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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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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的江南,正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季节。和煦的春风带着太湖水汽的湿润与桃李的芬芳,拂过官道旁依依的垂柳。太湖碧波万顷,在春日暖阳下漾起点点金鳞。湖畔官道上,一行人马缓缓而行,踏碎了满地斑驳的光影。

为首的青袍客身形高瘦,面容清癯,三绺长须在风中微拂,正是天下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他负手而行,步履从容,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每一步踏出,都暗合九宫八卦之数,身形在官道上留下几不可辨的残影。青袍在春风中微微飘动,衬得他愈发显得孤高绝俗,仿佛不是尘世中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他目光偶尔扫过路旁的景致,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无人能窥知其心中所思。

黄蓉穿着一身淡绿衣衫,宛如初春最鲜嫩的柳芽,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边,时而追逐翩跹的粉蝶,时而轻嗅路边的野花,欢快得如同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黄莺。她灵巧地采摘下各色野花,纤指翻飞,很快编成一个精巧的花环,戴在自己乌云般的秀发上,更添几分娇艳。她转身朝后面的郭靖招手,笑语如珠:“靖哥哥,你快来看,这江南的桃花开得多好!层层叠叠,云蒸霞蔚,可比大漠的风光秀丽多了!”

郭靖牵着他那匹神骏的小红马,闻言憨厚地笑道:“蓉儿说得是。这里山明水秀,处处都是美景,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大漠的辽阔壮丽,黄沙万里,落日熔金,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追随着黄蓉灵动的身影,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宠溺,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而已。

黄药师耳闻二人对答,淡淡瞥了郭靖一眼,并未说话。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虽然仍觉得郭靖资质鲁钝,与自己那智计百出的宝贝女儿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配不上蓉儿的灵秀聪慧。但见他为人诚恳质朴,心地纯善,对蓉儿更是一片痴心,呵护备至,倒也不再像初时那般横竖看不顺眼,只是心中那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遗憾,终究难以完全释怀。

队伍中间,陆乘风坐在轮椅上,由两名归云庄的健仆稳稳推着。他望着沿途熟悉的江南景致,眼中满是激动与感慨之色。小桥流水,乌篷船歌,一草一木都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记忆。这些年来,他虽在太湖创下归云庄的基业,凭借从桃花岛带出的些许皮毛武功和奇门遁甲之术,在江南武林中也算一方豪杰,人人敬仰。但内心深处,始终念念不忘师门恩情,悔恨当年年少无知,累得师父一怒之下挑断众弟子脚筋,逐出师门。如今能得师父谅解,重归门下,当真是喜出望外,恍如梦中。

“陆师兄,”黄蓉放缓脚步,来到陆乘风身边,声音清脆悦耳,“等回到岛上,爹爹说了,他有医治你腿伤的法子。他这些年精研医术,遍阅古籍,已有了对症的良方,虽不能保证恢复如初,但让你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很大。”

陆乘风闻言,眼眶微湿,苦笑道:“多谢小师妹挂怀。当年是我等学艺不精,心存妄念,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如今能蒙师父开恩,重归师门,已是万幸,不敢再有奢望。”他说着,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跟在队伍最后的黑风双煞,心中不由一叹,百感交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犹在歧路间。

陈玄风和梅超风低着头,默默跟随,周身再无往日纵横江湖时的凶戾煞气,只剩下忐忑与惶恐。这些年来,他们叛出师门,盗取《九阴真经》下卷,流落江湖,历经磨难,犹如丧家之犬。梅超风那一头青丝已夹杂了缕缕银霜,陈玄风眉宇间也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如今重回师父座下,心中既是敬畏,又是悔恨,还有一丝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梅超风不时偷眼望向黄药师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言,既有对昔日恩师的深深敬畏,又有对过往罪孽的无尽悔恨。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闷雷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春日午后的宁静。但见官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约有十余人,个个神情彪悍。当先一人身材极高,异常魁梧,面容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持一根通体黝黑、造型诡异的蛇杖,杖首雕刻着一个狰狞的三角蛇头,蛇口大张,蛇眼处镶嵌着两枚碧绿欲滴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黄药师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停下脚步。他目光如电,已然认出此人身份,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黄蓉已经惊呼出声:“是那个小毒物欧阳克!”声音中充满了厌恶与警惕。郭靖立即抢上一步,高大结实的身躯如同山岳般护在黄蓉身前,神色凝重,体内真气暗自流转。他虽与欧阳克在赵王府交过手,并两败俱伤,但深知此人武功诡谲,更棘手的是他身后那位名震天下的叔父。黑风双煞也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势,气沉丹田,目光紧紧锁定来人。

欧阳锋在数丈外勒住马缰,那匹西域良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稳稳站住。他端坐马上,朗声笑道,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药兄,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想不到在这烟花三月的江南之地偶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笑声中气充沛,显露出深厚无比的内功修为。

黄药师神色淡然,仿佛眼前不过是寻常故旧,平静道:“锋兄不在西域白驼山纳福,享受一方霸主的尊荣,不远万里来我这江南之地,所为何事?”他语气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天生便是这方天地的主宰。

欧阳锋翻身下马,他身形高大魁梧,这一下动作却是轻飘飘的,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足见其轻功已臻化境。他拱手道,脸上带着看似豪爽的笑容:“实不相瞒,老夫乃是特来提亲的。”说着向后招手,声音提高了几分,“克儿,还不过来见过黄世伯!”

只见欧阳克从队伍中应声而出,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打扮得风度翩翩,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阴鸷。他行动间已无半点滞涩,竟是腿伤已然痊愈。他躬身行礼,态度显得异常恭敬:“小侄欧阳克,拜见黄前辈。昔日赵王府中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黄蓉气得俏脸通红,如同染上了天边最艳丽的晚霞,扯着黄药师的衣袖急道:“爹爹,休要听他花言巧语!他就是那个在赵王府帮着完颜洪烈欺负我们的欧阳克!带着大批金兵围攻我们,心肠可坏了!靖哥哥的伤也是因他而起!”

欧阳锋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黄姑娘言重了。小辈之间的误会,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争执也是在所难免,何必耿耿于怀。”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羊脂玉盒,盒盖上雕刻着繁复的西域花纹,“这是我白驼山家传秘制‘黑玉续断膏’,采集雪山灵药,花了老夫一月时间,日夜运功催化药力,才勉强治好克儿的腿伤。今日特来提亲,一则全了克儿对黄姑娘的仰慕之心,二则你我两家若能联姻,东邪西毒并称于世,岂非武林一段佳话?还望药兄成全。”他话语虽客气,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意味。

黄药师目光在欧阳克腿上淡淡扫过,不置可否,既未答应,也未立刻拒绝,只是淡淡道:“江南风光与西域大漠迥异,既然锋兄远道而来,不妨同往桃花岛盘桓数日,一叙别情。”他心思缜密,深知欧阳锋突然现身绝非偶遇,提亲之事也未必如此简单,且先观其动向。

欧阳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叨扰了。”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低头不语的黑风双煞,刚才欧阳克早就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黄药师队伍中的人物,心中暗自盘算:“想不到陈玄风、梅超风这两个叛徒也在此处。当年他们盗走《九阴真经》下卷,惹得江湖腥风血雨,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当晚,众人在太湖畔最大的悦来客栈歇息。月上中天,清辉满地,黄蓉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悄悄避开众人,找到正在后院照料小红马的郭靖。

