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风卷着碎雪,打在车帘上沙沙作响。江清婉临窗而坐,指尖漫过窗棂上凝结的薄冰,冰面映出她眼底的寒意,像极了清县那夜染血的雪地。
“还有三十里到永定门。”谢承屿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那是景王身份的象征,此刻在他指间转得漫不经心,“清县那批人证,我已让人安置在城郊别院,江家暂时查不到。”
江清婉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他指尖的玉扳指上——那日在清县倭寇营地,他就是戴着这枚扳指,替她挡开了射向心口的冷箭。“景王殿下费心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不知这份‘费心’,要我用什么来还?”
谢承屿轻笑一声,将扳指套回拇指:“本王要的,你迟早会给。”他倾身靠近,车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住,“比如江家账册里,那位与盐商勾结的‘宫中贵人’的真名——你在清县水坝遗址找到的那枚玉佩,总该看出些门道了吧?”
江清婉指尖猛地收紧,袖中的软剑剑柄硌得掌心生疼。那枚玉佩上的“兰”字刻痕,与她生母曲译兰腕间玉镯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景王殿下查案的本事,倒是比大理寺卿还厉害。”她忽然扯开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有些真相,知道了容易折寿。”
“本王这条命,早就该在十四年前随着母后一起埋进皇陵了。”谢承屿的声音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戾气,“多活的这些年,不过是等着看某些人血债血偿。”他盯着她,“你在清县海边说的话,还算数么?”
江清婉想起那夜的海浪声。她对着翻涌的黑海嘶吼“皇帝必须死”,而他站在身后,声音比海风更冷:“本王帮你,前提是——你得活着看到他倒台。”
“自然算数。”她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景物,“只是景王殿下别忘了,我与你结盟,是为了杀皇帝,不是替你夺嫡。”
“殊途同归。”谢承屿靠回椅上,重新闭上眼,“他不倒,本王坐不上那张龙椅;他不倒,你永远洗不掉清县十四年的泥污。”马车碾过一道浅沟,车身颠簸间,
“不过,江家也脱不了关系,这还需将江家扳倒”
江清婉掀开眼,眸中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景王倒是比我急着掀江家的底。”她顿了顿,指尖叩了叩车窗,“只是陛下心思深沉,这次派我们同去清县,怕不是查案,是想借江家的手,试试我这颗‘失而复得’的棋子,还能不能用。”
谢承屿把玩着腰间玉佩,那玉佩上的龙纹隐在暗处,是景王身份的标记:“你回京三个月,江柔月给你下了七次毒,曲译兰在你饮食里掺了三次慢性药,江宏业更是直接派了两拨死士,他们就是想让你死在清县,让你被捏碎被反噬”
“可惜让他失望了。”江清婉低笑一声,笑意里裹着冰碴,“我既没被捏碎,也没急着反噬——毕竟,江家这条命,得留着给我这十四年抵债。”她忽然转头看他,“倒是景王,明着帮我挡箭,暗着收集江家与户部勾结的证据,就不怕陛下疑心你结党营私?”
谢承屿抬眼,两人目光在摇晃的车厢里相撞。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清县客栈,她为了抢那本账册,生生挨了刺客一刀,血浸透了玄色衣裙,却仍死死攥着账册冷笑:“想要?拿命换。”
“疑心?”他收回目光,将密函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随着车缝漏进来的风飘散,“陛下早就疑心我了。从三年前我带兵出征,他就没信过我这个‘安分守己’的景王。”火苗映在他眼底,“倒是你,回府三个月就摸清了江家库房的暗格,甚至知道曲译兰每月初三会去城外庵堂见人——江清婉,你藏的本事,比本王以为的还要多。”
江清婉重新阖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在清县十四年,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怎么在毒蛇窝里睁着眼睡觉。”她忽然想起昨夜临睡前,谢承屿遣人送来的伤药——清县那刀划在肋下,他竟比她自己还清楚伤口的深浅。
“对了。”谢承屿忽然开口,“陛下传了口谕,让我们回京后即刻入宫回话。江宏业怕是已经在宫门外等着‘接’你了。”
“接我?”江清婉嗤笑,“是想在宫门前给我摆个‘功高盖主’的罪名,好让陛下顺理成章摘了我这颗碍眼的棋子吧。”她掀开披风,露出里面玄色劲装,腰间软剑的轮廓清晰可见,“正好,我也有些‘礼物’,要回赠江家。”
马车碾过永定门的门槛时,守城卫兵见了景王仪仗,忙不迭跪地放行。江清婉掀起车帘一角,望见朱雀大街尽头那抹熟悉的朱红宫墙,以及墙下那顶江家的轿子——江宏业果然来了。
“需要本王陪你走一趟?”谢承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江清婉放下车帘,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按,软剑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景王刚回府,怕是有一堆事要忙。”她推开车门,玄色裙摆扫过泥泞,没沾半点污渍,“江家的债,我自己讨。倒是陛下那边,景王回话时,别忘了提一句——清县的水,比京城里的深。”
谢承屿看着她走向江家轿子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他忽然扬声道:“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清县那坛梅花酒送你院里。”
江清婉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抬手拢了拢披风,声音顺着风飘回来,轻得像雪:“谢景王惦记。只是我这院里,放不得太烈的酒——怕烧起来,连带着江家一起焚了。”
江家轿子旁的江宏业听见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谢承屿坐在车里,望着那顶轿子缓缓驶向皇宫,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这场由皇帝布下的局,终究要由这头从清县爬回来的狼,亲手搅乱了。
江清婉刚走近江家轿子,轿帘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江宏业端坐其中,玄色官袍上绣的仙鹤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光。
“清婉,此次随景王查案辛苦,”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钩子,“陛下召你我入宫,定是要论功行赏。只是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
“父亲是说,”江清婉打断他,指尖漫过轿杆上的铜环,环上的锈迹硌得她指尖发麻,“该说清县水坝崩塌是天灾,还是该说那批失踪的赈灾粮,都长了翅膀飞进了江家库房?”
