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县的水寨藏在礁石群里,像只蛰伏的毒蝎。
江清婉站在盐仓的横梁上,看着底下三百多水匪分食抢来的酒肉,腥膻的酒气混着汗臭飘上来,熏得她胃里发紧。为首的疤脸头目正把抢来的金镯往怀里塞,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和当年在乱葬岗追咬她的饿狼爪痕几乎重合。
“这趟货够咱们快活半年!”疤脸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脖子,“江家那边说了,等处理掉那个查水坝的娘们,还有重谢!”
哄笑声里,江清婉的软剑悄然出鞘,月光顺着剑刃滑下,映出她眼底一片死寂的寒。三日前被灭口的喽啰说过,去年那个查水坝的老御史,就是被这伙人扔进暗渠喂了鲨鱼——而他们腰间的鱼袋,同样绣着半朵残莲。
“动手。”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谢承屿的暗卫从礁石后跃出时,水寨的篝火正烧得旺。江清婉的身影比暗卫更像鬼魅,软剑避开所有要害,只挑断水匪的手筋脚筋。她记得养母王桂芬说过,“断了手脚的野狗,才听话”,此刻她就像当年驯狗的人,只是下手更狠,更准。
一个水匪举着砍刀扑来,她侧身时故意露出破绽,待对方近身,指尖猛地戳向他心口——那是饿狼最容易毙命的地方。男人闷哼倒地,她甚至没看他一眼,软剑已转向下一个目标,裙摆扫过地上的血,溅起的红珠像落在雪地里的梅。
疤脸见势不妙,转身想跳海逃生。江清婉的软剑忽然脱手,像道银色的闪电,精准缠住他的脚踝。她借力飞身跃起,落在他背后,手肘顶住他的后心,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老御史的骨头,在暗渠第几段?”
疤脸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透着狠戾:“臭娘们!江家不会放过你的!”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指尖在他腰间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是肋骨断裂的脆响。“我从清县的泥里爬出来时,就没怕过谁不放过我。”她看着他痛得扭曲的脸,忽然想起王桂芬用烧红的火钳烫她时,也是这副嘴脸,“说不说?”
疤脸的惨叫被海浪吞没。江清婉没再逼问,只是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割开他的裤管——那里纹着半朵莲,和江家密室的暗记分毫不差。“看来这纹身,就是催命符。”她轻声说,匕首已经划向他的咽喉。
血溅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咸腥。她抬手抹去,指尖触到脸颊时,才发现自己竟在笑——不是快意,不是愤怒,只是一种麻木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谢承屿赶到时,水寨已经安静下来。三百多水匪,没死的都断了手脚,像堆破烂般堆在礁石上,等着被涨潮的海水卷走。江清婉站在最高的礁石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裙摆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像极了她童年穿的那件补丁袄。
“留了三个活口。”他走到她身边,递过干净的帕子,“能认出江家负责接头的人。”
她没接帕子,只是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海面。“暗渠里的尸骨,要挖出来吗?”
“不必。”谢承屿的声音很轻,“留着,日后是送江家下地狱的证物。”
他看着她侧脸的血痕,伸手想替她擦掉,却被她避开。她的眼神很冷,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没有一丝温度。“殿下,”她忽然开口,“你帮我,是为了皇后的仇,还是觉得……我这颗棋子够锋利?”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起初是为了仇,”他坦诚道,“现在……”
“现在也该是。”她打断他,转身走向停泊的小船,“我们是盟友,不该有别的。”
小船划向岸边时,谢承屿看着她坐在船头的背影,忽然想起在盐仓,她跪在海边的样子——那时她眼底还有泪,还有对“生母”的最后一丝期盼。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和火,冰是对所有温情的拒绝,火是烧向仇人的烈焰。
他忽然明白,“美强惨”三个字,最残忍的不是“惨”,是“强”与“美”背后那层化不开的冷漠。她见过最深的恶,所以不信任何善;她受过最痛的伤,所以不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回到破庙,江清婉脱下染血的外袍,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谢承屿生了堆火,火光映着她手腕上的火钳印,那道疤在跳跃的光影里,像条永远在蠕动的蜈蚣。
“初三的银钩卫,会带一批硫磺来。”她忽然说,指尖在火堆旁烤得发红,“他们想炸了盐仓,毁掉所有证据。”
“我让人备了炸药。”谢承屿往火里添了根柴,“他们想炸,我们就给他们加点料。”
她抬眸看他,眼底终于有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你早猜到了?”
“和皇帝打交道,总得比他多算一步。”他笑了笑,从行囊里拿出个瓷瓶,“这是治寒症的药,你咳得厉害,该喝了。”
她没接,只是低头拨弄着火苗。“景王殿下不必费心,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是你的。”谢承屿把药瓶塞进她手里,力道不容拒绝,“从你弑亲那天起,从你在乱葬岗爬出来那天起,你的命就只属于你自己。”
瓷瓶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很暖,暖得让她指尖微微发颤。她忽然想起在清县的那个雪夜,养母把她扔进柴房,只有那半捆发霉的稻草陪着她——那时她以为温暖是奢侈品,现在才知道,比温暖更奢侈的,是有人愿意相信她配得上温暖。
但她不能信。
她拧开瓶塞,将药汁一饮而尽,苦味瞬间漫过舌尖。“谢了。”她把空瓶扔回给他,语气依旧冷淡,“初三之后,我们就该动身回盛京了。”
谢承屿接住瓷瓶,看着她重新望向窗外的侧脸,没再说话。
破庙外的风还在刮,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远处隐约的血腥味。他知道,初三的盐仓会是一场血战,而这场血战后,她会更冷,更硬,像块被烈火淬炼过的钢,再也敲不出半分柔情。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或许有一天,这清县的风,能吹化她眼底的冰;或许有一天,她手腕上的疤,能不再像淌血的花。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有些伤疤,一旦刻进骨头里,就只能跟着人一起烧成灰,才能彻底消失。而江清婉的命,从踏入清县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在烈火里燃尽——要么烧毁仇人,要么烧毁自己。
盐仓的硫磺味,已经顺着风,飘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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