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恩赦诏书与兵部粮草一同送到宁无酒的镇北军大营的两日后,浩浩荡荡的夷戎敌军抵达瑶海关前。
听到陆平云与赫连容交谈中提及夷戎敌军的人数时,萧凛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赫连德成所谓的后招——企图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击垮瑶海关的布防。
“好在林兄弟及时提醒了宁无酒,才使得宁无酒及时发现到夷戎粮草的异常,从而避免了一场惨败,也让身为兵部尚书的下官保住了项上人头和乌纱帽。”陆平云望着赫连容身边的萧凛笑道。“若不是林兄弟的书信送来之时我恰好也在,大约今日还不知兄弟你原来姓林呢。失敬失敬了。”
听到陆平云所言,萧凛僵顿了下,皮笑肉不笑的冲陆平云扯了下唇,目光偷偷瞟向赫连容,脸上神情隐隐不安。
赫连容倒是一如既往平淡,低头抿着酒,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过,林兄弟是如何料到夷戎敌军此次会倾巢而出的?”一时没有察觉出屋内气氛变化的陆平云,好奇求问道。
闻言,赫连容也抬头看向萧凛,等待他的回答。
对上赫连容的目光,萧凛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其实,萧凛并不知道夷戎会这么大阵仗,他只是听到赫连德成与其幕僚密谈时提及了‘乌古力’这个名字。
他父亲护国公萧百川戎马半生,与环伺大凉的大多数敌人都有过交手。这个‘乌古力’便是其中之一。
萧凛之所以对此人印象深刻,并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与夷戎大妃之间暧昧不清的秘闻。
据说,乌古力原为夷戎大妃陪嫁家奴,出身卑贱但长了一副好相貌,深得夷戎大妃喜爱。夷戎大王死了之后,大妃便明目张胆将乌古力带在身边,毫不掩饰的对其大加封赏。甚至一度将摄政大权交于乌古力。
可见,夷戎大妃对其的宠爱。
因此,萧凛在听到乌古力的名字时便猜测,此次若是乌古力带兵,会不会如上次和他父亲对战时一样,夷戎大妃会再次派重兵护卫他。
故而,萧凛才让宁无酒注意夷戎的粮草辎重,以便从侧面探查夷戎实际兵力。
却不想,此次夷戎竟是倾巢出动。
想来约莫是有赫连德成在后面推波助澜。
萧凛抿唇看向赫连容,心里权衡着,他该怎么回答才不会让赫连容察觉出他与赫连德成有勾连。
可望着赫连容沉静冰冷的眸子,萧凛又觉得,他好像根本用不着开口了,赫连容已然看透了一切。
两人沉默无言对望,陆平云终于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异常。他看了看萧凛又看看赫连容,尴尬笑了笑,“若是林兄弟不方便说也无妨……来来,喝酒,下官敬殿下和林兄弟一杯。”
说着,陆平云给自己倒满酒。
赫连容从一旁拿过一只空的酒杯倒满,递给身后充当侍从的萧凛。萧凛顿了顿,接了过来。
回宫路上两人一路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赫连容在闭目养神,而萧凛则是不知如何开口。
回到东宫,赫连容径自进了书房。
萧凛脚下顿了顿,也跟了进去。
换回女子扮相,萧凛坐在距离赫连容两丈开外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从赫连容书案上取来的一札游记,漫不经心地翻阅,一边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赫连容。
而赫连容专心看公文,连扫都没有扫他一眼。
萧凛顿觉泄气。他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书,见赫连容只淡淡瞧了他一眼便又去看他的文书了,顿时更加郁闷,起身出了书房。
可是离开书房萧凛心情也没松快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赫连容是不是对他失望了,会不会偷偷地一个人伤心难过……
萧凛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在意仇人难不难过伤不伤心呢。
夜色寂寂,半弯凉月映在书房门前的一池秋水之中。池中残荷零落,与水中弯月相依而立。忽而凉风乍起,隐隐残荷暗香惊动立在水边出神的萧凛。萧凛寻香望向残荷枝头的莲蓬,忽然想起赫连容好像挺喜欢吃他做的莲子酥的。
搓了搓指尖,萧凛顿了下转身朝膳房走。
膳房早已熄了火,刘公公听闻菱儿姑娘要给太子殿下做宵夜,立刻招人来重新生了火,乐颠颠跑来,亲自给他打下手。
“还是菱儿姑娘心细。”刘公公站在萧凛身旁,看着他一颗颗仔细剔去莲芯,笑道:“不怕姑娘笑话,老奴伺候了咱们殿下这么多年,至今都没摸清楚殿下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
赫连容此人素来谨小慎微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吃食方面的偏好都不表露人前——什么东西都吃却也什么都只吃两筷,从不会多。
饭量小的跟猫儿似的。
但唯独有一次例外。
萧凛记得那是他初次下厨,折腾了半天废了一堆食材才做出一锅。他捧着一碟莲子酥,原想让赫连容帮忙品鉴一下,谁知,赫连容竟不动声色地将一整碟都给吃完了,末了还对他说让他下次不要做这么多,他吃不完……想起彼时明显被撑到的赫连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打饱嗝的样子,萧凛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是,扬起的唇角很快就落了下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因为那件事决裂了,‘下次’一晃便是五载。
“眼下好了,有菱儿姑娘跟在殿下身边,咱们日后照顾殿下起来更妥帖些了。”刘公公哈哈笑着,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希望殿下也能稍稍开怀些。”
闻言,萧凛手中动作一顿,打手语问:“他过的很不开心吗?”