“靖哥哥,”黄蓉压低声音,秀眉微蹙,“我看今日情形大大不妙。那欧阳锋看着道貌岸然,实则眼神闪烁,肯定不怀好意。欧阳克的腿伤也好得蹊跷,西毒的药再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断骨重生如初。更麻烦的是,爹爹的态度暧昧,既未答应,也未明确拒绝,恐怕……恐怕他心中有意考量这门亲事。”

郭靖闻言,浓眉紧锁,沉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欧阳克为人阴险狡诈,轻薄无行,绝非良配。我郭靖纵然拼了性命,也绝不能让你嫁给他。”他语气坚定,目光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黄蓉心中感动,握住郭靖粗糙的大手,低声道:“硬拼自然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快去请七公他老人家前来助阵。他老人家是北丐,与爹爹、西毒齐名,有他在此,欧阳锋也不敢太过放肆,爹爹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郭靖沉吟道:“此去路途遥远,七公他老人家行踪飘忽,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怕一时半刻难以找到,来不及赶回。”

黄蓉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急道:“我有预感,此事不会这么快就定下。爹爹性子孤傲,绝不会轻易答应欧阳锋的要求,更何况还要顾及我的感受。你速去速回,我在这里想办法从中周旋,拖延时间。记住,找到七公后,直接回桃花岛,我们在岛上会合。”

郭靖从怀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古意盎然,正面刻着一个苍劲的“丐”字,背后则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纹样,这是丐帮鲁有脚长老所赠的信物:“我有鲁长老所赠信物,或许可让丐帮兄弟帮忙传讯。”

黄蓉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找到丐帮分舵后,将西毒逼亲之事告知分舵主,请他们动用帮中力量,派人四处寻找七公,传讯求援。你自己则尽快赶回桃花岛,以防有变。记住,一定要快!”她语气急促,充满了担忧。

郭靖深知事关终身幸福,不敢有片刻耽搁,当即向黄药师辞行,只说有要事需立即离开数日。黄药师何等聪明,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目光在他和黄蓉脸上转了一转,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出言阻拦,只道:“早去早回。”

郭靖连夜出发,一路疾行,心系黄蓉安危,恨不得肋生双翅。他内功深厚,耐力悠长,虽是步行,速度却丝毫不逊于奔马。次日午后,终于在无锡城外运河码头附近,凭借令牌找到了丐帮的一处分舵。他将西毒欧阳锋登门逼亲之事详细告知分舵主,取出令牌,请他们速寻洪七公往桃花岛相助。

分舵主见是帮中长老信物,又听闻事关东邪西毒北丐,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十余名精明干练的弟子,分赴各处传递消息,寻找帮主踪迹。郭靖心急如焚,交代完毕后就立即雇船,日夜兼程赶往桃花岛。

却说黄药师一行人,乘着桃花岛特制的快船,两日后便到了海外桃花岛。但见岛上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皆是桃树,此时花期虽近尾声,但依旧有晚开的桃花点缀枝头,灿若云霞,海风拂过,落英缤纷,恍如仙境。奇门阵法暗藏其间,若非熟悉路径,外人绝难踏入半步。

欧阳锋一路上暗中观察,发现黑风双煞对黄药师敬畏有加,寸步不离,心知强逼不得,只能另想办法图谋《九阴真经》下卷。

这日傍晚,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欧阳锋趁着黄药师与夫人在书房商议黄蓉婚事,岛上仆役多在准备晚膳,悄悄寻到被安置在客房区域一角的黑风双煞。

“陈玄风,梅超风,”欧阳锋阴森森地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碜人,“识相的就快交出《九阴真经》下卷?免得老夫动手。”

梅超风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颤声道:“欧阳峰,你……你休要妄言,我们不知……”

不待她说完,欧阳锋袖中突然窜出两条细如筷子、通体碧绿如翡翠的小蛇,快如闪电般在二人手腕上各咬了一口。这两条小蛇乃是西域异种,名曰“七日断魂蛇”,奇毒无比,中者七日之内若无独门解药,必定全身溃烂,痛苦而死。

“这是‘七日断魂蛇’,”欧阳锋冷笑道,脸上带着残忍的得意,“若无我的独门解药,七日后必死无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想要活命,就拿《九阴真经》下卷来换。”

陈玄风大惊失色,正要运功逼毒,却觉一股阴寒刺骨之气已顺着手臂迅速蔓延,整条手臂顿时麻木不仁,如同坠入冰窖,心知这蛇毒厉害无比,绝非寻常逼毒之法可解。

欧阳锋见状,又道:“别白费气力了!若能轻易解了我的蛇毒,我欧阳锋还有何面目号称‘西毒’?记住,别妄想告诉黄老邪。若是让他知道此事……”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一条同样碧绿的小蛇,蛇信吞吐,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你们知道后果,定然比这蛇毒更惨。”

待欧阳锋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陈玄风拉着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的梅超风匆匆回到房中,紧闭门窗。

“师兄,这可如何是好?”梅超风看着手腕上那两个细小的齿痕正渐渐发黑,一股麻痒之感沿着手臂上行,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充满了恐惧。

陈玄风强自镇定,沉吟道:“经书是师父之物,我们已铸成大错,绝不能再让这绝世武学落入欧阳锋这等奸邪之手。否则,我们真是万死难赎其罪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将经书妥善藏起,再慢慢想办法解毒,或者……伺机向师父坦白,祈求他老人家出手解救。”这几日黄药师忙于应对欧阳锋,尚未单独接见他们,他们心怀鬼胎,也还没找到机会把偷来的《九阴真经》下卷交还。

夜深人静,月暗星稀,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阵阵传来。陈玄风揣着那本记载着《九阴真经》下卷的绢册,心如擂鼓,悄悄来到桃林深处。他在一株特别粗壮、枝干虬结的老桃树下停下,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便用随身匕首在树下挖掘片刻,取出一个早已埋藏多年的油布包裹。他本打算将经书放入此包裹中深埋,正要动作,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巡岛的哑仆,心中一慌,急忙将经书塞进怀中,想要换个更隐蔽的地方。

匆忙间,那本薄薄的绢册从他怀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厚厚的桃花瓣中,他却浑然不觉。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玄风摸了摸怀中,发现经书不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在周围摸索寻找,但夜色昏暗,落花堆积,哪里还能找到?他不敢久留,只得悻悻离去,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恐惧。

回到房中,他见梅超风已在运功抗毒,额上渗出细密汗珠,不敢将遗失经书之事告知,徒增她的恐慌。他暗自思忖:“真经在我身上十多年,我们夫妻二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字字句句铭记于心。既然原本丢失,或许是天意……不如,我默写一本,但其中关键之处,加以改动,弄一本改良过的《九阴真经》下卷给欧阳锋。十句经文里改动两句,上改下,左改右,前改后,进改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量那欧阳锋天大的本事,一时半刻也看不出破绽。既能暂保性命,也不至于让真经完全落入他手。”

他打定主意,便向哑仆索要了纸墨,借口要抄录经文忏悔罪过。回到房中,他闭目凝神,将记忆中《九阴真经》下卷的内容细细回想一遍,然后开始伏案默写,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改动那些运气法门、招式衔接的关键之处,既要让欧阳锋看不出真假,又要确保改动的部分不会让他练出什么名堂,甚至埋下隐患。

次日清晨,郭靖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赶回了桃花岛。他虽来过一次,但桃花岛上的路径依照奇门八卦布置,变化万端,他哪里记得住?一入桃林,便如同进了迷宫,不辨东西南北,四处寻找出口时,无意中脚下一绊,发现了一个被落花半掩的油布包裹。他拾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略显陈旧的绢册,封面上却赫然写着“唐诗三百首”五个工整的楷字。

