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萧凛心目中,赫连容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他沉稳睿智,勇猛强大且俊美无匹,是萧凛除了父亲萧百川之外,最为钦佩的人。
萧凛以身为赫连容的首徒为傲,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师徒关系无法表于人前,但每次能偷偷唤他一声师父,萧凛便已觉得十分满足。
他尊崇敬爱赫连容,而赫连容也同样的对他关怀备至。他们亦师亦友相伴,一起度过了萧凛短暂而美好的少年时光。
萧凛总以为,无论过多久,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波诡云谲,他与赫连容之间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事实却是,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十六岁那年,他父亲萧百川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封护国公。而与此同时,二十岁的赫连容也终于被允许参与朝政。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们之间一切都变了。
最开始是,赫连容越来越少来护国公府。萧凛最初以为他是因为政务繁忙抽不出闲暇来,便时常自己颠颠地跑去东宫寻他。然而,赫连容见到他时,不再像以前那般高兴,而是冷冷淡淡的,敷衍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那时的萧凛虽然心里倍觉失落,可仍然天真的以为赫连容只是忙而已,并不是有意疏远他。
直至后来,发生了赫连容在朝堂之上公然攻讦他父亲萧百川之事,萧凛才幡然醒悟。
赫连容变了,因为人言与权力,他想与护国公府撇清关系,想与他萧凛划清界限——萧府荣极,却也危机四伏,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站在赫连容的立场上,萧凛能理解他。
然而事情却不仅于此。还没等到萧凛难过,赫连容紧接着又做了一件令萧凛更加痛苦万分的事来——他抢了萧凛心上人,杜府小姐,杜莲玉。
萧凛至今还记得,在街头看见两人十指相缠亲昵模样时,被那种交杂着愤怒、委屈、伤心等等诸多情绪的激烈感受,一寸寸一丝丝凌迟的痛苦。
在那一瞬,他心目中的神明开始崩毁。
萧凛以为赫连容也是喜欢杜莲玉的,所以才会在明知他也喜欢她的情况下,情难自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当杜莲玉遇到危险、需要赫连容救命之时,他非但没有救,反而毫不犹豫的亲手杀了她。
萧凛心目中的那个神明彻底崩塌。
正是由于此事,才导致了他与赫连容的最终决裂。此后多年,两人之间一直势同水火。
若不是赫连容自己接连露出破绽,他还难以窥见其中真情呢。
“为何要那么做?”萧凛望着赫连容的双眼,问道。
赫连容顿了顿,将手里的莲子酥放回盘中,道:“我救不了她。”
当时面对他的质问,他给出的也是这个答案。
可是怎么可能呢?以赫连容当时独步天下的武功修为,别说救人了,就算将劫持杜莲玉的匪徒全击杀了,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但赫连容却偏偏做出了这种最匪夷所思的选择。
瞧着赫连容绷紧的侧脸,萧凛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护国公府呢?你可有什么要同我讲的?”
闻言,赫连容看向萧凛,墨锭似的眸子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抿唇别开了视线。“无。”
听到他回答的萧凛笑了一下。他就知道想要赫连容自己乖乖说出真相,简直是痴心妄想。
“你若不想说也无妨,反正我自己会查清楚。”萧凛道,顿了顿,他将食碟又往赫连容面前推了推,温声道:“快吃吧,要凉了。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这个的,这回做的也不多,你应该可以吃……”
“你要查什么?”赫连容打断他,看也不看他推过来的莲子酥,皱着眉头再次看向他,目光中带上了一层冷意。
静静望着那双带着冷意的漂亮眸子,片刻,萧凛的唇角勾起,“怎么听着你不太乐意我查,这是为何?难道你希望我一直恨着你吗?”
“你愿意恨就恨,与我无妨。”赫连容平淡回道。
萧凛简直要被赫连容的嘴硬给气笑了。他轻叹了口气,“既然不在乎,那又为何当初在护国公府蒙难之时,你要费心竭力的救我?你不要想否认,那姓林的侍卫在被我弄死之前已将全撂了,说你收买的他让他放走我的。”
赫连容答道:“我是收买了他让他放你走,但目的是想让你死在禁军的追捕过程中。”
“你说谎。”萧凛毫不客气的戳穿他,“去城东大狱的那条路你我都非常熟悉,年少之时你时常带我去那边的河中练凫水。你特意选了距离河道不远的林子让姓林的动手,目的就是让我从河道遁走。”
薄唇慢慢抿紧,赫连容不语。
“还有,在公府出事的前一日,你突然莫名其妙跑来约我登山,其实是在示警对吗?”可惜当时的萧凛被赫连容突如其来的示好给砸懵了圈,满脑子里一半在怀疑赫连容是不是在耍他玩,另一半则是被惊喜兴奋塞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注意到赫连容当时隐含焦躁的神色——退一步讲,萧凛觉得就算自己注意到了,以他当时过于激动的情绪,怕是也会误认为赫连容的焦躁是想急切的与他重归于好……
轻咳了一声,萧凛又接着道:“你见我没有领会你的意图,所以即使冒着被狗皇帝发现的危险,你仍是在出事的当日派了人来,试图抢在禁军到公府之前将我救走。”顿了顿,他沉静看向赫连容,“父亲被关进大狱之后,你见过他了吧。”
虽是在问,但萧凛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回想护国公府被满门抄斩的那日,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诀别,他父亲脸上的神情平静,似是已将身后之事托付清楚一般。
萧府树大招风,他父亲早就预料过会有这一日的到来,故而为了不累及旁人,这么多年来,他们从不与人过从甚密。
是以,他们在京中无人可托付,除了赫连容。
闻言,赫连容放在膝上的手指倏尔蜷缩了下,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我承认我确实是想救你。但,那不过是因为曾经的师徒情谊罢了,作为你的师父,在道义上我理应救你。”
“师徒情谊。”萧凛低头慢慢品磨这四个字,片刻,忽而笑了下。他抬起眼来深深地看赫连容:“赫连容,你对我真的只是‘师徒情谊’吗?”
