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年撬开魏庸书房暗格时,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夜为避开巡逻卫兵,从三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时被碎石划破的,血珠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倒像是给那些肮脏的记录盖了个血色印戳。
他抱着账册冲出魏府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街角的更夫正敲着最后一下梆子,看见他踉跄的身影,吓得缩了缩脖子——顾公子平日里锦衣玉食,此刻却像从泥里滚过,脸上带着血,怀里的东西用黑袍裹得紧紧的,像抱着一团火。
而此时的宫门外,沈老大人已经跪了整整一夜。
寒风卷着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官袍早已冻得硬挺,膝盖下的金砖被血浸成了黑紫色。昨夜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哭喊:“陛下!臣儿青柏忠君爱国,绝无通敌!求陛下明察啊!”到了后半夜,声音就哑得只剩气音,只有那双手还死死攥着那封血书,指节冻得发紫,像是要嵌进砖缝里。
“老大人,您起来吧,天这么冷……”侍卫看着不忍心,想扶他,却被他用尽全力推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顾流年赶到时,正看见沈老大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一丝光亮。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咚”地一声栽倒在地,怀里的血书飘了出来,被寒风卷着,恰好落在顾流年脚边。
血书上的字是用指血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臣沈敬,以死证青柏清白。若有半句虚言,魂飞魄散,永不超生。”最后那个“生”字,笔画拖得极长,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老大人!”顾流年扑过去抱起他,老人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只有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他颤抖着将账册塞进老人怀里,“您看!证据找到了!您儿子是清白的!您可以瞑目了!”
沈老大人的眼睛艰难地眨了眨,像是要看清那账册上的字,嘴角却忽然溢出一口黑血,溅在顾流年的手背上,滚烫得吓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就在这时,宫门“吱呀”一声开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陛下有旨——沈老大人忠烈可嘉,准予……”话音在看见地上的尸体时戛然而止,随即变了调,“快!传太医!”
顾流年抱着沈老大人冰冷的身体,跪在宫门前,对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一字一句地喊:“陛下!沈老大人以死明志!魏庸通敌的账册在此!求陛下为沈家平反!为云城战死的英魂平反!”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里回荡,带着血的腥气和冰的寒意。路过的禁军停下脚步,看着那个抱着尸体的顾公子,看着地上那封染血的血书,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再次打开,传旨的太监脸色惨白:“陛下……陛下说,账册留下。沈老大人……厚葬。沈心妩……暂移顾府看管,待查清案情再议。”
顾流年低头看着怀里早已冰冷的老人,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脸上的血淌下来。这用一条人命换来的“暂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天牢里,沈心妩正用破碗接屋檐漏下的冰水。牢门被猛地拉开,顾流年站在门口,黑袍上的血迹冻成了暗红的冰碴。“跟我走。”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心妩看着他怀里的白幡——那是从宫门前顺手扯的,上面还沾着沈老大人的血。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只是死死盯着那白幡,指甲掐进掌心,掐出血来也没知觉。
“祖父他……”她的声音像被冻住的冰,一碰就碎。
顾流年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外走。沈心妩被两个狱卒架着,踉跄地跟在后面。路过宫门前时,她看见那滩未干的血迹,看见地上散落的、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纸钱,忽然挣脱狱卒,扑在那片血渍上,用手一遍遍地抹,像是想把那些血都收起来。
“祖父……祖父……”她的哭喊被寒风撕碎,“你说过等我出去教我下棋的……你说过的啊……”
顾流年站在一旁,看着她用冻裂的手去抠地上的血,看着她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任何安慰在此刻都像钝刀,只会割得更疼。
马车驶离宫门时,沈心妩忽然安静了。她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看着那些挂着魏党徽记的灯笼,眼神空得像一口枯井。
顾府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沈心妩看着正厅里那口临时赶制的薄棺,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比哭声更让人揪心。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她轻声问,像是问顾流年,又像是问那口棺木里的人,“用一条命,换我在仇人眼皮底下苟活?”
顾流年将那叠账册放在她面前,账册上的血渍还没干:“不是苟活。是让你活着,看我们把魏党拉下马,看沈家的冤屈昭雪。”
沈心妩没看账册,只是走到棺木前,伸出冻得发紫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盖。“祖父,”她低声说,“你听见了吗?他们说要为你平反呢。”
寒风穿过顾府的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战死的英魂在哭,又像是在喊。沈心妩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这暂居的顾府,和那座天牢,其实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里的墙,更高,更冷,也更沉。沉得像压在她心头的,那座用祖父的命,用父亲的命,用无数沈家军的命,堆起来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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