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火被金吾卫扑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心妩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站在晨光里，看着顾流年指挥手下清理现场。他的月白锦袍沾了些尘土，剑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却丝毫没减损那份清冽的气度。
“这些账册，我让人先送回观星台誊抄一份，原件交给你父亲。”顾流年走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魏庸老奸巨猾，没有铁证，动不了他。”
沈心妩点头，将小男孩托付给相熟的金吾卫校尉：“这孩子就拜托你了，先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别让他再受惊吓。”她又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等事情了结，我就来看你。”
小男孩攥着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你要小心。”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寂静。沈心妩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乱如麻。魏庸的手段之狠，远超她的想象，而那本账册和龙形玉佩，虽能扳倒李嵩和魏明远，却未必能撼动魏庸的根基。
“在想什么？”顾流年递来一块温热的糕点，“从破庙出来就没说话。”
“在想，魏庸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有恃无恐？”沈心妩接过糕点，却没胃口，“他背后，会不会还有更大的势力？”
顾流年沉默片刻，道：“你祖父快回来了。”
沈心妩猛地抬头：“祖父？他老人家不是在江南养老吗？”
沈心妩的祖父沈从安，曾是三朝元老，官至太傅，十年前因不满朝堂党争，自请外放江南，名为养老，实则是避开京城的漩涡。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的家书，祖孙俩几乎没见过面。
“陛下前日下了密旨，请老大人回京主持秋闱。”顾流年看着她，“但我猜，不止是秋闱。老大人在朝多年，门生遍布天下，魏庸再狂，在他面前也得收敛三分。”
沈心妩的心忽然安定了些。祖父的名声，她从小听到大——据说当年魏庸刚入仕途时，还曾被祖父当众斥责过“心术不正”。有祖父在，或许真能压住魏庸的气焰。
马车刚到将军府门口，就见沈毅和柳氏站在门廊下张望，脸上满是担忧。看到沈心妩平安回来，柳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眼泪都掉了下来：“你这孩子，去哪了？急死娘了！”
“让爹娘担心了。”沈心妩把破庙里的事简略说了一遍，隐去了危险的细节，只说顾流年及时赶到，“账册和书信我都带来了，爹您看看。”
沈毅看完账册，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上：“魏庸！真是欺人太甚！”他转身对管家道，“备车，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爹，等等。”沈心妩拦住他，“现在去，怕是打草惊蛇。魏庸肯定会狡辩，不如等祖父回来，再做打算。”
沈毅愣了愣，随即点头：“你说得对。你祖父明日就到，等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次日午后，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车帘掀开，先走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拄着根竹杖，正是沈从安。他身后跟着个书童，背着个旧包袱，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江南老秀才。
“祖父！”沈心妩第一个冲上去，扶住他的胳膊。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祖父。他的眉眼和沈毅很像，却更温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沉淀，眼神清亮得不像个七十岁的老人。
沈从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打量片刻：“好，好，长大了，像你祖母年轻时的样子。”他转向沈毅和柳氏，拱了拱手，“让你们惦记了。”
“爹，您可算回来了。”柳氏眼眶发红，连忙让人把行李搬进院子。
沈从安的归来，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将军府连日来的凝重。他没提朝堂的事，只拉着沈心妩问些家常，听她说起观星台的学问，听她说起江南的风光，偶尔点评两句，总能说到点子上。
晚膳时，沈毅才把账册和童谣的事说了出来。沈从安听完，放下筷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魏庸这步棋，走得又毒又急。他不仅想扳倒沈家，怕是还想趁机动摇国本。”
“祖父的意思是……”沈心妩追问。
“那首童谣，‘皇帝愁，沈将军提刀斩龙’，表面是离间君臣，实则是在暗示‘君弱臣强’，让天下人觉得，陛下无能，只能靠沈家撑着。”沈从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冒用沈家名义作恶，是想让百姓怨沈家，将来若真有变故，没人会站在我们这边。”
沈心妩心头一寒：“他就不怕陛下察觉吗？”
“陛下近年身体不好，多疑。”沈从安叹了口气，“魏庸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步步紧逼。他要的，或许不是立刻扳倒我们，而是让陛下对沈家的猜忌越来越深，直到……再也容不下我们。”
饭桌上一片沉默。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那我们该怎么办？”沈心妩看向祖父，眼里带着期盼。
沈从安看着她，忽然笑了：“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庸想借民心，我们就先稳住民心；他想挑拨君臣，我们就做出样子给陛下看。”他转向沈毅，“明日起，你上奏陛下，说沈家愿捐出一半俸禄，赈济京郊的灾民。再让青柏成婚那日，广开府门，宴请街坊，让百姓看看，我们沈家不是他们说的那般跋扈。”
他又看向沈心妩：“你和顾公子熟，可托他帮忙查查‘黑风堂’的余党，看看他们还藏着什么猫腻。那孩子说的‘穿官服的人’，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是，祖父。”沈心妩点头。
沈从安的话像定海神针，让沈毅和沈心妩都安了心。
晚饭后，沈从安让沈心妩陪他在院子里散步。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心妩，你觉得顾流年这孩子如何？”沈从安忽然问道。
沈心妩脸颊微红，低声道：“顾公子……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是个难得的人才。”
沈从安笑了：“我在江南时，就听过他的名声。说他观星能知祸福，断案能明是非，却性情冷淡，不近女色。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尽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心妩一眼，“他对你，似乎不同。”
沈心妩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敢接话。
“这乱世，能得一知己不易。”沈从安拍了拍她的手，“顾家门第虽高，却从不涉党争，顾流年这孩子，心思深，手段正，若真能得他相助，对你，对沈家，都是好事。”
夜风带着桂花的余香，沈心妩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祖父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想起观星台上的晨光，想起雨夜煮茶的温暖，想起破庙里他持剑而来的身影……原来，那些细微的情愫，早已被旁人看在眼里。
“祖父……”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从安却没再追问，只是望着天边的星辰：“好好睡一觉，明日起，该我们反击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笃定。
沈心妩看着祖父的背影，忽然觉得，有这位老人在，再大的风浪，似乎也能扛过去。
而此刻的观星台，顾流年正站在浑天仪前，望着沈从安归来的方向。书童递来一封密信，上面写着：“老大人已到将军府，魏庸党羽异动。”
顾流年看完，将密信烧毁，目光落在桌上那幅未完成的江南水利图上。图的角落，他画了一朵小小的杏花，旁边写着两个字：“待君”。
他知道，沈从安的归来，只是这场风暴的开始。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沈心妩身边，陪她一起，等风雨过后，看杏花盛开。
京城的夜，依旧深沉。但将军府的灯，和观星台的光，都亮着，像两颗互相守望的星，在黑暗中，照亮了彼此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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