酒宴散时,已是三更天。
秋风裹挟着凉意吹得姜婉禾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两名侍卫架着烂醉如泥的张松从临水台出来,那人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额头上包扎的白布渗出点点血迹。
“小心些。”顾承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接过丫鬟递来的墨狐大氅,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可别摔着张大人。”
姜婉禾身子一僵,步步后退,却被他直接裹在了身上,残留着沉水香气息,混合着一丝酒气,让她无所适从。
“多、多谢侯爷。”
顾承渊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丈夫喝醉了,本侯送你们回去。”
“不、不必了......”姜婉禾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怎么?怕本侯吃了你?”顾承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侯爷喝醉了。”
姜婉禾还想扑腾两下,握着她的手越发收拢,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浑身发紧。
侯府的马车宽敞华丽,内里铺着柔软的貂皮垫子。
张松被安置在最外侧,鼾声如雷。
姜婉禾紧贴着车窗而坐,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
顾承渊借着马车内昏黄的灯光打量她。
“侯爷,我还是去照顾我相公吧。”
“别动。”顾承渊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你敢出去,本侯就把张松丢下车去。”
姜婉禾立刻僵住不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
“你在怕我吗?”顾承渊忽然问道。
姜婉禾抬头,对上他那双狭长的凤眼。
烛光下,那双眼睛如深潭般幽暗,看不出情绪。
顾承渊笑道:“你以前的胆子可比现在大上许多。”
顾承渊握住她的手,摊开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处,委屈道:“你还给过我一巴掌呢。”
真是不巧,马车悠悠晃晃在客栈前停下。
顾承渊恋恋不舍道:“走吧。”
张松被人抬进房间,顾承渊则牵着姜婉禾的手跟在后面。
店小二多看了两眼,便被仆从剜了一眼,道:“小心你的眼睛。”
张松被安置在外间的床榻上,很快又响起鼾声。
姜婉禾站在内室与外室之间的珠帘前,进退两难。
“侯爷,夜深了......”她试图提醒顾承渊离开。
顾承渊却抬手拨开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天还没亮。”
房间不大,但张松长久不在房里,徒留姜婉禾一个人也觉着屋子空荡。
今夜不知怎的,顾承渊的存在让整间屋子显得逼仄起来。
姜婉禾退到窗边,打冷的秋风让她清醒了不少,壮起胆子看向顾承渊,与他对峙。
只是她没料到,顾承渊眼中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姜婉禾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下巴转了回来。
“怕什么?”顾承渊走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本侯又不会吃了你。”
“看着,我。”顾承渊命令道,低头靠近她的唇。
姜婉禾下意识地后退,却被顾承渊一把揽住腰身。
“侯爷,您醉了。”
姜婉禾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推开,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墙上。
唇齿相交,他们两个笨拙得没有一点默契。
顾承渊感受到姜婉禾的害怕,连牙尖都是颤抖的,辗转几分,却不敢咬下他的舌头。
这个男人把她当作玩物一般戏弄,如果她敢咬穿顾承渊的舌头,姜婉禾不敢想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京城。
就在姜婉禾快要窒息时,顾承渊突然松开了她。
两人气息都不稳,姜婉禾脚下一软,顾承渊顺势搂着她跌坐在地上。
“让本侯抱一会儿。”顾承渊沙哑着声,他已经极力地克制住自己,可还是忍不住抱住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冰冷的灵牌,也不是梦中的镜花水月。
姜婉禾僵在他怀里,眼泪不知何时落下,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手背上。
顾承渊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连日来的恐惧、屈辱和无力感在这一刻爆发,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不住地颤抖。
顾承渊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叹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道:“今晚你好好休息。”
姜婉禾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过自己,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顾承渊走出客栈,对着虚空问了一句,“本侯长得不如张松吗?”
“大人光风霁月,那是他一个乡野村夫可以比的。”
“那她为何处处维护?”顾承渊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那个方向没有回应。
良久,一个仆从开口道,“侯爷,人皆有所长,大人何不去问那些能讨女人开心的男人。”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那些地方最热闹的时候。
顾承渊站在绮园门口,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往里头走去。
“这位爷,往里边请。”
绮园老板从二楼匆匆跑下来,一把推开引路的龟公,道:“九千岁,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二楼最好的包间!”
绮园是个消遣的地方,唱戏歌赋,观画赏鸟,只要是讨人欢心的,这里应有尽有。
“这里最受欢迎的公子,请过来,九千岁重重有赏。”仆从往老板的手中丢了块分量不轻的银子,道。
“那是自然。”
顾承渊素来不爱来这种地方,有时间寻欢作乐,不如多看几道折子。
一听到是九千岁,起先还争着抢着要去跟前露个脸,但仔细想想,九千岁是个不举的,指不定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
到时候把命搭上,实在得不偿失。
老板见他们一个个都不说话,挑了个签了死契的小生,一顿收拾打扮,看着也有几分角儿的模样。
“本侯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这些钱就是你的了。”顾承渊丢下一个钱袋,散开的口子露出里头雪花的银子。
前后不过一刻钟,九千岁便带着仆从离开绮园,吓得老板以为送去的人没伺候好,进门就问:“九千岁让你作甚?”
