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和杰尼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挂掉了通讯。
屋里终于归于寂静。沈洛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重重地把自己砸入柔软的沙发里。
他抄起叉子,泄愤似的对付那盒早已失去温度、并且油脂已经微微凝固的烤星鳗。
金属叉子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但如果沈洛此刻能稍微从混乱的思绪中分神,哪怕只用一丝余光留意一下周遭,就会发现小洛今天滑行到他身边,破天荒地没有发出任何电子音,也没有切换那些欠揍的表情包来对着他。
它圆润的机体甚至微妙地转向另一个方向,连那总是灵活转动的光学传感器都刻意避开了他,似乎在规避某种即将到来的未知风暴。
只可惜,此刻的沈总督脑子里早已被韩振岩那老狐狸意味深长的试探、那个装着不明能量的打火机、自己贴身保护的深蓝色晶体项链、以及谢祈始终讳莫如深的过去……堵满了。
这一切搅成了一团沉重而黏稠的乱麻,死死缠住了他所有的感知神经,哪里还顾得上观察一个机器人那微不足道的反常行为。
沈洛一个人费劲地嚼着失去最佳风味而变得有些柴硬的星鳗肉,只觉得味同嚼蜡,酱汁的咸香在如今尝起来只剩下苦涩。
烦闷之下,沈洛索性用叉子糟蹋般地反复戳着碗里酱色的鱼肉,直到将其戳得不成形状。
他的思绪却早已挣脱了眼前这片狼藉,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更深远的迷雾之中——
都几点了,谢祈怎么还不回来?
当年母亲洛荣为什么要带他逃亡?kive被毁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那场席卷了整个联盟、最终埋葬了父亲沈凛的南北战争背后,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韩振岩那个老狐狸,打着视察福利院的幌子,到底在南北洲找些什么?
真的仅仅只是一个特殊的打火机吗?这借口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还有那个能燃烧诡异蓝色火焰的打火机……为什么会引起内务安全局旧总督的亲自关注?
它背后代表着什么势力或技术吗?
而且,母亲和克莉丝汀……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
沈洛想得过于专注,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迷宫里,以至于身后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逐渐靠近都未曾察觉。
直到听见小洛用那合成音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首、首长……您回来了”,沈洛才虎躯一震,弹跳着转过身。
谢祈就站在不远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不知道已经静静地看了他多久。
他身上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褶皱的制服,深色的面料衬得肤色愈发冷白,肩章流泻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他似乎刚从某个重要而严肃的场合归来,将外面属于权力中心的寒意与低气压也一同带进了这个本该温馨的空间。
而谢祈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沈洛此刻有些无措的脸。
“诶,你……你到家怎么不说一声……”沈洛干巴巴地开口。
谢祈却直接打断了他:“……你回来做什么。”
“啊?”沈洛被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弄得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我回家啊?”
“……”谢祈静静地看着沈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连同心灵魂魄深处最细微的波动,都彻底剖析一遍。
半晌,谢祈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弧度:“回家?沈总督是不是对‘家’这个字有什么过于宽泛的误解?还是说,你把这里当成了某个随来随走、还能免费提供食宿的星际收容所?兴致来了,心情好了,就心安理得住几天。腻了,或者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暂时躲避一下风头,就随时可以走?”
