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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第三十一章~

暮色四合,苍山如黛。

一位身着粗布僧袍的老僧缓步走出。他须眉皆白,面容清癯,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澄澈如同山涧清泉,深邃仿佛夜空星辰,开阖之间,流露出一种洞悉世情的智慧与悲悯。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与这片山峦的呼吸融为一体。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杨铁心、包惜弱,最后落在窗边的杨康身上,双手合十,用略带滇地口音、却异常清晰沉稳的汉语说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慈悲为怀,仗义援手,救老衲师兄于危难,跋涉艰辛,护送至此。此乃莫大善缘,老衲感佩于心。”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在这简朴的茅屋中缓缓荡开。

杨铁心连忙起身,抱拳还礼,声音洪亮而诚恳:“大师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江湖儿女分内之事。何况这位大师孤身在外,又身受重伤,我等既然遇上,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能助大师脱困,亦是缘分。”他言语磊落,自带一股北地豪杰的坦荡之气。

老僧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他目光再次转向杨康,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少年虽年纪尚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但眉宇间英气勃勃,身形挺拔如松,站立间气息沉凝,双目炯炯有神,显是身负不俗武功,根基颇为扎实。更难得的是,这少年眼神清澈,虽依稀可见一丝过往可能存在的骄矜之气残留的痕迹,但底色淳厚,眉宇间更有一股韧而不折的坚毅,不失为一棵良材美质。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杨铁心、包惜弱,穆念慈,最后落在窗边的杨康身上,双手合十,用略带滇地口音、却异常清晰沉稳的汉语说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慈悲为怀,仗义援手,救老衲师兄于危难,跋涉艰辛,护送至此。此乃莫大善缘,老衲感佩于心。”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在这简朴的茅屋中缓缓荡开。

杨康闻言,当和父母和穆念慈一同郑重还礼,姿态谦和,礼数周全。“在下杨康。”他声音清朗,随即侧身引见,“这二位是家父家母,这位是在下的义妹。”

中年僧人闻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更深了些,宛如春风拂过莲池,荡开浅浅涟漪。他再次双手合十,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沉淀已久的雍容气度。

“老衲失礼了,还未曾通报名号。”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在这简朴的茅屋中显得格外沉静,“贫僧俗家姓名,早已忘却多年。蒙师父赐予法号,上‘一’下‘灯’。”

“小施主年纪轻轻,内息已然颇为浑厚,更难得的是这份侠义心肠。不知尊师是武林中哪一位高人?”老僧语气温和,如同长辈垂询,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杨康闻言,心头一动,收敛了打量的目光,恭敬地躬身行礼,答道:“回大师,晚辈的武功,家传的杨家枪法由家父所授,”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杨铁心,继续道,“授业恩师是江南七怪,另有一些粗浅功夫,是……家父机缘巧合之下,得自一位全真教道长,再传晚辈。”他提及全真教时,略微迟疑,因那长春子丘处机与完颜洪烈渊源颇深,是他不愿多提的过往。

“哦?全真教?”老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了然,微微笑道,“原来是玄门正宗。难怪小施主根基如此扎实。全真七子,俱是当世高人,王重阳真人更是武林泰斗,令人景仰。”他话语平淡,但提及“王重阳”三字时,语气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追忆与敬重,仿佛在谈论一位故友,而非遥不可及的传说。

杨康忙解释道:“大师误会了,晚辈所学的《归元吐纳诀》和《八步赶蝉》身法,虽是那位全真道长所传,但据家父言,并非全真派正统武功,似是道长游历所得。”

老僧闻言,神色不变,依旧温和道:“哦,原来如此。不过能得此传承,亦是你们父子的一个机遇。玄门功法,中正平和,最重根基,于你日后武学修行,大有裨益。”

杨康心中本就对这位气度超凡的老僧充满好奇,此刻听他言语间对武林旧事如数家珍,尤其是提到与“中神通”王重阳似乎颇为熟稔。

天下五绝,“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名震江湖数十载,是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杨康心中形成,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与求证之意,忍不住脱口问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急促:“敢问大师……莫非……莫非您便是天下五绝之一的‘南帝’段皇爷?”

老僧——段智兴,如今的一灯大师——闻言,脸上并无丝毫倨傲或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过后复归澄澈。他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勘破世情的慈悲与平静,仿佛世间一切名号、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阿弥陀佛。‘南帝’之名,段智兴之身,皆如梦幻泡影,早已是过眼云烟。贫僧如今只是山间一介修行人,法号一灯。往事莫要再提。”

他虽未直接承认,但这淡然的态度,这超然物外的气度,无疑证实了杨康的猜测!

杨康心中剧震,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没想到在这滇南秘境,这简朴的茅屋之中,竟能遇见与洪七公、黄药师、欧阳锋齐名的绝世人物!这可是他以往只在传说中听闻,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连忙再次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语气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晚辈杨康,不知是一灯大师佛驾,先前多有失礼,言语冒昧,还请大师恕罪!”