“就问了一个问题,女子会心悦什么样的男子?”
老板心道不妙,神神秘秘地问道:“你怎么个答法?”
“就按老板您教的,脾气温柔嘴巴要甜,拿捏好分寸,最关键的是要‘活好’。”
老板团扇一扑,敲了一记脑袋,道:“遭瘟的东西,怎么能跟九千岁说这些东西!”
去了一趟绮园,顾承渊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不少,手中的铁骨扇摇得轻快。
绮园的角儿说得对,要拿捏好分寸,这些日子是他太过心急了,姜婉禾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知道他的好。
秋闱之期将近,天下英才有如过江之鲫,肖锶齐挑了几本折子,放在顾承渊的书案上。
“侯爷,今晚算是寒门之宴,这几本是朝中可以拉拢的大臣之子。”
“许清平,收了几个?”
“全部。”
“许清平收了多少,我们也照收。”
顾承渊的话出乎了肖锶齐的意料。
“侯爷,若是这样,岂不是不太公平?”肖锶齐犹豫道。
顾承渊轻笑一声,把他呈上来的折子摊开,道:“一个人的特殊是不公平,若是大家都特殊呢?”
“如果许清平和本侯把人全都收下,那么在考场上这些学生不是许大人的门下,就是本侯的学生,人人都有靠山,岂不是大家都一样了?”
秋闱前一日,贡院外人头攒动。
姜婉禾踮着脚尖在人群中穿行,手中紧攥着一枚绣着松枝纹的平安符。
那是她从松坪带来的,针脚里还藏着阿爹阿娘求来的香灰。
“相公!”她终于寻到了张松,小跑着追上去,“阿娘叮嘱我,把这个给你。”
张松正与几位同科寒暄,闻言转身,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什么东西?”
“平安符。”姜婉禾双手捧着递过去,“我在菩提寺求的,很灵的。”
旁边传来几声轻笑,张松脸色一沉,随手接过平安符塞进袖中:“知道了,你回去吧。”
姜婉禾张了张嘴,还想嘱咐些什么,张松已经转身走远。
她站在原地,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贡院朱红的大门内,袖口还露着一角她亲手绣的松枝纹。
不远处,顾承渊立在茶楼雅间的窗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手中茶盏早已凉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侯爷,陈大人还在等您...”侍卫在门外低声提醒。
顾承渊恍若未闻,目光钉在姜婉禾身上,秋风掀起她素青的衣角,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忽然,他瞳孔一缩,贡院侧门处,张松正与门吏说着什么,随手从袖中掏出那枚平安符丢在地上。
门吏谄笑着引他入内,靴底碾过绣着松枝的绸布。
顾承渊猛地放下茶盏,转身下楼。
“侯爷?您去哪?陈大人还在等您。”
“让他等着。”
当顾承渊走到那处侧门时,地上已不见平安符的踪影,四下搜寻后最终在墙角发现了它。
明黄的符纸上沾了尘土,还被踩出一个清晰的靴印。
顾承渊阴沉着脸弯腰拾起,指腹摩挲过歪斜的松枝纹。
针脚细密,能看出绣它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顾承渊将平安符攥在掌心,几乎要将其捏碎,嫉妒如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
有那么一瞬,他想冲进贡院,将那个不识好歹的书生拖出来千刀万剐。
但现在他什么都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像是一个偷了别人糖角的孩子,将皱巴巴的平安符一点点抚平,收入怀中贴身的暗袋。
姜婉禾正在客栈收拾行装,只要秋闱一结束,他们就回松坪。
房门突然被叩响。
“谁?”她放下手中的衣裳。
“是我。”
那声音熟悉得让她脊背发凉。
姜婉禾以为自那日宴会之后,顾承渊没有再找过他们,或许是酒后胡言,这事已经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才敢开门:“侯爷。”
顾承渊今日一身云白色,玉冠束发,端的是翩翩君子模样。
“光是听声音就认出本侯了?”顾承渊说得有些欣喜,姜婉禾这是记住他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承渊几乎是从门缝里挤进去的,锦盒放在桌上,“本侯是来道歉的。”
姜婉禾愣住:“道歉?”
“那夜我酒后失态,唐突了夫人。”顾承渊像是把屋子当做是自己家一般,反客为主替她斟了杯茶,神色诚恳,道:“这几日想了许多,强扭的瓜不甜。”
姜婉禾迟疑地接过茶杯,惶恐道:“侯爷言重了”
“这锦盒是棵上好的人参,本侯记得你弟弟璟裕最需要这东西。”
姜婉禾鼻子一酸,道:“侯爷怎么知道......”
“本侯说过,我们以前很好。”顾承渊顿了顿,道,“只是婉禾不信。”
顾承渊说得情真意切,姜婉禾心中防备渐渐松懈:“多谢侯爷。”
顾承渊起身告辞,临了出门的时,姜婉禾叫住了他。
“侯爷,您是个好人,会找到一个好姑娘的。”
顾承渊垂眸一笑,长睫掩去眼中翻涌的暗色,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低声呢喃,道:“婉禾真的以为,我会放你走吗?”
只是姜婉禾听不见,站在临街地窗户上,朝他挥手。
总算是把这尊神仙给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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