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沉香袅袅。
顾承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目光落在桌上那株开得正盛的朱砂梅,花瓣随风飘落在桌上,像是尘埃落定的决心。
“侯爷,您找我?”肖锶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顾承渊的思绪。
千岁爷三个字,肖锶齐叫不出口,索性不改口。
“进来。”顾承渊收回目光,声音低沉。
肖锶齐敏锐地察觉到顾承渊今日神色不同,那双常年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竟泛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本侯要娶姜婉禾为妻。”顾承渊开门见山,似乎这句话不是与肖锶齐商量。
肖锶齐瞳孔微缩,迅速稳住心神,斟酌着开口:“侯爷,姜姑娘虽好,但毕竟出身不高,若直接立为夫人,恐怕难以服众。”
“她有了身孕。”顾承渊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一道划痕。
那是得知姜婉禾坠崖消息时,顾承渊失控留下的。
肖锶齐呼吸一滞,随即了然,小心翼翼地劝道:“侯爷,不如先纳为妾室,待小侯爷出生后,再入主正室也是名正言顺。”
“勇毅侯府从来没有这份规矩。”顾承渊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本侯等不了。”
“属下明白了。”肖锶齐不再多言,转而问道:“那姜姑娘那边...”
顾承渊眸色一暗,想起今晨太医诊出喜脉时,姜婉禾苍白的脸色和抗拒的姿态。她甚至不愿让他触碰她的手腕。
“让谢正霖去安顿好松坪的事。”顾承渊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她既要嫁我,定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肖锶齐心领神会,躬身退下,道:“属下这就去办。”
待肖锶齐退下,顾承渊拈起桌上的梅花,放任这落红化成泥,他做不到。
顾承渊缓缓收紧手指,花瓣在掌心碾碎,汁液染红了指缝。
栖禾院是老侯爷为了迎娶夫人,在勇毅侯府新修的园中园,夫人走后这间院子就落了锁。
如今被顾承渊修筑成栖禾院,只为圈养一人。
顾承渊站在廊下阴影处,拦住了里头跑出来的丫鬟,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犹豫,“她,今日可曾用膳?”
“姑娘晨起后只用了半碗清粥,便再不肯进食。”
顾承渊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出门,回来时手上多了个食盒。
推门而入时,姜婉禾仿佛惊弓之鸟,听见声响的瞬间,月白罗袖滑落,露出腕间被他昨夜情动时攥出的淤青。
顾承渊手中的食盒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甜腻的桂花香从缝隙里渗出,不化两人之间凝冰的空气。
姜婉禾拘束地站起身子,眉眼低垂,看起来像是被驯服的雀儿。
“这是...”他刚开口就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惊住,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这是闲月阁的桂花糕。”
顾承渊停在几步之外,将食盒搁在桌上,道:“想着从前你爱吃,如今你胃口不好,有了孩子多少吃一点。”
“不要提孩子。”姜婉禾面无血色,道,“他不该存在的。”
姜婉禾仿佛是存心要气他似的,像只雀儿一样,浑身只有嘴喙是硬的。
“若它不是你的种呢?”
顾承渊不与她争辩,道:“我会给他最好的一切。”
“你安心养胎。”
顾承渊不再多言,他在栖禾院,只会给姜婉禾带来不安,倒不如识趣地离开,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足矣。
晚些时候下人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都是孩童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应俱全。
一看便知是顾承渊的心思,姜婉禾看着那些东西,她这个做娘的想得还没顾承渊仔细。
想着把绣花的功夫捡起来,以后还能给娃娃做个肚兜。
姜婉禾不爱酒,因为张松一喝酒便会耍酒疯。
顾承渊知道姜婉禾不喜欢他一身酒气,但凡喝了酒都要在外头散了酒气才敢踏进栖禾院。
今个儿不知怎了,从外到内都被酒腌了个透。
顾承渊步履微乱,推开栖禾院的门,屋内烛火摇曳,姜婉禾正坐在窗边绣花,见他进来,指尖一颤,针尖刺破指腹,渗出一滴血珠。
“侯爷醉了?”姜婉禾闻见酒气,放下绣绷,浑身都警惕了起来。
顾承渊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而低笑道:“本侯长得很丑吗?”
姜婉禾垂下眼睫,轻声道:“没有,侯爷是婉禾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
“那你为何怕我?”
“婉禾不敢。”
“不敢?”他嗤笑一声,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你连我的孩子都敢怀,还有什么不敢的?”
姜婉禾身子一僵,尚未开口,顾承渊却忽然松开她,踉跄着跌坐在榻上,仰头灌了一口冷茶,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姜婉禾心头一震,脑海中闪过零碎片段,可再细想,却又模糊不清。
顾承渊醉眼朦胧,抬手遮住眼睛,“婉禾,我的头好疼。”
姜婉禾怔怔望着顾承渊,一时间分不清是真假。
顾承渊像个哭累的孩子蜷缩在床角,姜婉禾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双手按在太阳穴上。
冰冷的手指刺激着顾承渊的感官,如山一般的男子,骤然失力倒在她的身上,手臂缓缓垂下,呼吸渐沉,竟是舒服得睡了过去。
姜婉禾俯身替他盖好被子,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头,低喃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事,可每次见你,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不会害我。”
姜婉禾转身离去,顾承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清晨,顾承渊在地上躺了一夜,起身看向床沿。
一床被褥叠得干整,手摸上去冷得跟地窖似的。
莫不是昨夜姜婉禾趁他醉酒,偷偷跑了?
