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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第十九章~

马车一路东行,不数日,已入江南地界。但见水网纵横,舟楫往来,与北方风貌大不相同。郭靖自幼生长漠北,初见这烟波浩渺、小桥流水的景致,只觉处处新奇,目不暇接。黄蓉更是如鱼得水,一路指点风物,说起江南典故、饮食习俗,如数家珍。

这一日,两人行至太湖之畔。但见万顷碧波,水天一色,远处渔帆点点,鸥鸟翔集,景色极为壮阔。黄蓉兴致勃勃,拉着郭靖雇了一叶扁舟,欲要泛舟湖上,领略这“包孕吴越”的太湖风光。

舟行湖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郭靖立于船头,只觉胸襟为之一畅。正观赏间,忽见一艘较为宽敞的画舫缓缓驶近,船头立着几位儒生打扮之人。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身着青衫,虽坐在轮椅上,但目光湛然,气度雍容。

那画舫靠近,青衫文士拱手笑道:“二位朋友请了。在下陆乘风,蜗居在此太湖归云庄。见二位风采不凡,可是远道而来游赏太湖的?若不嫌弃,请到庄中一叙,品茗论景,如何?”

黄蓉见这陆乘风言谈温雅,虽是残疾之身,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心中已存了几分好感,便笑着还礼:“原来是陆庄主。我们兄妹二人确是路过此地,慕名来游太湖。庄主盛情相邀,敢不从命?”

郭靖见黄蓉答应,也拱手道:“打扰庄主了。”

于是两船并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庄园前。但见白墙黛瓦,掩映在垂柳碧波之间,庄门匾额上写着“归云庄”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陆乘风甚是热情,亲自引着二人在庄中游览。但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布置得极是精雅。黄蓉初时还未觉异样,但随着深入,她越看越是心惊——那假山的堆叠,竹林的疏密,小径的蜿蜒,竟隐隐暗合桃花岛的阵法原理!虽然布置得更为温和,少了桃花岛那股孤峭冷峻的杀伐之气,但其中蕴含的奇门数术之理,与她自幼所学的桃花岛阵法如出一辙。

更让她惊讶的是,在一些关键位置,还摆放着几株精心培育的桃花,虽是盆栽,却枝干虬劲,显然是按照特定方位布置,构成了一个简易的“桃花阵”。

“这归云庄的布局,分明暗含桃花岛的机关阵法之理!这陆庄主是何许人也?难道他与桃花岛有什么渊源?”黄蓉心中疑云大起,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乘风将二人引至花厅奉茶。厅中陈设古朴,四壁悬着几幅水墨丹青,意境高远。陆乘风与二人谈论些诗书琴画、江湖见闻,黄蓉对答如流,见解精辟,尤其对园林布置、奇门术数颇有独到见解,令陆乘风频频颔首,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郭靖虽不善言辞,但偶尔插言,亦显质朴真诚。陆乘风见郭靖身形挺拔,气息沉穩,似是身负上乘武功,便出言试探了几句。郭靖谨记师训,不敢轻易透露师承,只含糊应答。陆乘风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强求,反而更加欣赏这份稳重。

一番畅谈,陆乘风只觉与这二人颇为投缘,尤其是黄蓉,不仅聪慧绝伦,学识渊博,于许多事物的见解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本就雅好交游,见二人风采不凡,便生了挽留之意。

“郭兄弟,黄姑娘,”陆乘风恳切道,“二位远道而来,与陆某一见如故。这太湖风光佳胜,归云庄虽陋,倒也清静。若二位不弃,不妨在庄上盘桓数日,让陆某一尽地主之谊,与二位煮酒论艺,畅游太湖,如何?”

黄蓉正想多探探这归云庄与桃花岛的关联,闻言正中下怀,便笑着看向郭靖:“靖哥哥,陆庄主如此盛情,太湖我们也还未玩够,不如就多住几天?”

郭靖见黄蓉有意,陆乘风又确实真诚好客,便点头答应:“那就叨扰陆庄主了。”

陆乘风见他们答应,甚是欢喜,当即吩咐下人准备上房,安排宴席,要为二人接风洗尘。他丝毫未将黄蓉与那位名震天下的“东邪”联系起来,只当是遇到了难得的忘年之交。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投缘,却在当晚被一声凄厉的啸叫打破...

夜色渐深,归云庄内一片寂静。陆乘风安排郭靖、黄蓉在客房住下,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回到书房。

郭靖在房中盘膝打坐,运转全真心法,耳听八方,隐隐觉得这太湖之夜并不平静。黄蓉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约莫三更时分,万籁俱寂,忽听得庄外传来一声凄厉悠长的啸叫,如同夜枭啼鸣,又似金属刮擦,刺人耳膜,在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开,带着说不出的阴森与怨毒。

“啊——!”紧接着,庄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戛然而止。

郭靖与黄蓉同时惊醒,对视一眼,均知有变。两人迅速起身,推开房门。几乎同时,隔壁书房的陆乘风也由仆人推着轮椅出来,脸色凝重。

“庄主!不好了!”一名护院头目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奔来,声音颤抖,“王...王三他...他死了!死状...太惨了!”