“我没有,”沈洛下意识反驳,“我那是……”
话说到一半,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卡住了沈洛的喉咙,他不由地顿住了。
不告而别。
沈洛忽然就明白了。
这突如其来的的火药味,并非无缘无故的指责,也并非谢祈一贯的冷静自持突然失效。
那是他两次被同样方式对待后,积压在心底的失望;是被自己划入“重要”范畴之人,如此轻易地抛下后,那种隐而不发的愤怒。
又或许是连谢祈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那种深植于他过往经历之中的、对于“被抛弃”、对于“重要之人骤然消失”的本能伤痛与深刻恐惧。
想通这一点,沈洛胸腔中那升腾起来想要据理力争的气势立刻矮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我……我是那天接到秦跃的通讯,南北洲那边情况有点复杂,韩振岩他……他的举动很反常,我担心会出什么乱子,想赶回去探探风,所以……所以走得急了些……”
“不必向我汇报你的行程,沈总督。”谢祈再次冷硬地打断他,“你的去处,以及你的公务,本质上都与我无关。我没有立场,也没有兴趣去过问。”
谢祈越是这样冷漠地划清界线,沈洛的心里就越难受。
被隔绝在对方世界之外,比任何直白的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无措。
沈洛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翻涌到喉咙口的滚烫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奇迹般地沉稳了许多。
“那天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行为欠妥,” 沈洛目光坦然地看着谢祈,“我不应该不告而别。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开口之后,沈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将更深层的伤口也一并揭开:“还有六年前的事……那也是我太年轻,太混账,太自以为是。被拒绝了就觉得天塌地陷,自尊心受挫,只知道像个逃兵一样负气跑掉,愚蠢地以为离开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能抹平一切……说到底,是那时的我太过幼稚,不够成熟,也……辜负了你曾经的教导,和……或许曾有过的期望。”
“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离开了你的庇护,经历了很多,也……被迫成长了很多。我一直在反复思考,当年究竟错在哪里,错得有多离谱。后来我慢慢明白……我错在,用错了方式去表达,去面对那份感情。我用最幼稚、最冲动、也最伤人的方式,去宣泄这本该被最郑重对待的的感情。”
沈洛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令人心寒的距离。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谢祈身上,不容他再次回避:”所以,现在的我,不会再选择逃避。”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无论你怎么看待过去的我,无论你此刻是否愿意相信现在的我……我都会留在这里。”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意气用事,也不是权宜之计,而是我经历了六年的独自漂泊、沉淀,深思熟虑了无数个日夜,才最终做出的决定。”
“我的生命,是你当年从铁笼竞技场里亲手捡回来的。从那一刻起,我走过的每一步路,无论布满荆棘还是看似坦途,都是为了……能更靠近你。”
为了能真正理解你肩上所背负的重量,为了能够看清你独自前行时,所面对的那片星空究竟有多么广阔而冰冷。
“我去军校磨砺意志,我上战场直面生死,我坐上总督的位置学习平衡与责任……我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切的挣扎与成长,都只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有资格地站在你身边,而不是只能像一个无力的青年,永远仰望着你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孤独的背影。”
“谢祈。” 沈洛最终轻声呼唤。
平缓的语调中好似蕴含了足以移山填海的力量。
所有未曾宣之出口的爱意,都被他牢牢裹在这声线里,只在字里行间泄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的张力。
“我这一生,从你当年在黑暗中,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就只会,也只会,朝着你的方向前行。”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无论你是否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我终极一生都在追随你。
谢祈心头一震。
沈洛不像是在倾诉一场跨越岁月的爱恋,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宇宙间最不容置疑的真理。
就像恒星会发光,行星会公转,就像他的生命从被谢祈拉起的那一刻起,奔赴他,便成了刻在骨血里的必然。
振聋发聩的话语在空旷而寂静的客厅里悠悠回荡,刹那间空气都似乎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甘愿为之停滞。
角落里,小洛的处理器发出了一声类似死机的嗡鸣,圆滚滚的机体不动了。
谢祈那好像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
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看向沈洛的眼神里,有什么复杂难言的东西——或许是震惊,是动容,亦或是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飞快地掠过,终究还是打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
但那波动消失得极快,转瞬即逝,快得让沈洛以为是灯光晃动造成的错觉,冰湖也只是短暂地映照了一下飞鸟仓促掠过的痕迹,随即便恢复原状。
他沉默地看着沈洛,看着青年那双已经褪去青涩而变得深邃坚定的双眼,那毫不掩饰的执拗、深沉的爱慕、以及那份历经岁月磋磨却未曾褪色、反而变得愈发炽热的赤诚。
几秒后,谢祈率先移开了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他像是无法承受那目光中过于滚烫的情感分量,也像是害怕自己坚冰般的外壳会在那热度下融化,暴露出内里同样柔软的真实。
但谢祈没有再说出任何将对方推得更远的话,也没有再用尖锐的讥讽来武装自己。
谢祈什么也没说。
在这一刻,所有的言语,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是质问还是原谅,在这句重若千钧、以“一生”为誓的承诺面前,都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谢祈转过身,迈开步伐,沉默地踏上了回旋的楼梯,身影最终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回到了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封闭空间。
这一次,他没有赶他走。
所有未尽的言语都藏进了渐行渐远的背影里。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封了六年的高墙,谨慎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像极了极寒之地初融的冰川,小心翼翼地允许一丝阳光穿透进来。
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但谢祈终究没有留下任何承诺,甚至没有给沈洛一个模糊的眼神。
情愫依旧笼罩在厚重的迷雾之中,前路是布满荆棘的坎坷,还是能望见微光的坦途?
谢祈心底的冰湖何时才能彻底消融?
那些深埋的秘密会不会成为新的阻碍?
……
沈洛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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