郭靖挠了挠头,心中纳闷:“这桃花岛上怎会有人读唐诗?还随意丢在此处。”他虽觉此书出现在此有些奇怪,但想着定是岛上某人(或许是哪位哑仆,或许是黄药师本人)不小心遗失的,自己既然拾到,理应归还失主。“我先收好,待找到蓉儿或者黄岛主,便还给他们。”他将经书小心收进怀中,继续在桃林中探寻路径。

郭靖在桃林中越走越深,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奇异啸声,这啸声初时清越悠扬,如昆山玉碎,渐渐便如潮水涌动,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竟似蕴含着无穷变化,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沉呜咽,摄人心魄。他体内真气受这啸声牵引,竟不由自主地随之流转,浑身燥热,下意识地便朝着箫声来源处跟去,跟着箫声来到一处被藤蔓半掩的山洞前。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株高大的桃花树上,黄药师青袍鼓荡,身形随风轻轻摆动,正以精深内力催动玉箫,发出这碧海潮生之曲。那箫声忽高忽低,变幻莫测,时而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时而如细雨润物,潜入夜无声,精妙处竟能直透人心,勾起听者内心种种情绪。

洞内传来一声怪叫,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黄老邪!你这曲子好听得很!但老子偏不出来!有本事你进来!”话音未落,却见洞内一个身影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在地上来回打滚,显得痛苦不堪,显然已深受其扰,看上去非常难受。

郭靖不明就里,只觉那啸声引得自己气血翻涌,丹田中那丝得自马钰传授的全真派先天真气,竟跟着箫声起伏波动,难以自制。他下意识地运起全真玄门内功相抗,意守丹田,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不料这一运功,体内精纯真气与那碧海潮生曲的韵律产生奇异共鸣,胸口一股浊气不吐不快,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啸虽不及黄药师的箫声精妙变幻,却雄浑厚重,沛然莫御,如同平地惊雷,又似莽莽大漠中骤然响起的驼铃,带着一股质朴刚健的力量,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碧海潮生曲那缠绵悱恻、勾魂摄魄的韵律。洞内那人顿时如释重负,停止了翻滚,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黄药师勃然变色,他正以箫声试探周伯通武功进展,并试图逼他出洞,岂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啸打断。他袖袍一拂,一股凌厉劲风隔空直袭郭靖面门:“无知小辈,安敢坏我大事!”声音中已含怒意。

郭靖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涌来,被震得连退数步,胸口气血一阵翻涌,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闯下大祸,坏了黄药师的事。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见黄药师冷哼一声,青影一闪,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桃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洞内那人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叫道:“妙极!妙极!小兄弟,你……你这一嗓子,如同晨钟暮鼓,可比黄老邪那要人命的曲子好听多了!痛快!痛快!”

郭靖看那人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似乎受了内伤,连忙走进洞内,在他身后盘膝坐下,说道:“前辈,我帮你运功疗伤。”说罢,双掌抵住那人背心,将一股精纯温和的全真内力缓缓输入其体内。

不料内力一入体,那人突然睁大眼睛,脸上疲惫之色一扫而空,转而露出极度惊喜的神情,猛地转过身来,抓住郭靖的手腕,激动道:“你…你这内力…中正平和,绵绵密密,生生不息…是了!这是玄门正宗的路子!是全真教的功夫!”他内力深厚,这一抓之下,郭靖只觉得手腕如同被铁箍箍住。

郭靖这才看清此人形貌,只见他身材圆胖,一张脸如同熟透的苹果般红润光泽,满头白发却是蓬乱如草,看上去年纪大概五十来岁,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与活力。

那人身形一晃,也未见他如何抬腿作势,人已如鬼魅般欺至郭靖身前,右手并指如戟,直点郭靖肩井穴。这一招看似寻常,但来势快得异乎寻常,指尖未到,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劲风已先压来,笼罩了郭靖上身数处大穴。

郭靖不敢怠慢,深知遇上了绝顶高手,当下凝神聚气,沉肩坐马,使出一招“亢龙有悔”,掌力吞吐,刚猛无俦地迎了上去。他原拟这得自洪七公真传的降龙掌至少能将对方逼退,谁知双掌甫一相接,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郭靖但觉对方指力中蕴含着一股磅礴柔韧的巨力,自己刚猛无匹的掌力竟如泥牛入海,被化解于无形。身不由己地“噔噔噔”倒退了五六步,气血一阵翻涌,尚未站稳,那股柔力的余劲涌来,竟又踉跄了两步方才拿桩站定。

那人原本嬉笑的神色收了起来,轻“咦”了一声,圆脸上满是惊奇,奇道:“小子,内功根基不错啊!硬接我一下还能站稳!你这路子……嗯,根基是全真教的玄门正宗心法,醇正深厚,已得三昧,你是马钰的徒弟?”

郭靖气息稍定,心中骇然于此人武功之高,老实回答:“不是。晚辈的授业恩师是长春子丘处机道长。”

“不对,不对啊!”那人绕着郭靖走了两圈,抓耳挠腮,满脸的困惑与不解,“你体内这股绵绵密密、生生不息的底气,分明蕴藏着先天气功的影子,虽未至大成,但的的确确是那股先天劲道!马钰那小子在这上面下的功夫最深,不是他教的,谁能把根基打得这么牢?还有,你方才那一掌刚猛绝伦,霸道无匹,招式虽简,意境却高,分明是洪七那老叫化的看家本领‘降龙十八掌’!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会身兼全真与丐帮两家之长?奇怪,真奇怪!”

郭靖见他虽行为古怪,颠三倒四,但眼光毒辣无比,一语道破自己的武功渊源,且言语间对师门长辈颇为熟悉,直呼其名也无半分敬意,心中戒备稍去,便不再隐瞒,将自己如何得马钰深夜传授全真派内功筑基,打下坚实基础,后又蒙洪七公青眼,收录门墙,传授降龙十八掌的精要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难怪!难怪!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圈,嘴里嘟嘟囔囔,“这么说来,你算是马钰他们和洪七的徒弟……嗯,马钰教你内功,洪七教你外功,这搭配倒是妙得很!”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那我要是拜你为师,学那降龙十八掌,岂不是成了老叫化的徒孙?矮了他两辈?不行不行,这亏吃大了,万万不行!”他自顾自地纠结半晌,忽然气嘟嘟地鼓起腮帮子,竟像小孩赌气般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没出声。

不过这静默也只持续了片刻。他猛地又蹦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兴致勃勃地凑到郭靖面前问道:“喂,傻小子,你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的?黄老邪这桃花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郭靖见他虽然行为怪异,颠三倒四,但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有种赤子之心,便拱手答道:“是,晚辈在岛上迷了路,误闯至此,扰了前辈清修,还望前辈恕罪。”

“清修?清修个屁!”那怪人一摆手,满脸的不以为然,指着洞壁上的各种胡乱刻痕,“你看我像是在清修吗?我是被黄老邪困在这里十五年啦!闷也闷死了!”忽然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孩童般狡黠的笑容,背起双手,挺了挺胸膛,装出一副威严模样,“喂,小娃娃,你既然不认识我,那你猜猜,我是谁?”

郭靖看他须发皆白,年纪显然不小,却叫自己“小娃娃”,言行举止更是如同稚童,心中愈发奇怪,摇头道:“晚辈不知,请前辈明示。”

“猜猜看嘛!”那人扯着郭靖的衣袖,不依不饶,兴致勃勃,“给你点提示,我的名头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跟那‘东邪’黄药师是老相识啦!平辈论交!”