众人快步来到庄门附近的哨岗,只见一名护院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满是惊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额头之上,赫然有着五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深可见骨,排列如同手指,却又比常人之指更为尖锐、狭长,仿佛是被什么利器生生洞穿!鲜血和脑浆从洞中汩汩流出,死状极其可怖。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郭靖浓眉紧锁,他认出这伤口,与当年在蒙古大漠,黑风双煞以“九阴白骨爪”杀人练功手法如出一辙!只是手法更为凌厉、精准。

“是...是黑风双煞!”有年长的庄客颤声叫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陆乘风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在尸体旁地上印有一排用鲜血写的歪歪扭扭八个字:“明日午时,血洗归云!” 字迹狰狞,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与杀意。

陆乘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挥了挥手,沉声道:“将王三好生安葬,厚恤他的家人。加强戒备,但...若无必要,不可轻易出击。”

他转向郭靖与黄蓉,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带着歉意道:“郭兄弟,黄姑娘,实在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庄中突逢变故,强敌寻仇,凶险异常。二位明日一早,便请速速离去,以免被陆某连累。”

他语气诚恳,并未吐露自己与黑风双煞曾经同为桃花岛弃徒,后来黑风双煞叛逃连累其余师兄弟被黄药师挑断脚筋赶出桃花岛,以及多年追寻他们下落欲为同门报仇的渊源,只是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不愿连累无辜。

郭靖闻言,立刻道:“陆庄主,既然有强敌来犯,我们岂能一走了之?郭靖虽武功低微,也愿助庄主一臂之力!”

陆乘风摇头,断然拒绝:“郭兄弟侠义心肠,陆某心领。但来敌武功诡异狠辣,非同小可。二位年纪尚轻,前程远大,绝不能因陆某私怨而涉险。此事不必再议,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二位离开。”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黄蓉在一旁,大眼睛转了转,拉住还想再劝的郭靖,乖巧地对陆乘风道:“陆庄主一番好意,我们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一早便告辞,绝不给庄主添麻烦。”

陆乘风见黄蓉如此明理,心中稍慰,又叮嘱了几句,便由仆人推着去安排防务了。

待陆乘风走远,郭靖不解地看向黄蓉:“蓉儿,我们真的要走?这岂是侠义所为?”

黄蓉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道:“傻哥哥,谁说要真走了?陆庄主是好人,不想连累我们。但我们岂能见死不救?况且...”她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兴奋,“那留书说要‘血洗归云’,还用了那么诡异的武功,我猜多半是黑风双煞那两个恶徒!他们背叛我爹爹,偷了《九阴真经》逃离桃花岛,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今练成了什么鬼模样,敢如此嚣张!我们假装离开,然后悄悄潜回来,找个地方藏好,明天看好戏!说不定还能帮陆庄主一把呢!”

郭靖这才明白黄蓉的打算,虽觉有些冒险,但想到黑风双煞的恶行,以及陆乘风的仗义,便点了点头:“好,蓉儿,就依你。我们暗中相助,绝不能让恶人得逞!”

两人计议已定,便回房假意休息,只待天明依计行事。

翌日清晨,郭靖与黄蓉依言向陆乘风辞行。陆乘风心中虽牵挂即将到来的恶战,但仍亲自相送,来到庄外码头。

晨雾笼罩着太湖,水波不兴,一片宁静,仿佛昨夜的可怖未曾发生。陆乘风对二人拱手道:“郭兄弟,黄姑娘,一路保重。他日有缘,再请来归云庄做客。”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长笑自湖面传来:“哈哈哈!老朽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路经贵庄,想讨杯水酒解渴,不知庄主欢迎否?”

只见晨雾之中,一道黄色身影正踏波而来!那人身材高瘦,双足在湖面上急速交错点动,衣袂被湖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起伏间,姿态略显急促,不如想象中绝世高手的从容。但其速度确然奇快,转眼间便已掠过数十丈水面,落在码头之上。他双脚触及实地的一瞬,膝盖几不可察地微弯了一下,仿佛卸去了某种力道,随即立刻挺直,面上堆起红光,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老朽铁掌水上飘裘千仞……” 只是那笑声的尾音,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这一手“水上漂”的轻功,着实骇人听闻!郭靖与黄蓉都是识货之人,心中俱是一震。郭靖想道:“这裘老前辈的轻功,竟似比七公还要高明?”黄蓉也是暗自咋舌:“这老家伙,莫非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陆乘风见这手轻功实在惊人,也不由得神色一凝,拱手道:“裘老前辈大驾光临,陆某有失远迎。只是庄中今日有些私事要处理,恐不便待客...”

裘千仞捋须一笑,目光扫过正准备登船的郭靖和黄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打断陆乘风道:“哎~陆庄主何必急着送客?老夫看这两位小友气度不凡,何不一同回庄,也让老夫多结交两位少年英雄?况且…” 他话锋一转,“今日庄上,怕是热闹得很啊!”

陆乘风本对裘千仞来意不明,且黑风双煞午时便到,正欲婉拒... 却见裘千仞随手一挥,掌风在湖面炸开一个大水花,然后嘿嘿笑道:“黑风双煞作恶多端,老夫追踪两妖人多日,正愁不知去哪里擒拿这两妖孽,他们竟敢自投罗网。” 裘千仞露这一手把大伙都惊住了,这手功夫看似不比洪七公、黄药师的掌力逊色。

陆乘风心头一喜,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武林前辈,赶紧邀请这铁掌帮主入庄,黑风双煞这次可要撞上枪口了。以裘千仞的武功对付黑风双煞真是绰绰有余。心头一喜,把郭靖和黄蓉再迎进庄里。郭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这“裘千仞”行为古怪,武功又似乎深不可测,加上黑风双煞来袭,今日的归云庄,怕是有好戏上演了。

裘千仞一进花厅,也不等陆乘风开口,便自顾自地在主位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捋着胡须,目光在郭靖、黄蓉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乘风身上,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虚浮:“这位便是陆庄主吧?老夫裘千仞,久仰归云庄大名,今日特来叨扰,还望庄主莫怪。”

陆乘风拱手道:“裘老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随之马上叫人开席,把裘千仞请到上宾之位,好酒好菜热情招待,语气中充满对这位身负绝顶内功的前辈的敬佩。