比划完之后,萧凛就后悔了。
被自己的爹猜忌痛恨,又身处在这样一个步步危机、群狼环伺的位置,赫连容何曾开心过。
刘公公顿了顿,“前些年,与那位还没有决裂的时候,殿下应是开心的。”
萧凛手指掐进掌心,“那位?”
“嗯,是一位殿下极为看重的小公子。”顿了顿,刘公公似陷入了回忆般,道:“多年前两人曾亦师亦友,关系很是亲密,只可惜后来……”刘公公又顿了下,续道:“虽然老奴不清楚殿下与那小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奴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前些日子,陛下拿小公子试探殿下,殿下明面上应对的滴水不漏,但回来之后便吐起了血,生了好大一场的病。病中又听闻陛下欲降罪萧府的消息,强拖着病体,顾不得自己的身家性命,三番两次冒险欲救小公子。唉,可惜,最终人还是没救回来。”
刺痛从掌心蔓延至心口,萧凛恍惚回想起护国公府被抄的前日,赫连容一脸病容的堵在花楼门口的情景,以及在公府被抄的前一刻还焦急等候在门口的侍卫……
原来,那时赫连容是想救他的。
“您看,殿下这般看重小公子,怎么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来?”刘公公叹道。
是啊,萧凛想。至今他也不明白,当初赫连容为何突然那么做。
说完,刘公公才想起来提醒萧凛,道:“对了菱儿姑娘,您可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萧凛’这个名字。如今挚友已逝,还是不要让殿下徒增伤怀为好。”
萧凛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莲子酥做好已经戌时三刻,萧凛托着食案,抬手推开了书房门。房内,赫连容仍在伏案翻阅文书,萧凛走过去,一言不发地将文书抽走。
赫连容皱眉抬头,看到托着莲子酥站在他面前的萧凛,愣了一下。
萧凛抿了下唇,干巴巴地道:“用些点心吧,我刚做好的。”说着,他也不管赫连容同不同意,便自顾自的将食案上的莲子酥端起摆在他面前。
目光顿在热气腾腾地莲子酥上了片刻,赫连容看向萧凛,“这次你又是想讨哪家小姐的欢心?”顿了顿,他似觉得自己话有所不妥,又续道:“孤没空,你若想找人品鉴厨艺可径自去寻刘公公,他……”
“不是。”萧凛打断他,语气稍急的解释道:“就专门给你做的,不是想讨谁欢心。”
其实,说不是想讨谁欢心也不对,他做莲子酥可不就是想讨赫连容欢心的嘛……
萧凛不自在的摸了摸后颈。
听了他的话的赫连容再次抬眼看向他。
萧凛被他的目光看得更加尴尬,他撇开目光语气含糊催促道:“你,你快吃吧,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赫连容看了看他,终于移开了视线拿起食案上的竹筷。
萧凛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赫连容。
赫连容吃东西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跟那小猫进食似的,但动作斯文优雅,瞧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目光凝着安静吃莲子酥的赫连容,萧凛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与眼下极为相似的场景。
心头微微涩然,喉间滚动数次。
“赫连容,当年,你为何要那么做?”
借着这须臾温情罅隙,萧凛终于将横亘在他心头的沉疴宿疾,用力掀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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