“侯爷,婉禾姑娘说,早饭做好了,请您去用早饭。”
姜婉禾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肴。
顾承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姜婉禾替他盛了一碗鸡汤,道:“家里人来信了,问我在京城是否一切安好。”
姜婉禾接到信还有些诧异,家里可没有闲钱给她寄信。
书上说,家里一切安好,她送的东西从堆满了八个轿子,什么物件都有,还有丫鬟小厮一应俱全。
还有顾承渊送的那株野山参,璟裕服用后身体好了大半。
不用猜,定是顾承渊的手笔。
顾承渊眸光一暗,捏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你如何回的?”
姜婉禾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都挺好的。”
“多谢,侯爷。”
“婉禾可知道那些东西,不是白送的。”顾承渊放下碗筷,道:“一碗鸡汤可抵不过那些东西。”
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吧......
顾承渊看她眼神里骤然生出几分落寞,道:“那些可是聘礼,婉禾既已收下,断断没有再退的道理。”
啪!
姜婉禾手中的汤匙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侯爷,这不合规矩!我才和离不到三个月,若立刻改嫁,只怕......”
“本侯就是规矩。”顾承渊打断她的话道。
“再过几个月肚子也该显怀了,趁这几个月办完,免得徒生事端。”
“婉禾安心即可,剩下的交给我。”顾承渊握住她的手....
顾承渊近日心情甚好,走路都带风,顶着个“九千岁”的名号,府里却大操大办起了成亲的物件。
逢人便说,下月初八来喝喜酒。
许清平见不得顾承渊春风得意的样子,凭什么顾承渊样样强压他一头。
下朝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宫道上走着,许清平拦住顾承渊,阴阳怪气道:“顾大人好手段,连张月娘那样阅人无数的女人都能对你死心塌地,莫非是床上功夫了得?”
顾承渊把玩着铁骨扇,寒光一闪,扇骨划过许清平喉间,刮过一阵冷风,笑意森然,道:“许大人近日是不是太闲了?太后接连几月未召见你,莫非是失宠了?”
前些时候,掌事公公从绮园挑了两名绝色面首送到太后跟前,哄得太后连日沉溺温柔乡,哪里还记得他许清平?
许清平脸色骤变,拂袖而去。
顾承渊目送着许清平走远了些,这人比起魏丁原,更加难缠,若不能将他一击必中,只怕会遭到更猛烈的反扑。
如今他与姜婉禾的婚事将近,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千岁爷,陛下请您一叙。”太监总管看着顾承渊和许清平二人分道而行,凑上前去道。
“臣遵旨。”
顾承渊的礼数一向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即便是小皇帝,该跪下还是得跪下。
“爱卿免礼。”小皇帝也不敢让这头凶兽跪太久,道:“朕说过,九千岁不必行礼。”
“陛下,君君臣臣,礼不可废。”顾承渊起身道。
“太傅今天给朕留了一盘残棋。”小皇帝拉着他的手,坐下道,“爱卿过来瞧瞧。”
“陛下,臣不善棋艺。”顾承渊推辞道。
下棋这种事,找许清平更适合。
“朕知道,若是找许清平,答案一下就出来了,岂不是失趣?”
太监总管识趣地把宫女太监都谴走,只留下他们二人对弈。
“听闻爱卿要娶妻,是哪家良子佳人?”
小皇帝的话满是试探,顾承渊叹了一口气,道:“劳陛下挂念,不过是府里的小丫头提做正室。”
“丫头?”小皇帝有些吃惊,娶个丫鬟至于这么大阵仗。
“臣老了,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有个一儿半女,那姑娘年轻貌美,总不能亏待人家。”
“哎,错了错了,臣错了。”
顾承渊佯装自己下错了地方,正欲悔棋,小皇帝按住他的手,道:“爱卿,落子无悔。”
“陛下,臣注定是输了,不下了。”顾承渊也耍起小性子,道。
“爱卿不会是故意输给朕的吧?”小皇帝笑道。
“陛下天资聪颖,臣望尘莫及。”顾承渊奉承道。
“只是陛下,臣下棋之时,总听见宫里似乎有婴孩啼哭的声音。”
“爱卿听错了。”
殷黎执手的云子一顿,又放回棋篓里。
顾承渊拍了拍脑袋,笑道:“可能是臣求子心切。”
“再陪朕下两把。”
殷黎虽然说是顾承渊听错了,但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输给顾承渊两回了。
“罢了罢了,朕乏了,爱卿先回去吧。”殷黎打了个哈欠,起身径直往上书房走去。
顾承渊捏着一颗云子,也丢进棋篓里,看着小皇帝走远的背影,哀声叹了一口气。
太后不可能连着几个月都没召见许清平,即使是对许清平不感兴趣,也会对他的脑子网开一面。
自己的母后在宫里可是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
先皇已死,太后却还能生育,既然不是遗腹子......
就是太后与男人有染。
据那两个面首的消息,太后这两个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那就只能怪许清平运气太好,让太后有孕,还给皇帝添了两个弟弟妹妹。
“千岁爷,您这边请。”太监总管替他引路,道。
“有劳公公。”顾承渊丢了一根小黄鱼,道。
上书房内。
从上个月起,太后便一直称病不出,而后又将皇帝的请安给免了。
殷黎沉思良久,站起身来,道:“你们谁都不准跟着朕!”
“是。”奴才们一个个退下,殷黎还觉得不放心,又在御花园弯弯绕绕了几圈,甩掉跟在后头的宫女太监,才往太后的寝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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