裘千仞见大家对他的尊敬,更加得意,又吹嘘起自己近日的“壮举”来。他口沫横飞,说自己到处云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次是为了除害才来到这里。还说自己上一届华山论剑因为有事没能赴约,不然天下武功第一未必是王重阳。上个月老夫云游,恰闻'北丐'洪七公与'东邪'黄药师相约在华山之巅,欲再续当年论剑之约。此等盛事,岂能错过?老夫当即施展轻功,一路由大理‘飘’向华山。”裘千仞捋着胡须,一脸傲然,仿佛沉浸在回忆中,“遥想老夫壮年之时,从此地赶往华山,不过二十日脚程。如今年纪大了,气血不如往昔,竟耗费了一月光阴,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他摇头叹息,语气中却满是自得。

郭靖在一旁听得眉头微蹙,他心思质朴,于路程时日最为敏感,心道:“从大理到华山,万里之遥,山川险阻,即便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一月也未必能至,徒步而行……更何况是飘着去?” 他只觉得这老者所言太过匪夷所思,但碍于礼数,并未出声质疑。

黄蓉更是心中冷笑:“这老儿信口开河也不打草稿。爹爹和七公若真要比武,岂会弄得人尽皆知?还偏偏让你这‘恰巧’在大理的人知道?”

几杯酒下肚,裘千仞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陆庄主,你这归云庄气象万千,基业不小。只是……蜗居这太湖一隅,终究非长久之计。如今这大宋朝廷,君昏臣庸,**不堪,气数已尽矣。我辈江湖豪杰,当识时务,择明主而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见陆乘风眉头微蹙,便继续道:“北地大金国,兵强马壮,国势日隆,更有吞并天下之心。” 裘千仞身子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热切,仿佛在分享什么机密,“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那才是真正的明主!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对咱们中原豪杰更是仰慕得紧!似陆庄主这等大才,若能率归云庄投效,他日金旗南指,庄主便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岂不胜过在此湖光山色间,做个……做个闲散富家翁千百倍?” 他话语中刻意强调了“咱们中原豪杰”,试图拉近关系,但劝人投效异族的言论,与他之前营造的武林前辈形象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耳。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顿时一凝。陆乘风脸上客气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放下酒杯,淡淡道:“裘老先生此言差矣。陆某虽是一介草莽,却也知忠义二字。归云庄立足江南,受的是大宋水土,敬的是华夏衣冠。投靠异族,为虎作伥之事,请恕陆某断难从命。”

郭靖在一旁听得“大金”二字,已是怒从心头起,又闻陆乘风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不由大声赞道:“陆庄主说得好!大金害我百姓,占我河山,是我不共戴天之仇敌!”他双目炯炯,怒视裘千仞。黄蓉也撇了撇嘴,对这等言论颇为不屑。

裘千仞见游说受挫,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与不悦,嘿嘿干笑两声:“陆庄主何必如此固执?江湖人管江湖事,这朝廷更迭,江山易主,不过是……” 突然得意一笑,也不谦逊,大剌剌地拿起几上茶杯,也不见如何作势,只听他手中“喀”的一声轻响,那白瓷茶杯竟被他单凭指力,硬生生捏下一角,化为齑粉,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这一手显露,陆乘风、郭靖俱是一惊。捏碎茶杯不难,但如此轻描淡写,仅用三指之力,且将瓷器化为均匀粉末,这份指力、这份对力道的控制,确是骇人听闻。

就在他滔滔不绝之际,庄外突然传来两声凄厉的长啸,一粗一细,如同鬼哭狼嚎,震得厅中烛火摇曳!紧接着便是庄丁的惊呼惨叫声和兵刃相交之声!

“什么人敢来归云庄撒野!”陆乘风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花厅,带起一阵阴风。但见来者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面容狰狞,双目赤红;女的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十指留着长长的指甲,在烛光下泛着幽光。正是黑风双煞——铜尸陈玄风与铁尸梅超风!

梅超风厉声喝道:“陆乘风!今日该做个了断了!快说,曲灵风、武罡风、冯默风那几个乌龟王八蛋在哪里?你们派人追杀我夫妇多年,今日我们要一并收拾了,以泄心头之恨!”

她说话间,右手五指如钩,随手一抓,旁边一个持刀冲上的护院惨叫一声,额头上赫然出现五个血洞,倒地毙命。正是九阴白骨爪!

陈玄风狞笑道:“贼婆娘问得好!陆乘风,今日这归云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厅中顿时大乱,庄丁们纷纷后退,面露恐惧。郭靖一见黑风双煞,想起当年漠北旧仇,顿时怒目圆睁,双拳紧握。黄蓉也暗自心惊,没想到这对恶徒武功比传闻中更加诡异狠毒。

裘千仞原本还在吹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他强作镇定,捋着胡须道:“何方狂徒,敢在老夫面前撒野?”

陈玄风冷哼一声:“老东西,不想死就滚开!”说话间一掌拍出,掌风凌厉,直取裘千仞面门。

裘千仞大惊失色,慌忙向后一跃,动作狼狈,哪还有刚才捏碎茶杯时的从容?

陆乘风怒极反笑:“好!好!你们这两个叛徒,盗取经书,害我们几师兄弟被逐出师门。今日还敢上门寻衅!诸位师兄弟的下落,你们永远别想知道!”

梅超风尖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取你性命!”话音未落,身形如鬼魅般扑向陆乘风。

郭靖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恶贼休得猖狂!”一招“亢龙有悔”直取梅超风后心。掌风呼啸,劲力雄浑,逼得梅超风不得不回身应对。

陈玄风见郭靖出手,认出他是当年大漠中的那个小子,狞笑道:“臭小子,原来是你!今日正好一并了结!”