“不然呢?”顿了下,赫连容平静回望他反问。
萧凛不语,望向赫连容的目光更加幽深。
赫连容别开视线,拂衣起身,道:“不过,救了你一回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便算是了了,如今你我之间除了仇恨,再无旁的。”
“我不信。”一把扣住赫连容的手将他拉住,萧凛斩钉截铁的道。顿了顿,他想起什么似地解释道:“你是不是在生气,其实,我与赫连德……”
“萧凛!你的任何事情都不必与我讲,我没有兴趣知道。”赫连容再次打断他的话,神色带了些不耐地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冷道:“我不知你今日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但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此前你总是提醒我不要忘记如今你我之间的关系,眼下,我将此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望你谨记。”
话落,他绷紧下颌,拂袖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
望着赫连容离去的背影,萧凛慢慢收紧了落了空的手掌,喃喃自语:“赫连容,你这个嘴硬的骗子,说一句实话会死啊?”
明明那么关心他,却还装作一副狠心的样子推开他。
不过无妨,他会自己找出证据来。到时候他倒要瞧瞧,物证确凿他还怎么嘴硬狡辩。
打定了主意的萧凛,开始偷偷摸摸地找那幅被赫连容藏起的画像。同时,平时格外注意起赫连容的一举一动来。
许是心境不同了,从前看赫连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瞧都有一种他要害自己的感觉。但现在,萧凛越看赫连容越觉得他哪哪儿都好,就算他偶尔冒出的冷言冷语,萧凛也能径自从话里品磨出关心的意味来。
如今的赫连容,又变回了萧凛心里的神明。
只不过这一回,神明被他安放在了心尖尖上。
过了冬至之后,便是赫连容的生辰了。作为储君,宫里每年都会按例给赫连容准备生辰宴,但那种虚情假意官场上的宴席,萧凛觉得赫连容吃也吃不痛快,且东宫里都是各方埋的眼线,他与赫连容没法好好说会话。
于是,萧凛在醉花坊偷偷替赫连容另外张罗了一场——如今的醉花坊被兵部弃用,经赫连容仔细‘清洗’之后,成了他联络朝臣的地方。目前交于萧凛暗中打理。
到了赫连容生辰的当日,因赫连容不喜他在人前走动,以防漏了马脚。所以,萧凛便一直躲在自己房中,等在主殿宴客的赫连容回来。
夜色深寂,枯坐桌前等了两个多时辰的萧凛,一边灌茶水充饥,安抚因忙着布置生辰宴而从睁眼开始就没吃上食物的五脏庙,一边时不时抬眼透过窗缝看向远处的主殿。
正瞧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条鬼祟的身影悄悄朝赫连容的寝殿摸去。
微微顿了下,萧凛起身悄然掠出了屋子,缀上那条身影。
那人摸到赫连容寝殿门前,谨慎左右看了一眼,而后飞快闪身进了屋。
萧凛跟在那人身后也进了寝殿。
只见那人进门之后,目标十分明确直奔赫连容的书案,在书案边的藏书架和案头上翻找了片刻,一无所获后,挪开了梨木禅椅。随后他掀开了禅椅下方铺着的毯子,伸手扣了扣最中间一块青石方砖。
萧凛见状不禁挑了下眉。
这人倒是会找,他进进出出这间书房那么多次都不知道禅椅下方竟还暗藏玄机。
那人侧耳倾听了下,目露惊喜,忙掏出匕首顺着地砖的缝隙撬开了青砖。
在他即将撬开之际,萧凛现身了。
那人一见萧凛扭头就跑,撞开后窗,几个纵跃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看就是个轻功高手。萧凛见状也没有去追,他低眸扫了眼几乎被撬开的青砖,透过半指宽的缝隙,隐约可见里面大约是个做工很精致的长形红木匣子。
很像那种装字画用的匣子。
迟疑了一会儿,萧凛弯下腰来。
移开青砖拿出那长形匣子,顿了顿,萧凛打开了匣子。
里面果然是一副卷轴。
盯着卷轴,萧凛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他有种预感,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幅画了他画像的卷轴。
薄唇抿紧,萧凛深吸一口气,拿起卷轴小心翼翼地打开。
让狗血来的更猛烈些吧!
后面我尽量三天一更,工作终于有点稳定趋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