郭靖闻言,心中念头急转,将自己见过的绝顶高手想了一遍,迟疑道:“东邪、西毒、北丐,晚辈都见过了。难道……您是老前辈是南帝段王爷?”他想当世能与黄药师平辈论交的,除了其他四绝,恐怕也没几人了。

“不对不对!那皇帝老儿一本正经,整天念经拜佛,无趣得紧,哪像我这般潇洒自在!”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催促道,“再猜猜!往近了猜!”

郭靖实在想不出,喃喃道:“您……您总不可能是已经仙逝的中神通王重阳祖师啊……”

“很靠近了!再猜猜!”那人眼睛一亮,兴奋地蹦跳起来,手舞足蹈,“我姓周!王重阳是我师兄!”

郭靖浑身一震,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不禁脱口惊呼:“周伯通!?你是周伯通周师叔祖?!”他想起丘处机等人曾提及这位师叔,武功极高,却性情天真,宛如孩童,人称“老顽童”,后来不知所踪,没想到竟被囚在桃花岛。

“哈哈哈!没错没错!”那人乐得拍手大笑,在山洞里连转了几个圈,手舞足蹈,“我就是周伯通,周伯通就是我!人人叫我老顽童,这名字最是贴切不过!比什么‘中神通’‘北丐’好听多了!”

郭靖一听眼前之人竟是师门尊长,全真教辈分极高的周伯通,立刻翻身跪倒,恭敬行礼道:“弟子郭靖,拜见周师叔祖!先前不知是师叔祖驾前,多有得罪,直呼名讳,请师叔祖恕罪!”

“起来起来!快起来!”周伯通连连摆手,一脸的不耐烦,“我不是我师兄,不用来这些磕头跪拜的虚礼!马钰、丘处机他们见了我,也从不来这一套!繁文缛节,最是讨厌!”说话间,他袍袖微拂,一股柔和却无可抵御的劲力涌出,稳稳地将郭靖从地上托了起来,令他无法再拜。

他也不等郭靖站稳,便又眉开眼笑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欢欣:“我在这破岛上待了十五年,快闷出鸟来了!天天对着石头说话,对着海浪练功,无趣至极!想不到师兄这般挂念我,竟派了你来陪我玩。昨晚我还梦见师兄,跟他说我快闷死了,今天你就来了!师兄果然最疼我,太棒了!太棒了!”他这番话天真烂漫,将郭靖的到来视为已故师兄王重阳的安排,全然不顾逻辑情理,活脱脱一个得了新玩具便欢天喜地的老小孩。

周伯通越看郭靖越觉得投缘,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对郭靖说:“兄弟,你我这般投缘,一见如故,不如就此义结金兰,拜了把子如何?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玩耍,岂不快活?”

郭靖闻言,如遭雷击,猛地一呆,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这万万不成!”

周伯通笑脸一僵,嘟起嘴道,满脸委屈:“为什么不成?你觉得我老顽童不配做你兄弟?嫌我老?嫌我疯?”

“不是的,师叔祖!”郭靖急得脸色都红了,慌忙解释,语气恭敬而坚决,“您是长春子师父的师叔,是全真教辈分最高的尊长。我……我是丘道长的弟子,是您的徒孙辈。晚辈与尊长结拜,那是乱了礼法纲常,是……是大不敬!郭靖万万不敢高攀。”他受江南七怪和母亲李萍教诲,最重长幼尊卑之序,此事在他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什么纲常礼法!那是世上最无聊的玩意儿!是捆人的绳子!”周伯通气得直跺脚,围着郭靖乱转,“我师兄王重阳便从不讲究这些虚礼!他要是活着,肯定赞成!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大哥,咱们快快乐乐地一起玩,一起钻研武功,有什么不好?偏你想这许多!无趣!无趣!”

郭靖躬身到底,固执地说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传授玄功,教我做人,郭靖粉身难报。和师叔祖结拜,关乎师门伦常,请恕郭靖不能从命。”

周伯通见他如此倔强,知道硬逼不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立刻换上一副愁苦万分的面容,竟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如同孩童耍赖般嚎啕起来,声音凄切:“呜呜呜……我在这洞里关了十五年,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天对着墙壁,都快变成哑巴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投缘的,你不肯跟我做兄弟,还一口一个师叔祖,分明是嫌弃我老,不肯跟我玩……呜呜呜……我好可怜啊……师兄啊,你在天有灵看看啊,他们都欺负我,没人真心对我好……”

他一边干嚎,一边从指缝里偷看郭靖。只见郭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上充满了同情与为难之色,显然是被他这番“哭诉”打动了。周伯通见状,“哭”得更是伤心,声音越发凄惨,简直闻者落泪。

郭靖心地仁厚,见这位武功通玄的师叔祖竟如孩子般委屈伤心,想起他十五年来独自被困于此的孤寂,心中不由一软,想道:“师叔祖一片真心,待我推心置腹,毫无长辈架子,更是倾囊相授的架势。我若执意拒绝,岂非伤了他的赤子之心?这……这却如何是好……”他性子质朴,重情义而轻规矩,此刻内心激烈挣扎。

周伯通见他神色松动,知道火候已到,猛地止住“哭声”,跳起来抓住郭靖的手臂,眼巴巴地望着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好兄弟,好兄弟!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关起门来做兄弟,不去管外面那些牛鼻子定的规矩,好不好?你就应了我吧!以后在人前,你照样叫你的师父,我照样是师叔祖,咱们各论各的!怎么样?”他眼神充满了期待,让人难以拒绝。

郭靖还在犹豫:“这……”

周伯通:(猛地站起,拍着胸脯,眉开眼笑)好啦好啦!你既然心软,那咱们这就结拜!我,周伯通,今年...唔...大概五十来岁吧?不管了!反正从今天起,就是你大哥!

郭靖:(手足无措)师叔祖,这、这使不得...

周伯通:(立刻又作势要往地上坐,带着哭腔)呜呜呜你又叫我师叔祖...

郭靖:(慌忙拉住)周、周大哥!我叫就是了!

周伯通:(瞬间变脸,眉开眼笑,得意洋洋)这才对嘛!二弟!来来来,咱们对着这堵石墙磕头就行,就当它是关二爷!反正这洞里也没别人瞧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我师兄的鬼魂知道...(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肯定在摸着胡子笑呢!觉得这主意妙极了!

郭靖:(无奈地跪下,一脸庄重)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郭靖...

周伯通:(抢着说,语速飞快)我周伯通和郭靖二人,虽然年纪差有点大,啊不是,是差得能当我儿子...哎管他呢!总之我俩情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架一起打,有好吃的一起抢!

郭靖:(老老实实地跟着念)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有架一起打,有好吃的一起抢!

周伯通:(突然插嘴,兴致勃勃)对了对了!还要加上一条:若是你日后见了我那些牛鼻子师侄,比如丘处机那小子,你照样叫他师父,我照样揍他屁股,咱们各论各的,谁也不许反悔!这条最重要!

郭靖:(哭笑不得)这...这如何能写在盟誓里...