厅中顿时陷入混战。郭靖独斗陈玄风,降龙十八掌施展开来,刚猛无俦;陆乘风虽双腿残疾,但手上功夫不弱,指挥庄丁结阵对抗梅超风;黄蓉则在一旁伺机而动,以兰花拂穴手相助。

裘千仞见场面混乱,悄悄退到角落,哪敢在提什么华山论剑,哪还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黑风双煞武功诡异狠辣,尤其是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招招夺命。郭靖虽得洪七公真传,但毕竟临敌经验尚浅,一时间竟被陈玄风逼得连连后退。陆乘风更是险象环生,若非庄中布置的阵法牵制,早已落败。

就在这危急关头,陆乘风轮椅被掌风扫中,咯吱作响,向后滑退,梅超风狞笑一声,五指如钩,再度向他天灵盖罩下!郭靖被陈玄风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黄蓉忽然踏前一步,身形俏立,面对梅超风那鬼魅般的杀气竟无丝毫惧色。她不去看那夺命的利爪,反而扬起清越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吟道:

“梅——若——华!”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冰冷的无形之箭,穿透呼啸的掌风,精准无比地射入梅超风耳中!

梅超风浑身猛地一僵,那已触及陆乘风发梢的利爪,硬生生顿在半空!这名字……这早已被她埋葬在桃花岛腥风血雨之中的旧名,此刻被一个陌生少女骤然唤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刺她心底最隐秘、也最恐惧的角落。

不待她从那震惊中回神,黄蓉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咒语,继续朗声道:

“你还记得,桃花岛试剑亭畔,那石柱上刻的——‘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么?!”

“桃花影落……碧海潮生……”

梅超风下意识地跟着喃喃念出,那刻在灵魂深处的句子,如同梦魇般被唤醒。霎时间,她眼前仿佛不再是归云庄的花厅,而是那片灼灼其华的桃花林,是试剑亭的飞檐,是那个青袍萧疏、如同梦魇又如神祇的身影!那两句诗,不仅仅是诗句,那是恩师武功境界的写照,更是悬在所有桃花岛门人头上的剑与箫,是规矩,是禁忌,是刻入骨髓的恐惧!

一股源自灵魂战栗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额角鬓边,竟真的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脸上的狰狞与狠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恐惧,攻向陆乘风的杀招彻底消散于无形。

她猛地收回手,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小丫头!你……你究竟是谁?!怎知……怎知这两句诗?!”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一旁的陈玄风也是脸色大变,他与梅超风心意相通,自然明白这两句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攻势不由得一缓。而轮椅上的陆乘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听得这两句刻骨铭心的师门诗句,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望向黄蓉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探究。

黄蓉微微一笑,故意卖个关子,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为陆乘风和郭靖争取喘息之机...

“哎呀!”裘千仞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黑风双煞身上,手脚并用,像只土拨鼠般贴着地皮,一点点向厅外蠕动。眼看就要蹭到门槛,忽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巧劲提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噗”地一声被掼回大厅中央,摔得七荤八素。却是黄蓉早已留意到他,如燕子般掠至,一脚将他踢了回来。

裘千仞摔得眼冒金星,心知今日难以善了,把心一横,索性躺在地上不起,双手拍地,扯着嗓子嚎叫道:“反了!反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在这里喊打喊杀,连自家师傅天大的祸事临头了还懵然不知!可悲!可叹啊!”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嗓子,果然让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滞。众人目光不由被他吸引。

裘千仞见计奏效,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悲天悯人的模样:“罢了!罢了!老夫本不愿多言,但见尔等如此,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做个糊涂鬼!你们可知,就在上个月,北丐洪七公与东邪黄药师,相约在华山之巅,再续当年论剑之约!”

他刻意顿了顿,环视众人惊疑不定的脸色,尤其是看到陆乘风和黑风双煞瞬间紧绷的神情,心中暗喜,声音愈发沉痛:“唉!那两位本是故交,谁知此番竟动了真火!洪七公的‘降龙掌’刚猛无俦,已臻化境;黄老邪虽然机变百出,桃花岛武学神妙莫测,奈何……奈何,气力不继,终究……终究是棋差一着,一个闪避不及,被那降龙掌力结结实实印在胸口!”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嘶声道:“听说……听说黄老邪当场呕血三升,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就此尽废!已然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之身!可惜!可叹!一代宗师,竟落得如此下场!呜呼哀哉!”

他此言一出,当真宛如一道九天霹雳,直直劈入花厅!

刹那间,厅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原本呼啸的掌风、凌厉的爪影、愤怒的呵斥,全部戛然而止。

陆乘风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致命的一掌是打在了他自己身上。“恩……恩师……”他嘴唇哆嗦着,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从轮椅上栽倒。

梅超风更是“啊”的一声凄厉尖叫,仿佛受伤的母狼,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练就了九阴白骨爪、沾满血腥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师父……那个在她心中如同神魔一般无所不能的师父,竟会……竟会武功尽废?她不敢相信,可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陈玄风也是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挡在梅超风身前,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兔死狐悲的茫然。

裘千仞没料到这几人反应如此激烈,远超他的预期,不由得微微一愣。但他毕竟是老江湖,眼珠一转,立刻顺水推舟,将这出戏唱得更足。他猛地挺起胸膛,努力摆出傲然之态,捋了捋散乱的胡须,声音拔高了几分:

“唉!可惜!可惜老夫当时去迟了一步,未能阻止这场武林浩劫!”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混合着惋惜与自得的神情,“不过嘛……那老叫花打伤了黄老邪之后,气焰极为嚣张,不可一世。老夫实在看不过眼,便上前与他理论,言语不合,只好出手稍稍教训了他一番。”

他嘿嘿一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嘿嘿,他那‘降龙掌’虽然厉害,却恰好被老夫苦修多年的绝技 ‘一日丧命霹雳铁砂掌’ 所克制。斗到百余招上,那老叫花便已左支右绌,难以招架,最终被老夫一掌拂中肩井,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了!哼,若不是念在他好歹也是一派宗师,又新胜之余内力耗损,老夫定要叫他好好尝尝厉害!”

