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阴影中的身影,逐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轮廓。
那是一个极其瘦高的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损的深灰色旧式对襟布衫,身形佝偻,像一棵被风雪常年侵蚀而扭曲的老松。他的头发几乎全白,稀疏地束在脑后,露出格外宽阔却布满深刻皱纹的额头。脸上瘦削无肉,颧骨高耸,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枯槁。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眼珠的颜色极淡,近乎一种浑浊的灰白色,却异常锐利,像两枚冰冷剔透的玻璃珠,此刻正毫无温度地、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他的目光扫过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划过我脸上的伤痕,最后,如同被什么无形之物吸引般,死死地钉在了程未晞苍白而难掩惊惶的脸上。
那目光并非好奇或同情,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近乎解剖般的探究,让人从脊梁骨里冒出寒气。
我们两人瞬间僵在原地,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眼前这个老人,比他破旧的住所和满院的草药,更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是程未晞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请……请问,您是这里的医生吗?我们……我们在山里迷路了,我朋友受了伤,想……想请您看看……”她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将我推向前半步,仿佛想用我的伤势来转移那令人不适的注视。
老人的灰白色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将那道冰冷的视线从我脸上掠过,却并未停留太久,又重新回到了程未晞身上。
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个沙哑、干瘪、像是从漏风的老旧风箱里挤出来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浓重而古怪的口音:
“迷路?能迷到我这‘回春堂’……也算缘分。”
回春堂?这破败歪斜、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屋子,竟有这样一个名字?
他没有让我们进去,也没有拒绝,只是用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继续上下打量着程未晞,眼神越来越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理解的……狂热?
“你……”他忽然向前微微倾身,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什么气味,“……你身上,带着‘味道’。”
味道?我和程未晞同时一愣。我们身上只有汗味、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但程未晞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仿佛想避开他那无形的嗅探。
老人似乎没有在意她的退缩,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灰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他终于侧开身,让出了门口那条狭窄、黑暗的通道。
“进来吧。”他的声音依旧干涩,“既然是看伤。”
他的应允并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让那股不安感更加强烈。但我们别无选择。
我和程未晞交换了一个充满惧意的眼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一前一后,踏入了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内。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油式的豆灯在房间深处的桌台上跳跃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那股浓郁到刺鼻的草药味几乎化为实质,混杂着灰尘、陈旧木材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略带腥气的古怪味道,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能看清屋内的景象。四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挂在房梁上晾干的、堆在墙角麻袋里的、摊在竹匾里正在处理的……形态各异,颜色诡谲,许多我从未见过。墙壁被经年累月的药烟熏得漆黑。家具寥寥无几,且都十分老旧。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暗红色木桌,像是问诊台,上面摆放着一些奇怪的器皿和几本线装古书。
这里不像医馆,更像是一个……疯狂炼丹士的洞穴。
老人示意我坐在桌旁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他则慢吞吞地走到桌后坐下,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己会发光,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程未晞,仿佛我才是那个附带品。
“手。”他干瘪的声音响起,是对着我说的,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程未晞。
我忐忑地伸出手,露出手上那些被荆棘划出的、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血痕。
老人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指极轻地碰了碰我的伤口边缘,他的指尖冰凉得像死人,触感粗糙,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淡淡道:“皮外伤,沾染山间秽气,有些发炎。无碍,清理后敷些草药便好。”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他竟真的不再管我,而是将身体彻底转向了程未晞,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过来。”
程未晞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伸出手。”老人的语气加重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
程未晞求助般地看了我一眼,我亦是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老人太诡异了。
在老人那近乎逼视的目光下,程未晞极其缓慢地、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一般,伸出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老人枯瘦的手指立刻搭上了她的手腕寸关尺处。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与他老迈的外表截然不符。
诊脉。
他竟然是要给程未晞诊脉?!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程未晞的身体一直不好,苍白消瘦,还有那手腕上的旧伤……这诡异的老人会诊出什么?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豆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老人微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扣在程未晞纤细的手腕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扭曲起来,像是在极力感知和分析着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
程未晞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忽然,老人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双灰白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里面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光芒!
他的手指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脉象……这脉象!”他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刺耳,像是发现了什么旷世珍宝,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浮取如絮,沉按如石,中空外韧,滞涩不前……似有阴寒盘踞关元,却又暗藏……暗藏一丝灼烈邪火,摧枯拉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诡异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程未晞,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你!你长期服用过‘锁魂散’?!不对……不止!还有‘赤焰芽’的痕迹?!这两种药性相冲相克,霸道无比,早已损及根本,蚀空经脉!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而变得嘶哑扭曲,在昏暗诡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们的心脏上!
锁魂散?赤焰芽?
那是什么?!
我完全听不懂这些古怪的药名,但老人话语中那“长期服用”、“损及根本”、“蚀空经脉”、“怎么可能还活着”的字眼,像无数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将我刺得千疮百孔,浑身冰冷!
我猛地看向程未晞。
只见她在老人那石破天惊的吼出的诊断下,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脸色瞬间褪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绝望!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未晞!”我惊骇欲绝,猛地扑上前想要扶住她。
而那个枯瘦的老中医,动作却比我还快!他猛地从桌后站起,如同鬼魅般瞬间移到程未晞身边,枯爪般的手指再次精准地扣住了她另一只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死死地盯着程未晞涣散惊恐的瞳孔,灰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声音如同诅咒般低吼道:
“告诉老夫!是谁?!是谁给你用的这两种药?!这剂量!这配伍!非精通毒理药性、心狠手辣至极之人绝不能为!Ta想要做什么?!把你做成一个没有魂的活死人?!还是……炼成一味特殊的‘药’?!”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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