周伯通:(已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完事儿!二弟快起来!(凑近郭靖耳朵,兴奋地低声说)等会儿我就教你一套很好玩的武功,算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包你喜欢的不得了!要是让黄老邪知道他的女婿跟我拜了把子,嘿嘿嘿...(想到黄药师可能的表情,得意得在洞里连翻了几个跟头)

结拜完毕,周伯通心情大好,只觉得十五年来从未如此快活过。他不等郭靖喘口气,就自顾自在山洞里手舞足蹈起来,身形飘忽,拳路奇特:“你看好了,二弟!这一招叫做‘空碗盛饭’!”说着右手虚握成拳,如同托着一只空碗,在空中画了个圆弧,姿势古怪之极,看似软绵绵无力,实则处处留有余力,蕴含着无尽后着,与他所学的中原刚猛武功路数完全不同。

郭靖凝神观看,只觉得这一招看似空门大开,破绽百出,实则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与他所学的降龙十八掌的刚猛直进大相径庭。

“看清楚了吗?”周伯通迫不及待地问,像个急于展示新玩具的孩子。

郭靖老老实实摇头,面带愧色:“大哥,这一招太过精妙,虚虚实实,我看不明白其中的诀窍。”

“哎呀呀,你怎么这么笨!”周伯通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你看好!”他放慢动作,一边比划一边解释,“要想象自己是个空壳子,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不用,所有的劲道都含而不发,等对手攻来,再顺势而为……”

郭靖依言尝试,他天性纯朴,心无杂念,反而更能专注体会这“空”的意境,试了几次后,虽然依旧生涩,竟然慢慢掌握了一丝诀窍,拳风变得略微飘忽起来。

“妙啊!妙啊!有门儿!”周伯通拍手大笑,欣喜异常,“我就说你是个有慧根的!看好了!下一招‘梦中捉影’!”

接着,周伯通身形展开,将七十二路空明拳一一演示出来。他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拳路空灵变幻,时而如柳絮随风,轻柔无力,时而如溪水潺潺,无孔不入,与郭靖熟悉的刚猛武功全然不同。洞中只见他一个灰影穿梭来去,拳脚带动风声,却又不带丝毫烟火气。

“这套‘空明拳’,”周伯通一边打一边解释,声音在快速移动中依旧清晰传入郭靖耳中,“讲究的是‘以虚击实,以无胜有’,‘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十六字诀。核心在于一个‘空’字,要旨是‘以空而明’。你那降龙十八掌刚猛有余,灵动不足,正好与这空明拳互补,刚柔并济,方是正道。”

郭靖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每一招都匪夷所思,违背常理,却又好似暗合某种武学至理。他本就悟性不高,只能死记硬背,将周伯通的招式、步法、呼吸节奏一一强行记下,然后准备下苦功反复练习。

“不对不对!”周伯通突然跳过来纠正,指着郭靖的手臂,“这一招‘空屋住人’要更‘空’一些,你肩膀太僵硬了!劲力都憋在那里,如何能‘空’?”

他抓着郭靖的手腕和肩膀,慢慢引导,内力微微透入,让郭靖感受那种肌肉放松、劲力内蕴的状态:“要想象自己是一间空屋子,门户大开,让对手的力气都落空,都进来,然后你再关门打狗……哎,不对不对,是这个意思,但不是真关门……”

郭靖依言调整,放松肩颈,意存丹田,果然觉得拳劲变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虽然威力远不如降龙掌,但那种圆转如意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

两人一个教得兴起,倾囊相授,一个学得认真,心无旁骛,不知不觉已在洞中过了好几日。饿了便有哑仆按时送来饭菜,虽不丰盛,却也足够果腹。周伯通越教越开心,只觉得这个结拜兄弟虽然资质鲁钝,学得慢,但这份专注、踏实和锲而不舍的毅力,却是他生平仅见,教起来反而更有成就感。

这期间,欧阳锋在岛上也没闲着,一直找机会向黄药师提及欧阳克和黄蓉的亲事,言语间多有试探与催促。但黄蓉机敏无比,每次都巧妙打断,或以言语挤兑欧阳克,或拉着黄药师欣赏岛上景致,并声称婚姻大事,需有一位重要的‘娘家亲人’到场见证才行,此刻人还未到,需再等几日。黄药师虽明白女儿心思,但出于对爱女的溺爱,受不了她的软泡硬磨,加之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答应等上一周。

“好兄弟,”这日,周伯通见郭靖已将空明拳的招式大致记熟,虽然运用起来还十分生涩,但架子总算没错,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眨着眼睛说道,“这些空明拳的招式,都只是开胃小菜,好玩而已。等你把这些都练熟了,运用自如了,大哥再教你更好玩的!那才是真正的大餐!”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与狡黠的笑容,仿佛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郭靖茫然点头,他只觉得这空明拳已是精妙无比,穷尽自己一生也未必能完全领悟,不知大哥口中那“更好玩的”又会是何等惊人的技艺。他心中挂念黄蓉,不知岛上情形如何,但见周伯通兴致正高,也不好提出离开,只得按下心中焦虑,继续专心练拳。而他怀中那本写着“唐诗三百首”的册子,依旧静静地躺着,尚未到显现其真正面目的时刻。桃花岛上的风云,正悄然汇聚,更大的波澜,即将在这海外仙岛上掀起。

~第二十一章完~

~第二十二章~

Part 22!Part 22!Part 22!Part 22!Part 22!Part 22!Part 22!Part 22!

郭靖虽然满头大汗,浑身衣衫尽湿,却觉得这几日所学的武功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那空明拳的以虚击实、以柔克刚,与他以往所学的刚猛路数截然不同,让他对武学的理解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他看着周伯通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地躬身行礼:"多谢大哥传艺之恩。"

"谢什么谢!"周伯通不以为然地摆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兄弟之间,我的就是你的!你学会了,我比什么都高兴。来来来,咱们继续,我还有很多好玩的没教你呢!"

山洞中,一个白发老翁和一个憨厚青年,就这样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学习,在武学的天地里尽情遨游。石壁上投下两人交错的身影,一个灵动如风,一个沉稳如山。这对年龄悬殊、性格迥异的结义兄弟,在这与世隔绝的桃花岛上,开启了一段传奇的武学传承。洞外桃花的芬芳随风飘入,与洞内武学的奥妙相映成趣,构成一幅独特的画面。

这日清晨,周伯通盘腿坐在郭靖对面,像个献宝的孩子般兴奋得手舞足蹈:"兄弟,今日大哥教你个顶好玩的把戏!你看好了!"说着,他左手缓缓在身前画了个规整的方,每一笔都棱角分明;右手同时画了个滚圆的圆,弧线完美无缺。两手动作协调却又各自独立,仿佛有两个人在同时作画。

郭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同时做两种不同的动作,这完全违背了他对武学的认知。

"怎么样?好玩吧?"周伯通得意地收回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这门功夫叫'左右互搏',是我在这洞里闷得发慌时琢磨出来的。一个人无聊,就自己跟自己玩,后来发现这玩意儿在打架时特别有用!你试试?"

郭靖点点头,依样画葫芦。他凝神静气,努力模仿周伯通的动作。可左手刚动,右手就不听使唤地跟着画方。试了几次,总是左右同步,怎么也协调不起来。他急得额头冒汗,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困惑,眉头紧锁如同打结。

"不对不对!"周伯通凑过来,一本正经地指点,"你这人太实在,心思不会拐弯。要这样——"他又示范了一次,左手慢,右手快,却各自成形,"要把心分成两半,一半管左,一半管右。就像脑子里有两个人在各做各的事。"

郭靖似懂非懂,闭目凝神,努力想象自己有两个心思。他天性纯朴,心无杂念,反而少了许多干扰。忽然间,他左手颤抖着画出一个歪斜的方,右手竟真的同时画出了一个不太圆的圆。虽然形状丑陋,但确实是同时完成了两个不同的动作。

"成了!成了!"周伯通高兴得跳起来,拍手雀跃,在山洞里连转了好几个圈,"我就知道你这傻小子能行!你这心思单纯,学这个最合适不过!"