黄蓉原本还在冷眼旁观这老者的表演,心中存疑,此刻听到父亲噩耗,虽觉这老者言语浮夸,未必可信,但“武功尽废”、“已成残废”八字如同钢针般刺入心中!她与父亲虽时常斗气,但父女连心,关切之情远胜一切,当下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神俱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胡说!我爹爹……我爹爹怎么会……” 郭靖急忙扶住黄蓉,不停安慰。

陆乘风更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双腿残疾,对“残废”二字感触尤深。更关键的是,他本是桃花岛弃徒,虽被师父黄药师打断双腿逐出师门,但内心深处,对师父的敬畏与思念从未稍减。此刻听闻恩师遭此大难,当真是心如刀绞,悲愤交加,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恩师他……他老人家……”话未说完,已是虎目含泪,情绪激动之下,竟从轮椅上栽倒。

裘千仞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五绝何等身份,岂会轻易生死相搏?即便动手,又怎会让他这无名之辈插手甚至“打跑”?但黄蓉、陆乘风、黑风双煞此刻关心则乱,尤其是听到黄药师“重伤残废”的消息,已是方寸大乱,哪里还顾得上细细分辨其中真伪?

黄蓉泪如雨下,拉着郭靖的衣袖,泣不成声:“靖哥哥!我要爹爹!我要去找爹爹!他现在不知怎样了……”

裘千仞那“武功尽废,残废之身”八字,真如毒针般刺入众人耳中。陆乘风浑身剧震,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霎时一片空白。

他本就因黄蓉先前谈论园林阵法、奇门术数时所流露出的惊人造诣而暗自心惊,那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更隐隐与桃花岛一脉相承。此刻,再听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声“爹爹”,以及那张与恩师年轻时足有七分相似的灵秀容颜……刹那间,所有线索串联成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是她!定是恩师那位视若珍宝的独生爱女!

这念头一起,陆乘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悲痛、惶恐、愧疚,以及一种找到主心骨般的急切,数种情绪轰然炸开!他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仿佛要将那硬木捏碎。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令人憎恶的裘千仞,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望向黄蓉,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确认。

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嘶吼,他对身旁吓得魂不附体的仆役厉声道:“备船!快备船!庄内所有能动用的船只,立刻给我调往码头!我要立刻赶往桃花岛!恩师有难,弟子万死不能坐视!”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吩咐完毕,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转向黄蓉,语气在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与恳求,颤声道:“小师妹……事急从权,请允师兄同行!我等……必须立刻回岛!”

这声“小师妹”唤出,已然挑明了一切。他不等黄蓉回应,那悲愤交织的目光又猛地扫向跪伏于地的黑风双煞,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恨其不争的痛切:“陈玄风!梅超风!你们呢?!恩师如今……你们就连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陈玄风与梅超风自听闻噩耗,便已魂飞魄散。两人直挺挺地跪着,陈玄风额头抵地,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梅超风更是泪如泉涌,无声的悲痛却比嚎啕大哭更显凄厉。听得陆乘风的质问,梅超风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鞭子抽打。她缓缓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虚空,眼中尽是绝望与自鄙,泣声道:

“我们……我们这等叛师负恩、罪孽深重之徒……哪还有脸面……再踏足桃花岛净土……哪还有资格……再见恩师金面……”

语未尽,她已重新俯下身去,肩头剧烈耸动,泣不成声。陈玄风依旧死死低着头,却用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宣泄那无处可逃的悔恨与痛苦。

郭靖虽觉那裘千仞言语可疑,但见黄蓉哭得如此伤心,亦是心疼不已,连忙温言安慰,心中决意无论如何也要陪她前往桃花岛查明真相。

而那始作俑者裘千仞,见自己一番信口开河竟造成如此效果,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与狡黠,捋着胡须,故作高深地坐在一旁,也不知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黄蓉和郭靖听到洪七公与黄药师上个月在华山比武,本觉得这老头有问题,但没说破,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听说自己爹爹出了事,一时失了平时的机智。经过郭靖安慰,黄蓉突然心里一亮......上个月......洪七公上两个月明明和郭靖和她在一起,怎么可能一人分两处,出现在华山之巅?

她收拾了心情和泪水,问裘千仞上个月什么时候,裘千仞说的日子正是他们和洪七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洪七公出走的2天,但也不可能这段时间来回华山,更何况洪七公不是乱杀无辜之人。得知这一切后,心里更有了底,问裘千仞北丐和东邪的长相外形,结果,裘千仞把二人形容得差之千里,说二人七十岁高龄(裘千仞根本是乱编造,他压根没去过华山也没看过东邪北丐,比武也是乱编。他看陆乘风都四十来岁,猜他师傅黄药师应该快七十岁了,但他没想到——黄药师收的徒弟年纪和他差的不太远,黄药师顶多五十岁,洪七公稍微年长两、三岁)。

裘千仞这次把牛皮给吹破了......

~第十九章完~

~第二十章~

裘千仞被黄蓉连珠炮似的追问戳破牛皮,一张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红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他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定,哪里还答得上来北丐洪七公与东邪黄药师的真实形貌、衣着细节?方才那番指点江山、睥睨群雄的倨傲姿态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拆穿的窘迫与惊慌。眼见厅中众人目光由最初的震惊、悲恸,迅速转为浓烈的怀疑,继而化作被愚弄的愤怒,尤其是黑风双煞那四道如同淬了寒□□焰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更是吓得他魂不附体,小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我……我那时离得远……或许……或许记不太清了……”裘千仞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后背已抵住了冰凉的墙壁,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黄蓉岂容他这般蒙混过关?她冰雪聪明,心思剔透,早已看出这老儿武功稀松平常,内力虚浮,全仗着一些鬼蜮伎俩和故弄玄虚唬人。当下俏脸一沉,明眸中寒光一闪,上前一步,语带讥诮,声音清脆却字字如刀:“裘老前辈,您这‘铁掌水上飘’的名头响彻江湖,可这捏碎茶杯、踏水而行的惊世绝技,怕是有些……取巧了吧?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将其中关窍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也省得我们这些无知后辈不明就里,学了您的‘独门秘技’出去招摇撞骗,岂不是玷污了您老人家的威名?”