江宏业脸色骤变,猛地攥紧袖中密信——那是他刚收到的消息,清县漕运亏空的账册,竟被江清婉悄无声息带出了城。“放肆!”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威胁,“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江家养你……”
“养我?”江清婉轻笑一声,俯身凑近轿帘,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父亲是指养我在清县十四年,用火钳烫我脊背,还是指回京三月,让江柔月在我茶里下鹤顶红?”她忽然抬手,指尖擦过他颈侧,“那本账册,我藏得很好。父亲若想让它出现在陛下面前,不妨再动些歪心思。”
轿夫被这低气压吓得缩了缩脖子,江宏业盯着她眼中那片毫无温度的寒意,忽然意识到——这女儿不是被养熟的猫,是条藏了十四年獠牙的蛇,如今终于肯亮出毒信子了。
入宫时,皇帝已在御书房等候。江清婉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江宏业在旁滔滔不绝,将清县查案之功全揽在江家身上,只字不提亏空与水坝秘辛。
“江清婉,你来说。”皇帝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温和,“朕听说,你在清县亲手斩了倭寇首领?”
江清婉叩首,声音平稳无波:“是景王殿下指挥得当,臣女只是侥幸得手。倒是臣女在清县发现一事——水坝崩塌前夜,有批可疑船只从下游码头离开,船上载的木箱,与户部发放的赈灾粮箱尺寸一致。”
江宏业心头一紧,刚要辩解,就听皇帝轻笑:“哦?竟有此事?景王怎么看?”
谢承屿从侧席走出,躬身道:“臣已查明,那些船只归漕运总督管辖,而总督大人……是江大人的门生。”他抬眼,目光与江清婉在半空相撞,又迅速移开,“臣还查到,总督府库房里,藏着与水坝遗址挖出的铁钉同款的物件。”
江宏业额头渗出冷汗,刚要开口,江清婉却抢先道:“父亲或许不知此事,毕竟门生众多,难免有自作主张之辈。只是臣女在清县乱葬岗,还发现了一具骸骨,颈骨上的勒痕,与当年负责押送赈灾粮的护卫所用的麻绳一致。”
她每说一句,江宏业的脸色便白一分。皇帝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眼底的温和渐渐淡去:“江爱卿,你的门生,倒是比你会办事。”
江宏业“噗通”跪地,声音发颤:“陛下明鉴!臣……”
“此事朕会让大理寺彻查。”皇帝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在江清婉身上,“清婉此次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江清婉叩首,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臣女不敢要赏,只求陛下允臣女——亲手监斩那些贪墨赈灾粮的蛀虫。”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谢承屿站在侧旁,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清县那夜,她踩着满地血污对他说:“我要的从来不是赏赐,是他们欠那些冻死饿死在清县的人,一一还回来。”
皇帝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准了。”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一道无形的令箭,“江爱卿,你有个好女儿啊。”
江宏业瘫在地上,望着江清婉起身时那道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这头从清县爬回来的狼,不是要反噬,是要将江家,连同那些藏在暗处的污秽,一起拖进地狱。
走出御书房时,江清婉与谢承屿在长廊相遇。风卷着残雪掠过廊柱,她忽然低声道:“那坛梅花酒,记得温了再送。”
谢承屿看着她走向江家方向的背影,玄色裙摆扫过积雪,留下一道利落的痕迹。他抬手按住腰间佩剑,剑穗上的玉坠轻轻晃动——这场由皇帝开启的棋局,终究要由他们两个,在刀光剑影里,走出一条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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