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意扶持公子。”
锦玉侧头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扭曲着脸磕磕绊绊地挤出了这么句话。
公子。
虽未曾正式相见,但纪景佳对锦玉口中这位公子知之不少。
当年她生途渺茫,殉情而去的伯父,躁动难安的远亲,父亲曾来信说寻得一子,聪慧过人,遂赐名纪云卿记入长房。
为表孝心,此子一直住在祖陵园中。
当年她以义女之名回府出阁,曾远远瞧见过纪云卿,确非凡俗,父亲能挑中他无可厚非。
纪景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纪家现在炙手可热,漩涡之中瞬息万变,激流勇进确实并非上策。
可这也并非一夕之事,父亲为何这么急?
起针后,纪景佳在锦玉的手背上快速地写了几个字,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他:“可记住了?”
锦玉重重地点头,张口正要说话,栖云捧着冰块走了进来。
“这雪下得虽不小,这么大块的冰可真是叫人好找,”栖云快步凑了过来,“宫主瞧瞧,可还行?”
纪景佳挥了挥手,“送他出去吧。”
“是。”
栖云半只脚都踏了出去,突然停了下来,扶着门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宫主一手针法出神入化,想必公子定会无恙。”
纪景佳微微眯了下眼,紧了紧腕间针帛的绑带,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两块拳头大小的冰块并排摆在桌上,纪景佳枯坐着看它们缓慢地融化成水,流至边缘,无声地滴落在她的裙摆上。
屋内的烛火不知燃尽了多久,雪停了,目之所及黑漆漆一片。
暗中一声轻响,拳头大的铁锁开了。
屏息站在一侧静候了一会儿,纪景佳抬脚猫了进去。
越往里走眉头越蹙越紧,内里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反倒是有不知何处泄下的微光,勉强能视物,甚至还能察觉到微弱的气流。
看来这出入口并非只有那幅画,难怪她在此处这么久,一直都未曾察觉。
透过微弱的光线,纪景佳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陈白榆仰面躺着,鼻息微弱,双眼紧闭,周身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纪景佳弯腰探进他的袖口,指腹滑过高高支起的腕骨,紧紧掐了上去。
如她所见,陈白榆虚弱到脉象都微不可察。
“醒来吧。”
纪景佳收回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叹道:“再不醒就又要乱套了,这一切…”
红唇数度紧抿,张开,无声地问出了口:“这一切也在你算计之中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如释重负,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就只是…压在心中沉甸甸的,不好受。
回应纪景佳的只有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清亮的高鸣,美眸瞬间睁大,忍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苦,手指翻飞,数道长针封脉。
长呼长吸的吐息之法堪堪稳住自己,滑坐在陈白榆身边,看着他形销骨立,宛如死人一样横躺在那,哽咽着闭上了眼睛,心中思绪万千。
纪景佳到如今仍然分不清自己对陈白榆到底是爱还是恨。
当年,若不是因缘际会,性命攸关,她和陈白榆根本就不会相识,更不可能有机缘走到一起。
这一场爱欲纠缠,纪景佳否认不了此间无任何逼迫。
此刻她人站在这里,就连自己也说不清原由。
权力更迭的每一个小浪花,打在普罗大众身上都是无力承担的灾难。
就且当她不舍世道动荡,世间再度哀鸿遍野,那么多人颠沛流离,那么多条人命...
可是,尽管如此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自己为他牵挂,为他担忧的里子。
“呼...”纪景佳睁开眼睛,泪光闪闪,痴痴地笑了出来,解开外袍覆在了陈白榆冰冷的身躯上。
雪亮的刀锋闪过,浓郁的腥苦味自二人为中心弥漫开来。
“就当...嗯,就当,此番是报你先前的慷慨之情。”
“那...你我之间,一饮一啄,全都还清了...”
“再...再,无瓜葛...”
“无论,你何所求…望,得偿所愿…”
幽幽之息泯于昏暗。
许是纪景佳心中太过迫切的期待,她希望能唤醒陈白榆,希望能平息汹涌而来的暗流,希望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她真的看到了活着的陈白榆。
就是看到的这个,有些小,小小的人还没有山道边的野草高。
他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一个人,身形高挑修长,黑衣覆面。
那人拂开挡在面前的枝丫,扬声呼喊:“哎,你就算不想说,也不必取个假名来糊弄我吧。”
小小的陈白榆步子不停,根本理都不理。
纪景佳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捂紧了口鼻,看着后方那人无声地落泪。
无论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都无比庆幸她来了。
不然怎么有幸见到这人呢。
这人真的过分得很,生前不给人清静,死了倒是安静的很。
连梦里都不肯前来相见。
涌起的热泪模糊了视线,纪景佳慌里慌张地擦拭,生怕少看一眼,眼前人就不见了。
“啧~”覆面人倏地停在了纪景佳面前,似是而非地说:“看这草长得,若非是四季轮转,那还不得捅破了天去。”
纪景佳自小就知道,万物自有其规律,任谁都无力回天,却还是听得难受。
一路跟着二人上了山,陈白榆拾了些柴禾架起了火堆。
姚玉璃则抱臂倚在树上,还在契而不舍地逗弄这个冷脸娃娃,只可惜任他如何,陈白榆都避而不答。
终于被他逗烦了,冷着脸说:“只是一个称谓罢了,何必拘泥于此,若你高兴,唤我阿猫阿狗也可。”
姚玉璃觉得无甚意思,“啧”了一声,一跺脚闪身离开了。
“你也想知晓吗?”