她话音未落,身形倏地一晃,已如一阵清风般掠至裘千仞身前,裙裾飘飞,姿态曼妙。纤手疾探,使的正是洪七公所授“逍遥游”身法与“兰花拂穴手”的精妙结合,灵动莫测,似虚还实,直取他胸前“膻中穴”。这一下变起仓促,身法之快,出手之准,显露出极高的武学造诣。

裘千仞大惊失色,他本就心虚胆怯,内力不济,见黄蓉来势奇快,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慌忙间举手格挡,架势散乱,门户大开,全无半点高手风范。黄蓉存心卖弄,要让他彻底出丑,也不真的点他穴道,手腕如灵蛇般一翻,变拂为抓,出手如电,竟轻而易举地将裘千仞那件看似宽大飘逸的黄袍前襟抓住,顺势运劲一扯!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只见裘千仞袍子内侧,赫然缝着几个不起眼的、颜色与袍子相近的小口袋,其中一个口袋里还残留着些许白色粉末,正是那被他先前“运功”捏碎瓷杯后留下的齑粉!另一个口袋则因这一扯,露出一截黑乎乎、看似木炭般的东西。

“原来如此!”黄蓉嗤笑一声,声音如同银铃,却带着冰冷的嘲讽。她手指如电,迅捷无比地将那截“木炭”拈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在指尖轻轻一搓,竟有少量黑色碎屑簌簌落下。“这是遇水即沉、比寻常木头重上数倍的‘乌沉木’吧?裘老前辈,您就是脚下踩着这东西,在湖面上演了一出‘飘然而至’的好戏?当真是好高明的‘水上漂’功夫啊!这份机巧心思,晚辈佩服,佩服!”她说着,还故意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眼中的戏谑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真相大白!厅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陆乘风摇头叹息,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既觉受骗,又感荒谬,自己竟被这等拙劣伎俩唬住,还奉为上宾。郭靖更是浓眉紧锁,怒目而视,对这装神弄鬼、信口开河,更试图挑拨离间、引诱投金的卑鄙之徒厌恶到了极点,双拳不自觉的紧握,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裘千仞面皮紫胀,羞愤难当,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恨不得立刻死去。眼见所有把戏被这精灵古怪的丫头当众拆穿,戳破得干干净净,再也无地自容,他怪叫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前辈颜面、宗师风范,猛地一跺脚(虽然这跺脚也显得虚浮无力),转身就向厅外狂奔,只求尽快逃离这令他身败名裂的是非之地。

“想走?!留下命来!”

一声凄厉怨毒、如同夜枭啼血的怒叱,如同冰锥般刺破凝滞的空气!

始终沉默旁观,但杀意早已积蓄到顶点的梅超风,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这老儿信口雌黄,竟敢诅咒她内心深处又敬又畏的恩师,更害得她方才心神失守,悲恸难抑,流下那不该流的眼泪,简直是罪该万死,挫骨扬灰亦难解其恨!她身形如鬼魅般飘出,后发先至,带起一股阴冷的旋风,瞬间便已追上仓皇逃窜的裘千仞,右手五指如钩,指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的死气,带着一股阴寒刺骨、足以冻结血液的劲风,毫不留情地直插其后心“灵台穴”!正是那凌厉无匹、摧魂夺魄的九阴白骨爪!

裘千仞听得背后恶风不善,凌厉的爪风几乎要撕裂他的衣衫,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觉背心一凉,一股钻心剧痛传来,紧接着一股阴寒霸道、无可抗拒的巨力透体而入,“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整个人如同被巨浪拍飞的破麻袋,离地飞起,直直向大厅门外摔去!

他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我命休矣!”只得闭目待死,等待身躯重重撞上厅外那坚硬廊柱的最终时刻。

然而,就在他的身体携着梅超风凌厉爪力、去势极猛,即将与廊柱做致命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时间,仿佛骤然凝滞。

一道青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廊下阴影之中。仿佛他亘古便站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又仿佛他只是凭空凝结的一缕孤高的意念。

来人一身青布长袍,洗得微微发白,却纤尘不染。身形高瘦,挺立如孤峰绝崖。脸上,戴着一副毫无表情、色泽暗沉如古墓青砖的人皮面具。面具眼孔之后,两道目光幽冷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人间烟火。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架势,只是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随意地抬了抬手。

并非快如闪电,而是恰到好处。五指微张,似拈花,似抚琴,于漫天杀机中,精准无比地拈住了裘千仞的后颈衣领。

梅超风那足以开碑裂石、阴狠毒辣的“九阴白骨爪”劲力,沛然莫御的前冲之势,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拈,竟如同狂涛撞上无形堤岸,又如冰雪泼入烘炉,所有刚猛、阴毒的力道,在刹那间被化得无影无踪,消弭于无形。

裘千仞前冲的躯体骤然定格,软绵绵地悬于那只修长、稳定得可怕的手上,晃荡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举重若轻,化解雷霆万钧于拈花一笑之间。

整个花厅,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陆乘风双目圆睁,激动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郭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场弥漫开来,仿佛置身万丈深海,四周压力陡增,连呼吸都为之滞涩。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凝练而磅礴的“势”,即便是洪七公,威猛之余亦是豪迈坦荡,而此人带来的,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生寒意的静与深。

黄蓉原本带着狡黠与戏谑的笑容,在见到那青袍身影的瞬间,彻底凝固在脸上。她的大眼睛眨了眨,仿佛不敢相信,随即,一种混合着狂喜、委屈、依赖的复杂情感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机变与防备。

陈玄风与梅超风,在看清那青袍身影的瞬间,如同被九天玄冰冻结。两人甚至来不及思考,“噗通”一声,已是不由自主地双双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两只被无形大手摁住的蝼蚁。方才的凶戾煞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卑微。

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唯有那青袍人身上自然散发的、如同月下寒江、雾锁孤峰般的威压,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黄蓉终于动了。

她如同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舟终于望见了灯塔,发出一声带着哭腔、却又无比依赖的呼唤,猛地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那青袍人:

“爹爹!”