接下来的练习更是妙趣横生。周伯通让郭靖左手写"郭"字,右手写"靖"字。只见郭靖憋红了脸,全神贯注,左手写出的"郭"字东倒西歪,右手写出的"靖"字缺笔少画,两个字的笔画还常常搅在一起,看得周伯通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错了错了!"周伯通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郭靖的右手,"你右手那一捺要出去,怎么跑到左边去了?你这是要给自己改名吗?"

最精彩的莫过于对练环节。周伯通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咱们试试真格的!"他让郭靖左手使一招全真剑法的"定阳针",右手同时使一招"昊天掌"。

郭靖凝神运气,左手并指如剑徐徐前刺,右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推。结果招式混在一起,整个人踉踉跄跄往前扑去,差点摔个跟头,模样狼狈不堪。

"哈哈哈!"周伯通笑得在地上打滚,眼泪都流了出来,"你这是'定阳针'还是'摔跤式'啊?要是让你那些全真教的师父们看见,非气得胡子翘起来不可!"

郭靖挠头憨笑,却不气馁,重新摆开架势:"大哥,我再试一次。"他的眼神中透着不服输的倔强。

就这样,一个认真得可爱,一个笑得开怀。寂静的山洞里充满了周伯通爽朗的笑声和郭靖专注的喘息声。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光柱,映照着两人投入的身影。

"妙极!妙极!"周伯通看着郭靖渐入佳境,喜不自胜,拍着大腿道,"等你练熟了,一个人就能自己跟自己打架玩,再也不会闷了!我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左手跟右手过招,其乐无穷!"

郭靖虽然满头大汗,心里却豁然开朗。这门看似儿戏的功夫,实则蕴含着武学至理。分心二用,左右协调,不仅需要极高的专注力,更需要对身体每一寸肌肉的精准控制。他望着周伯通天真烂漫的笑容,忽然明白这位大哥看似胡闹的举动背后,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武学智慧。这种将枯燥的练武变成游戏的心境,或许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多谢大哥!"郭靖由衷说道,这一次的感谢比之前更加深沉。

"谢什么!"周伯通摆摆手,眼睛笑成两条缝,"等你练会了,咱们就能玩更好玩的!我还有很多压箱底的宝贝没拿出来呢!"

这几日,郭靖在练功之余,总会出去寻找桃花阵的出路。他在桃林中穿梭,试图记住那些看似随意种植,实则暗含玄机的桃树排列。可每次以为找到了规律,转几个弯后又回到了原地。这桃花岛的阵法果然精妙无比,让他这个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的傻小子束手无策。

而黄蓉那边,自从郭靖离岛求援后,她日日牵挂,不知道郭靖已来到桃花岛上。一天几次到桃花岛的码头眺望,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站在码头上,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眼中满是焦虑与思念。

"靖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她喃喃自语,"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没找到七公?"

有时她会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双手托腮,望着茫茫大海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与郭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张家口的初遇,到赵王府的并肩作战,再到轩辕台下的定情...想到这里,她脸上不禁泛起红晕,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欧阳锋那老毒物天天催问亲事,爹爹虽然还没答应,但态度暧昧...靖哥哥,你快回来啊!"她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由于周伯通所待的洞穴离开码头甚远,且隐藏在桃林深处,路径曲折,所以两人一直没碰上。命运的轨迹在桃花岛上交错而过,却迟迟未能交汇。

这天,郭靖继续在桃林中探寻路径,试图破解这恼人的阵法。正当他凝神观察一株特别粗壮的桃树时,忽然听到山洞方向传来周伯通凄厉的叫喊声:"蛇!蛇有蛇!!哎呀我死了,师兄我来见你了!"

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惊恐,与平日嬉笑怒骂的老顽童判若两人。

原来那天陈玄风把"九阴改经"的下卷交给了欧阳锋后,欧阳锋又逼问两人上卷下落。梅超风为了换取解药,只能说上卷在黄药师手上,但含糊其辞地提到周伯通手上可能也有一卷。欧阳锋意外得知了周伯通也在岛上一个洞穴的事,于是千方百计地寻找。这天他发现岛上的聋哑下人提着一个食篮,行为鬼祟,似乎是要给什么人送饭,就悄悄跟着,果然发现了那处隐蔽的洞穴。

郭靖大惊,不及细想,急忙冲进洞中。只见周伯通倒在地上,手臂上咬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那蛇身披红黄黑三色环纹,头呈三角形,一看便知剧毒无比。周伯通脸色已经发青,嘴唇发紫,呼吸微弱,显然中毒不浅。

"周大哥!"郭靖连忙上前,运起全真内力,双掌按在周伯通背上,想要替他逼毒。他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周伯通体内,试图将那可怕的毒素逼出。

可郭靖只觉周伯通体内的毒素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经脉之中。自己的全真内力虽纯正浑厚,却难以将其逼出分毫,反而感觉周大哥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心急如焚,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内心充满了无力感。

此时,欧阳锋阴森森的身影已堵在洞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洞内顿时昏暗下来。他手中蛇杖上的怪蛇"丝丝"作响,碧绿的眼睛在昏暗中发出诡异的光芒。他冷笑道:"周伯通,我这蛇杖上的宝贝,毒性如何?要解药,就拿《九阴真经》来换!"

周伯通虽剧毒攻心,脸色发青,但一听欧阳锋此言,猛地睁开眼,眼中尽是鄙夷与愤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只能靠着郭靖,破口大骂:"欧阳锋!你个无耻老毒物!暗算伤人,有本事和我打一架...你用毒,算...算什么英雄好汉!想要《九阴真经》?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师兄...的遗物,岂能给你这武林败类!"

他骂得激动,气血翻涌,毒素运行更快,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欧阳锋脸上怒色一闪而过,但忌惮此处是桃花岛,若动静太大引来黄药师,事情便棘手了。他强压怒火,寒声道:"老顽童,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是经文重要,还是你的老命重要!三日后我再来,若还不交出真经,就等着毒发身亡,留着去见王重阳吧!"

说罢,他生怕耽搁下去横生枝节,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般迅速消失在洞外,赶回自己的客舍去了。洞内只剩下周伯通粗重的喘息声和郭靖焦急的心跳声。

郭靖看着周伯通手臂上乌黑肿胀的伤口,心急如焚:"周大哥,现在怎么办?这毒..."

周伯通喘了几口气,脸上竟挤出一丝顽皮又虚弱的笑意:"好兄弟...别慌...老毒物想用死来吓我,可他...他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郭靖忙问。

"他忘了...我老顽童...不怕的就是死..."周伯通断断续续地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更何况...他这毒...虽然厉害...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我的命...他想逼我...我却偏不让他如愿..."

说完这几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晕死过去。

郭靖见内功逼毒无效,慌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他在洞内来回踱步,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解毒之法。"如果蓉儿在就好,"他心想,"黄蓉冰雪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忽然,他往自己头上一拍,想起黄蓉之前在赵王府给王处一解毒的办法。

当时王处一中了一种怪毒,黄蓉就是用换血之法救了他一命。郭靖虽然不懂医理,但记得大概步骤。

他不再犹豫,立刻用腰间的匕首在自己手掌上划开一个伤口,鲜血顿时涌出。接着,他小心地在周伯通手掌上也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将两个伤口紧紧贴合在一起。

"周大哥,得罪了!"郭靖默念一声,随即运起内力,将自己体内的血液缓缓输送到周伯通体内。

说也奇怪,他的血液似乎对蛇毒有克制之效。随着鲜血的输入,周伯通的脸色渐渐由青转白,手臂上的伤口也开始流出黑色的毒液。那毒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青烟,可见毒性之烈。

郭靖不敢怠慢,持续运功输血。过了良久,直到周伯通伤口流出的血液变成鲜红色,他才收掌止血。此时郭靖自己也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头晕目眩,但他强打精神,还要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由于身上没有可当包扎伤口的布条,郭靖焦急地四处寻找可用之物。忽然,他想起怀中那本《唐诗三百首》的羊皮封面。他急忙取出书本,小心翼翼地撕下羊皮封面,然后在周伯通手臂的伤口上撒了些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再用羊皮仔细包扎起来。

老顽童虽然脸色渐渐好转,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但还没有苏醒过来。昏睡中,他断断续续地呓语,一时叫喊一时细声说着:"...段王爷不要啊...刘贵妃...是我错...师兄你杀了我...我不娶她...四张机...师兄你放心...九阴真经收好...老毒物别抢...黄老邪你骗我...!"