纪景佳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你!你能看到我?”
陈白榆仿佛没听到一样,拨了拨火堆,往里添了些柴,开口重复一遍:“你也想知晓吗?”
纪景佳抬头看了一眼躺在远处树上的姚玉璃,相隔这么远,这般低语,加之一个也字,显然不是在问他。
有心试探,轻轻点了点头,说:“想。”
不曾想,陈白榆又问了一遍:“你也想知晓吗?”
嗯?
难不成是巧合?
可他此时的问话和姚玉璃之前突兀的话并不像是巧合。
姚玉璃说出那番话之前自己在哭,在想这个人为何连梦都如此吝啬…
想。
我想知道。
“我母亲对陈家的扶持心存感激,向来与陈家很是亲厚,白榆二字乃是家主所取,我父亲的羲和二字也是家主所赐,意为陈家的太阳,若我是女儿身,陈家则有日月,可惜我不是,家主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星辰亦可,遂赐下白榆二字。”
此法可行!纪景佳迫切的想问问他家主的消息,就只是眨了眨眼,甫一闭上眼就抵抗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陷入黑暗前听到陈白榆低声说:“可他却并不想做陈家的少主,反而愿做我母亲的皇夫…”
纪景佳每一次睁眼,面前的人都长高几寸。
事无巨细,摊开来,揉碎了给她看。
这些年,只是瞧着就心痛不能自已,个中苦楚与煎熬,远非言语所能陈述。
偏得那少年郎爱笑,尽管每日都新伤摞旧伤的回来,可他爱笑。
若是恰好赶上伤的没有那么重,只要还能动就能摸索着编个草花。
若是得了好石头,还会花上个十天半月凿个像模像样的把件出来…
这些都被他堆在纪景佳常呆的角落,二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交流过,只物件被他越堆越多。
很快,纪景佳就被迫转移了位置。
在陈白榆坐上少主之位离开地宫前,纪景佳统共换了三次位置。
纪景佳默认且习惯了这种相处,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他吃尽苦楚,看他如履薄冰,也看他揣摩人心,变得算无遗策。
一直到流星带着陈白榆去往离恨天,亲眼看着另一个自己与陈白榆在房里痴缠…
纪景佳掩面想要离开,可陈白榆突然抬眼看了过来,一个眼神就把她钉在了原地。
明明他的手还搭在身侧之人的腰际,唇也在下颌辗转…
这种感觉…太难形容,就好像…陈白榆那一个眼神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一样!
她与陈白榆身侧的自己…能通心?能…?
这对纪景佳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太过令人羞耻,太过难熬了。
每到这种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闭目,凝神,屏息,守心,可异样的声音简直无孔不入!
这种搓磨人心的折磨持续了很久,才终于脱离了苦海。
这一次,纪景佳斜着鸟眼看着面前长长的喙,记起之前陈白榆在她身上打下烙印,青鸟入梦之事。
可这次感觉好像不同?
果然,鸟儿扑闪着翅膀,尖锐的喙一开一合…开始口吐人言!
纪景佳:“……”
也好,再如何荒谬也比之前的时光好过。
且让她听听鸟语。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纪景佳晓得,陈白榆念的是《子夜四时歌》就是这意思…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
“碧玉破…朗为情…”
“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
“一物从来六寸长,有时柔软有时…”
“……”
没多久,纪景佳就听得有些精神恍惚,一时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之前更难挨还是现在更难过…
再睁眼,满目肃杀令纪景佳长松了口气,这次终于好过了,是军营!
稳妥了,这是她没有参与过的时光,就像之前在地宫的时候一样旁观就好了。
白日里是挺好过的,在演武场里看看将士们操练,听听营帐之内所谋之事,这些事她都清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颇为欣赏陈白榆所展现出来的大将之风。
到了晚间就有些难熬,不,是非常难熬。
纪景佳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夜夜都能做某些不甚雅观,难以启齿的梦。
且…她仍会感应到。
白日里消耗不完的精力,陈白榆统统宣泄在了无尽的黑夜里。
纪景佳有些无力,不明白为何明夷也好,陈白榆也好,与他们有关的虚妄,她都在盼着天亮!
军营枯燥无比,纪景佳日日被折腾的筋疲力竭。
日复一日,纪景佳也终于明了,困住他的,除了身体以外,尚有其他枷锁。
这一程,她要陪陈白榆走完。
或许,他就醒了。
子夜四时歌
宋徽宗写的李师师
碧玉歌
浣溪沙
最后一个出自金瓶M
以上是鸟语顺序[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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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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