青袍人的身体,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冰封千里的气息,似乎被这唯一的暖源融化了一丝缝隙。他低头,看着女儿乌黑的发顶,面具后的目光难以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但随即,那孤高绝顶的气势再度回笼。他并未推开她,却也没有更多的回应,仿佛这世间能牵动他心绪的,唯此一人而已。

他空着的左手,缓缓抬起,动作优雅而缓慢,仿佛在进行一个古老的仪式,轻轻摘下了脸上那副诡异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清癯俊雅的面容。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面容如精工雕琢,风姿隽爽,萧疏轩举。眼角虽已刻上些许岁月的细纹,却更添几分湛然若神的智慧与洞悉世情的冷漠。一双眸子,湛然若寒星,此刻正带着三分无奈、七分佯怒,淡淡地落在怀中女儿的身上。

“哼。”一声轻哼,如同玉磬轻击,清冷入骨,“在外面野够了?惹是生非,乐不思蜀,可知桃花岛的桃花,已开了又谢了一轮?”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心弦之上。言语中没有寻常父亲的焦灼与关切,只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审视,与一丝极其隐晦的、绝不容置疑的掌控。

黄蓉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珠还在长长的睫毛上挂着,脸上却已绽开了如花笑靥,又哭又笑地撒娇道:“爹爹!坏爹爹!蓉儿就知道您肯定没事!都是那个老骗子胡说八道,满嘴喷粪,可把女儿吓死了!心都要碎了!”她说着,又把头埋进父亲怀里,用力蹭了蹭,仿佛要确认这份真实,“岛上的花花草草哪有您的宝贝蓉儿重要?您是不是专门出来找蓉儿的?是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了?”她眨着大眼睛,带着一丝小得意和狡黠。

她这话一出,厅内众人反应各异,心情复杂难言。

郭靖虽早已凭黄蓉的反应和来人气度猜出来人身份,但亲眼见到这位名震天下、与恩师洪七公齐名的“东邪”黄药师,还是被他那通身的清华气派、不怒自威的仪态,以及方才显露的惊世骇俗的武功所深深震慑。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语气诚挚:“晚辈郭靖,拜见黄岛主。”

陆乘风见到阔别多年、魂牵梦萦的恩师真容,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虎目含泪。他双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挣扎着想要起身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声音哽咽嘶哑,几乎语不成声:“不肖弟子陆乘风,拜见恩师!弟子……弟子无能……弟子……”千言万语,无尽的思念、愧疚与委屈堵在胸口,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唯有泪水潸然而下。

而黑风双煞——陈玄风与梅超风,在黄药师现出真容的刹那,便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噗通”一声,双双重重跪倒在地,以额触地,不敢抬起半分。两人身体因极度的恐惧与深入骨髓的愧疚而剧烈发抖,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哪里还有半分方才追杀裘千仞时的凶戾煞气?在恩师面前,他们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惶恐不安的桃花岛弟子。

黄药师对郭靖的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见他身材魁梧,面容敦厚,但目光澄澈,气息沉穩内敛,根基之扎实实属罕见,更隐隐察觉他体内气血旺盛,似乎还蛰伏着一股奇异而精纯的气息,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以他的身份和性子,自然不会当场多问。他随手虚抬,一股柔和却沛然莫之能御的无形力道发出,精准地托住了欲要强行下拜的陆乘风,让他无法动弹,语气依旧平淡:“腿脚不便,这些虚礼就免了。”话语虽淡,却让陆乘风心中一暖,恩师终究还是念着旧情的。

最后,他那清冷如寒星、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才缓缓落到如同鹌鹑般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的黑风双煞身上。霎时间,整个花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分,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冰山般笼罩下来。

“你们两个,”黄药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深处、冻结血液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偷窃经文,背叛师门,还有脸在江湖上提我的名号?滥用那不得其法、徒具其形的‘九阴白骨爪’这等下作功夫,滥杀无辜,可是觉得我桃花岛的正宗武学,不够你们在这世上扬名立万?还是嫌我黄药师的名头,不够响亮?”他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那冰冷的失望与鄙夷,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绝望。

梅超风(梅若华)浑身剧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泣声道:“弟子罪该万死!罪孽深重!不敢求师父饶恕……只求师父……只求师父保重身体……”她听到裘千仞那番诅咒之言时的心痛与恐慌绝非作伪,此刻更是语无伦次。陈玄风也伏地不敢抬头,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嘶声道:“师父!所有罪责都在弟子一人!是弟子狼子野心,蛊惑若华,偷取经书……一切皆是弟子之过!求师父重重惩罚弟子,千刀万剐亦无怨言,只求……只求师父能饶若华一命!”他倒是尚有几分担当,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

黄药师冷哼一声,并未立刻理会他们的哀告与请罪,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蚊蚋之声。他转而将目光转向手中提着的、已然昏死过去如同烂泥般的裘千仞,如同丢一件秽物般随手将他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对侍立一旁、心情激荡的陆乘风吩咐道:“乘风,将这妄人带下去,找个地方看管起来。铁掌帮虽日渐式微,不成气候,但眼下也不必急着与他们结下死仇。”处置得云淡风轻,却自有考量。

“是!谨遵恩师吩咐!”陆乘风连忙躬身应下,示意身旁心腹庄丁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裘千仞拖走。他心中激动万分,恩师此举,不仅是为他解围,更透着一种并未将他完全视作外人的意味,这让他几乎要再次流下泪来。

黄药师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女儿,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仍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疯也疯够了,玩也玩够了,江湖风浪也见识了,还不乖乖跟我回岛?难道真要爹爹动用手段,把你绑回去不成?你娘快活活被你气死了,回去非打你一顿屁股不可,到时别来求我!”