这些支离破碎的梦话,透露出周伯通心中深藏的秘密与伤痛。郭靖虽不解其意,但能感受到大哥内心的痛苦,不禁为他难过。

突然,周伯通猛地跳了起来,茫然四顾,问道:"好兄弟,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师兄要杀我..."

郭靖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道来。周伯通听完,拍着郭靖的肩膀,感动地说:"好兄弟,你救了我的命!那老毒物想逼我交出《九阴真经》,真是放他狗屁!"

周伯通感慨万千,给郭靖讲了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故事。郭靖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王重阳仙逝前,将《九阴真经》上下两卷都交给了周伯通保管,嘱托他妥善处理,莫让这绝世武学引起江湖纷争。后来黄药师夫人冯蘅凭借过目不忘之能,默写下卷,但上卷仍在周伯通手中。周伯通与黄药师打赌输了,自愿困守洞中十五年,却始终不肯交出上卷,这是他对师兄的承诺。

"那老毒物趁黄老邪不注意,偷偷放蛇害我。"周伯通气呼呼地说,"幸好你来了,师兄派你来救我。"他眼中闪着泪光,既有对往事的感伤,也有对郭靖的感激。

这时,老顽童注意到地上那本被郭靖撕开书皮后剩下的《九阴真经》下卷。他拿起翻阅,突然两眼发光,激动得声音发颤:"这...你从哪里得来的?"

郭靖便把这几天在桃林中捡到'唐诗三百首'的经过说了,然后傻傻地说:"大哥你看我把人家的书撕坏了...这是不是...怎么赔给人家?"

周伯通拍手笑道,笑得前仰后合:"天意...天意啊!果然你是师兄派来的...既然经书到了你手中,便是与你有缘。"他眼珠一转,玩心大起,"来来来,我除了教你的空明拳和左右互搏术,还自创了一门功夫,现在把这 '伯通真经' 都传给你!"

然后他对郭靖说:"你听好了,我读一遍,你念一遍,记好了。"说完拿出九阴真经,开始朗读。他一面念着经书,一面不知不觉地手跟着经文动了起来,演练着经文中记载的武功招式。

郭靖不明就里,但见周伯通兴致勃勃,只好认真背诵。他不知自己背诵的,正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九阴真经》全本。那经文博大精深,字字珠玑,蕴含着无上武学奥秘。郭靖虽不能完全理解,但凭借过人的记忆力,硬是将那拗口的经文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周伯通见他背诵得认真,心中暗喜:"王师兄,你在天有灵,当可欣慰了。这位小兄弟心地纯良,又身具先天功根基,正是传承《九阴真经》的最佳人选。我将经书传给他,也不负你的嘱托了。"

这一天一夜,郭靖将已上下卷经文背诵纯熟。周伯通又兴致勃勃地要与他比武,验证经文中记载的武功。正当两人准备切磋时,突然听到码头方向传来一声长啸。那啸声雄浑有力,蕴含着深厚内力,穿林渡水而来,震得洞顶灰尘簌簌落下。

郭靖惊喜非常,听出这啸声非同一般。不及与周伯通细说,便朝着码头方向疾奔而去。

待他赶到码头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方口大耳的叫花子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根绿竹杖,腰间挂着一个朱红漆葫芦,不是九指神丐洪七公又是谁?

"师父!"郭靖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拜见。多日来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洪七公哈哈一笑,扶起他:"傻小子,起来起来。老叫花接到帮中弟子传讯,说老毒物带着他那侄儿上桃花岛逼亲,我这馋虫...咳咳,我这心里惦记着蓉儿那丫头,能不来吗?"他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岛内瞟,似乎在寻找什么美味。

原来,洪七公虽游戏人间,但对聪明伶俐、厨艺绝佳的黄蓉极为疼爱,得知此事,立刻星夜兼程赶来。他嘴上说是为了美食,实则心中早已将黄蓉视为自己的孙女般疼爱。

两人说话间,只听得衣袂破风之声响起,数道身影先后而至。正是黄药师、黄蓉,以及欧阳锋叔侄。他们显然也被洪七公那声长啸惊动。

黄蓉一见洪七公和郭靖站在一起,喜出望外,如同乳燕投林般飞奔过来,拉住洪七公的衣袖:"七公!靖哥哥!你们可来啦!"又偷偷瞥了郭靖一眼,眼中满是思念与安心,多日来的担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黄药师原本清冷的脸上,看清来人是洪七公时,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他朗声笑道:"我道是谁有如此功力,能啸声穿林而不带半分戾气。原来是七兄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他快步上前,与洪七公把臂相视,语气中带着老友重逢的欢欣:"一别数年,七兄风采依旧,快请到精舍用茶,你我正好叙叙旧。"

他这般热情,一方面确是因洪七公与他同为"五绝",武功人品皆为他所敬重,不似欧阳锋那般让他心存戒备;另一方面,洪七公此来,无形中打破了欧阳锋独霸提亲的局面,让他这做主人的压力骤减,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欧阳锋则脸色一沉,心中暗叫不妙。洪七公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乞丐好兴致,也来桃花岛赏花么?"

洪七公啃了口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鸡腿,嘿嘿一笑:"老毒物,你能来为何我不能,这是桃花岛不是你那臭气熏天的白驼山。老叫花我来,一是想念蓉儿丫头做的叫花鸡了,二来嘛..."他目光扫过欧阳克,最后落在郭靖身上,朗声道:"我这傻徒弟郭靖,和蓉儿丫头两情相悦,我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看着别人来抢我的好徒婿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欧阳锋冷哼一声:"洪七公,你说是你徒弟就是你徒弟?空口无凭!"

洪七公继续啃着那鸡腿,满不在乎地说:"不信啊,你问问你宝贝侄儿,咦!腿好的那么快啊!"他看向郭靖,眨了眨眼,"靖儿,下次记得有力点!"

欧阳克听了,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狠毒的目光盯着郭靖。这一个多月来,他更勤加努力地和欧阳锋学习,为的就是报断腿之仇。

黄药师也微微皱眉,看向郭靖,目光中带着审视。他虽不喜欧阳克,但对郭靖这傻小子也未必满意,只是洪七公突然插手,事情变得复杂了。

洪七公把鸡骨头一扔,抹了抹嘴:"怎么,老毒物你不信?要不咱们俩先过过招,让你看看他的降龙十八掌是不是老叫花我亲传的?"

欧阳锋脸色更加难看,心知有洪七公力保,黄药师许亲更有难度。他眼珠一转,阴恻恻地道:"既然洪帮主高足在此,那再好不过。药兄,你看,如今求亲者有两位,皆非俗流。不如我们依江湖规矩,让他们年轻人凭本事决胜,胜者娶得美人归,如何?也免得伤了咱们的和气。"

他自恃欧阳克近来对家传绝学下了苦功,而郭靖学的降龙十八掌时日尚短,绝非对手。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错得离谱,没想到郭靖在岛上有另一番机遇,武功早已今非昔比。

黄药师尚未回答,洪七公却抢先拍手笑道:"好啊!老毒物你这主意不错!就让这两个小子再比划比划!不过光是比武也没意思,咱们得加点彩头。"

他顿了顿,看向黄药师:"黄老邪,咱们三个老家伙也好久没见了。不如这样,让他们小辈比武,咱们老的也别闲着。我们三人就借此机会,各自考校考校这两个年轻人文才武略,看看谁教出来的后辈更出色,最终由你来定夺,如何?"

洪七公此议,看似公平,实则巧妙。他知道郭靖笨嘴拙舌,若只比武功,虽不惧欧阳克,但难免被欧阳锋钻空子。加上文考,黄药师精通杂学,必会出题,欧阳克或许能答,但郭靖有黄蓉在背后暗中指点,未必会输。这便将局面从单纯的武力对决,引向了更不可预测的方向,给了郭靖极大的机会。

黄药师闻言,果然生出了几分兴趣。他性情孤傲,最喜才智之士,若能借此考校二人,倒比单纯比武有趣得多。他微微颔首:"七兄此议,甚好。"

欧阳锋见黄药师首肯,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行反对,只得阴沉着脸应道:"就依药兄!"随即转向洪七公,眼中寒光一闪:"老叫化,多年不见,你我正该印证一下这十多年来的武学进境如何?"

洪七公漫不经心地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将骨头随手一抛,笑道:"来便来,难道老叫化还怕你不成?"话音未落,身形已动,抬手便是一掌"亢龙有悔"直取欧阳锋面门。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着排山倒海之力,掌风过处,地上的桃花瓣被卷起,形成一道粉色的旋风。

二人当即在桃林中交起手来。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每一掌击出都隐带龙吟之声,掌风凌厉,仿佛真龙降世;欧阳锋的□□功却是诡异狠辣,身形忽蹲忽跃,时而如□□蓄势,时而如毒蛇出洞,掌风中竟带着一股腥风,令人作呕。这两位当世宗师此番交手,当真惊天地泣鬼神,掌风激荡间,震得满树桃花纷落如雨,旁观众人无不看得心惊胆战,目眩神迷。

黄药师负手立于远处,面无表情地观战,实则正在细细揣摩这两位与他齐名的高手十余年来的武学造诣。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心中暗自比较着二人的武功路数与自己的桃花岛武学。

黄蓉紧张地攥着郭靖的衣角,小声问道:"靖哥哥,你看七公能赢吗?"郭靖却对她微微一笑:"师父的降龙十八掌已臻化境,不必担心。"随即全神贯注地观摩起这场绝世高手的对决,不肯放过这难得的学习机会。

欧阳克趁机踱到黄蓉身边,阴恻恻地道:"黄姑娘,你看你这靖哥哥,眼见你受人纠缠却无动于衷。如此懦弱之人,怎配得上姑娘?"

黄蓉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喜欢便好,要你多管闲事!靖哥哥那是君子风度,不像某些人,专会暗箭伤人!"

欧阳克见黄蓉如此回护郭靖,只觉一股妒火直冲顶门,再难抑制。他这些日子得欧阳锋日夜指点,将"神驼雪山掌"这一杀招练得愈发狠辣,自信足以击败郭靖。此刻含愤出手,但见身形暴起,如苍鹰搏兔,双掌挟风雷之势,直取郭靖胸前要害。这一掌之迅疾凌厉,比之月前何止精进数倍,掌风未至,那股阴狠劲气已迫得旁观众人呼吸一窒!

"克儿不可!"欧阳锋见状大惊,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郭靖猝不及防间,下意识地使出周伯通所授的左右互搏之术,左手一招"亢龙有悔",右手一招"见龙在田",双掌齐出!这降龙掌法本就威力无穷,此刻双掌齐发,更是声势骇人,掌风呼啸间,竟似有两条金龙同时扑出,一刚一柔,一前一后,配合得天衣无缝。

"轰"的一声巨响,四掌相接,劲气四溢。欧阳克如断线风筝般飞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显然受伤不轻。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郭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武功精进如斯。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原来在欧阳克发掌偷袭之时,众人已被惊动,纷纷看向这边。洪七公又惊又喜,黄药师面露诧异,欧阳锋则惊怒交加。任谁也没想到,郭靖竟能同时使出两招降龙掌法!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武学奇观!

黄蓉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手笑道:"靖哥哥,好厉害!这招叫什么名堂?"

郭靖挠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情急之下就使出来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也感到不可思议。

欧阳锋急忙跃至侄儿身边,扶起欧阳克,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郭靖,眼中杀机毕露。他原以为郭靖不过是个傻小子,万万没想到其武功竟精进如斯。他急忙运功给欧阳克疗伤,心中又惊又怒。

洪七公哈哈大笑,声震四野:"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手功夫是谁教你的?老叫花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郭靖当下将自己如何在洞中巧遇周伯通,又如何被其缠住结为金兰的经过,向洪七公细细禀明。洪七公捻须聆听,初时面露诧异之色,待听到周伯通为结拜竟耍赖哭闹时,不由得瞪大双眼,连连摇头,终是忍俊不禁,拍腿大笑:"胡闹!胡闹!周伯通这老小子,辈分武功都高你甚多,却行此童稚之事,成何体统!...哈哈哈!"他笑声暂歇,眼中精光一闪,掠过几分赞许:"不过嘛,这等妙事,也唯有你这憨小子和周伯通那老顽童才做得出来。妙极!当真是妙极!"

黄药师目光闪烁,若有所思。他原本对郭靖颇为轻视,认为这傻小子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但今日见他显露这手惊世骇俗的功夫,也不由得刮目相看。这左右互搏之术,看似儿戏,实则需要极高的武学天赋和纯粹的心境,非大智若愚者不能为。

欧阳锋强压怒火,沉声道:"药兄,今日之事,你怎么说?"

黄药师目光在欧阳克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淡如常:"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容我与内子商议,明日再宣布决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向欧阳锋,"峰兄,这是黄某自制的'九花玉露丸',对疗伤颇有奇效。快给令侄服下,再以你白驼山内力助他化开药力。有峰兄亲自运功,想来不出三日,令侄的伤势便可痊愈。"

他这话既给了欧阳锋台阶下,也表明了自己需要时间考虑,不失主人风度。

当晚,众人用完晚饭后,黄药师将陆乘风唤到跟前,亲自传授他改良后的《旋风扫叶腿法》。在烛光摇曳的精舍中,黄药师详细讲解着每一招式的要领,并亲自示范。

"乘风,这些年你受苦了。"黄药师难得语气温和,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这路腿法经过为师改良,你需以内力催动脚筋,循序渐进。初时或有疼痛,但持之以恒,半年之后,当可如常人般行走。"

陆乘风热泪盈眶,挣扎着想要下跪:"多谢恩师!弟子...弟子..."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十五年的等待,终于盼来了师父的谅解和救治之法。

黄药师扶住他:"不必多礼。待你学成之后,去寻你三位师兄弟或他们的后人,带他们回桃花岛。就说...为师原谅他们了。"

"弟子谨遵师命!"陆乘风激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了师兄弟重聚的那一天。

黄药师安排妥当后,走进内院,和夫人冯蘅商量起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烛光下,夫妇二人对坐而谈。

~弟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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