黄蓉从他怀里钻出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仰起俏脸,巧笑嫣然,如同晨光中带露的桃花:“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桃花岛才是蓉儿的家嘛!娘要打蓉儿爹爹不会不帮我对吗?不过,这次可不是蓉儿一个人回去哦!”她说着,用力将一旁侍立、心情忐忑的郭靖往前拉了拉,推到黄药师面前,“靖哥哥也要跟我们一起去桃花岛!他可是答应了我的!”

黄药师的目光再次落到郭靖身上,这次带上了更为仔细和审慎的意味。他早已看出这少年身负玄门正宗内功,根基之稳固、气血之旺盛,在他所见过的年轻一辈中实属凤毛麟角,更隐隐察觉他体内似有一股奇异而精纯的先天气息流转,与那日郭靖与陈玄风对掌时所使的、刚猛无俬的降龙掌力隐隐呼应。自己这眼高于顶、精灵古怪的女儿,阅人无数,竟会对这样一个看似憨直朴拙、不善言辞的少年如此青睐维护,甚至要带回那从不轻易接待外客的桃花岛?

“他?”黄药师眉梢微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全真教的门下,洪七公那老叫花的传人,一身刚猛路数,去我那海外孤岛作甚?我桃花岛可没有大块羊肉给他烤。”言语间,既有对师承的点评,也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

郭靖被他目光一扫,只觉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压力笼罩全身,让他呼吸都为之微窒。但他心性质朴纯粹,并无机心,更无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板,目光坦然地迎向黄药师,抱拳沉声道:“黄岛主,晚辈郭靖,蒙蓉儿……黄姑娘不弃,引为知己,愿相伴左右,护她周全。此次冒昧恳请前往桃花岛,一是为护送黄姑娘平安归家,确保路途无虞;二是……二是晚辈对岛主学究天人、武功通玄仰慕已久,常听黄姑娘言及岛主风采,心生向往。若蒙岛主不弃,允准晚辈在岛上暂住些时日,晚辈定当恪守本分,勤修武功,绝不敢打扰岛主清静,亦不敢妄窥岛上半分隐秘。”他这番话说的诚恳朴实,虽有些笨拙,辞藻不华,却自有一股坦荡浩然之气,发自肺腑。

黄蓉在一旁见状,连忙摇着父亲的胳膊帮腔,声音又甜又糯:“爹爹!靖哥哥他人可好了!正直可靠,言出必践!武功也好得很呢!刚才要不是他使出降龙掌挡住那铜尸,陆师兄恐怕就要遭毒手了!而且他烤肉的手艺真的是一绝!比岛上哑仆做的那些清淡口味好吃多啦!您尝尝就知道!”她深知父亲除了武功学问,于美食一道亦极为挑剔,立刻祭出这诱人的法宝。

黄药师不置可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在郭靖那敦厚英武的面庞和女儿那充满期盼的俏脸之间来回扫了扫,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如同待宰羔羊、不敢稍动的黑风双煞,以及一旁激动万分又带着忐忑不安的陆乘风,心中已然明了,自己离岛这些时日,这几个孽徒和这傻小子之间,定然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关节,恐怕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他沉吟片刻,似乎权衡了一下,终于对陆乘风开口道:“乘风,你脱离师门后,能在这太湖之畔创下这番基业,将归云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更于园林布置、奇门术数上未曾丢下钻研,实属不易。今日这裘千仞与黑风双煞之事,你临机处置,虽受蒙蔽在先,但能稳住阵脚,未曾堕了我桃花岛的名头,尚可。”这寥寥数语,对于向来严苛、极少赞许弟子的黄药师而言,已算是极高的评价与难得的宽慰了。

陆乘风闻言,浑身一震,激动得几乎要从轮椅上滑落,哽咽道:“恩师……恩师谬赞!弟子……弟子愧不敢当!”能得到恩师一句“尚可”,他这十几年的辛苦经营、心中的委屈与坚持,仿佛都值得了。

黄药师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跪伏于地的黑风双煞,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风:“你们两个叛师逆徒,罪孽深重,本该立毙于此,清理门户。”他话音一顿,陈玄风与梅超风顿时抖如筛糠,面无人色。却听黄药师继续道:“但念在……哼,暂且留你们性命。你们的账,待回岛之后,再行清算。既然今日都聚在此处,便一同随我回岛。”他终究没有立刻下杀手,或许是顾及旧情,或许是另有考量。

此言一出,陈玄风与梅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知回岛之后必受严酷惩罚,生死难料,但师父竟还肯让他们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这已是天大的恩典,远超他们最卑微的期盼。两人连忙以头抢地,咚咚作响,泣不成声:“多谢师父不杀之恩!多谢师父!弟子万死难报!”

黄药师不再多言,仿佛处理这些事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的尘埃。他轻轻挣开黄蓉的手,但反手又握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自然,转身便向厅外走去,青袍飘飘,步履从容,仿佛方才的雷霆手段、慑人威压与此刻的淡然处置,都不过是信手为之的寻常小事。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对众人,无人看见他那清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似是无奈,又似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欣慰?

“走吧,”他淡淡的声音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无需反驳的决断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回桃花岛。”

这四个字,为归云庄这场跌宕起伏、真假莫测的风波,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新的篇章,即将在那海外仙山、碧海桃花之中展开,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的考验,还是命运的另一种安排?

~第二十章完~

下一章,东邪西毒,北丐,老顽童共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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