一灯大师伸手虚扶,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凭空而生,将杨康稳稳托起,微笑道:“杨施主不必多礼。名号不过是虚妄,佛法面前,众生平等。相逢即是有缘。诸位远来辛苦,风尘仆仆,若不嫌弃敝处简陋,便在些多盘桓几日,让贫僧略尽地主之谊,也可使这位天竺师兄安心静养。”

杨铁心与包惜弱虽对“五绝”、“南帝”之名不甚了了,但见儿子如此激动恭敬,心知眼前这位老僧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又感其气度慈和,也连忙起身道谢。

正在此时,茅屋外传来一阵轻重不一却都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几个不同的声音先后响起,语气皆带着关切与好奇:

“师父,听说天竺师叔受伤了?伤势可要紧?”一个声音洪亮,带着水浪般的浑厚。

“是何方朋友如此仗义,出手相助?我等特来拜谢!”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沉稳有力。

话音未落,只见四人鱼贯而入。这四人衣着打扮截然不同,气质迥异,却都目光精湛,行动间透出不凡的修为。

当先一人,作渔夫打扮,身披陈旧蓑衣,手持一根光滑油亮的渔竿,虽已至中年,但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第二人樵夫模样,膀大腰圆,肌肉虬结,背负一捆新砍的柴薪,步履沉稳如山,落地无声;第三人则是农夫装束,手掌粗大,骨节分明,面带风霜之色,神态憨厚质朴,眼神却十分明亮;最后一人却是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头戴方巾,手持书卷,像个游学的书生,眉目清秀,透着睿智与从容。

这四人虽衣着平凡,如同寻常的渔、樵、耕、读,但行动间皆流露出久经锤炼的气度。他们进入屋内,先齐刷刷地向一灯大师恭敬行礼,口称“师父”,态度极为恭谨,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杨康一家,眼神中带着好奇与审视,却也并无丝毫恶意,更多的是感激与友善。

一灯大师对杨康一家介绍道:“这四位是贫僧的徒儿,随我在此清修。性子粗直,让诸位见笑了。”随即转向四人,温言道:“便是这几位施主,仗义出手,救了你们天竺师伯。你们快来见过。”

那四人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由衷的感激之色,纷纷上前抱拳行礼。

渔夫打扮的汉子声若洪钟,率先开口:“在下‘褚万里’,多谢几位朋友援手之恩!师伯他老人家平日对我等多有教诲,此恩如同再造!”

樵夫模样的汉子接口道,声音浑厚:“俺是‘古笃诚’,几位义举,俺佩服得紧!以后有啥要出力气的事,尽管吩咐!”

农夫打扮的汉子憨厚一笑,拱手道:“小人‘武三通’,感激不尽。几位远来辛苦,若有需要跑腿打杂的,尽管开口。”

那书生最后拱手,文质彬彬,言语却清晰有力:“小生‘朱子柳’,代师门谢过诸位高义。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杨铁心一家连忙还礼,连道“不敢当”、“分内之事”。杨康看着这四位气质各异,却都对一灯大师恭敬有加、情谊真挚的汉子,心中暗自称奇。他早听闻“南帝”段智兴座下有“渔樵耕读”四大弟子,皆是昔日大理国的文武重臣,甘愿放弃荣华富贵,追随师父隐居山林,皆是武林中一流好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四位护卫不仅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这份忠义之心,甘于平淡的修为,令人动容。

一时间,这简朴的茅屋之内,济济一堂。一边是隐世的帝僧与忠心耿耿的四位高徒,一边是历经坎坷、南来寻根却意外卷入风波的一家人。窗外山雾缭绕,松涛隐隐,晚风送来的草木清香与室内的茶香、药香混合,仿佛将尘世的喧嚣与过去的恩怨都隔绝在外,只余下这份跨越了身份、地域与过往的奇妙缘聚。

一灯大师目光慈和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杨康,又看了看他身旁虽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杨铁心与温婉的包惜弱和穆念慈,心中若有所思。他修为高深,观人于微,看出杨康资质绝佳,是块未经彻底雕琢的璞玉,更难得的是本性中的那份侠义与坚韧未曾被磨灭,反而在磨难中愈发显露出光泽。

而杨康,在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南帝”后,心中除了最初的震惊与恭敬外,面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平和质朴的态度,那份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与仰望,仿佛迷途的舟船看到了远处的灯塔。

夜色悄然笼罩山谷,茅屋内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洒在众人脸上,显得格外宁静。

用过简单的斋饭后,一灯大师目光再次落在杨康身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静谧的山谷中如水波般荡开:“杨小施主,你护送贫僧师兄前来,一路艰辛,危机四伏,此情此义,老衲感佩于心。”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在杨康身上停留,“观你筋骨清奇,资质不凡,更难得的是眉宇间有一股韧而不折的坚毅之气,眸底清澈,可见本性良善。此番相遇,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老衲想邀请你们在鄙寺住几天,向佛祖上香为你们一家祈福。”

杨康急忙感谢和客气地说 “叨扰大师了。” 当晚他们一行人被安排住在后院另一座房子的的简单的房间。当下便有武三通上前,引着杨铁心夫妇前往客房安顿。他心思细腻,早已准备了干净的被褥和热水,让经历坎坷的一家人倍感温暖。

隔天早上,杨康一贯来到空地练武,吸收早上的精华修炼内功。

用过简单的斋饭后,一灯大师和杨康一行人沿着寺后的青石小径缓步而行来到院外的一片宽阔的草地,竹影婆娑,晨露未晞,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一灯大师突然驻足,目光温和地落在杨康身上。

"杨小施主,"他的声音如山涧清泉,在静谧的林中格外清晰,"你修练的《归元吐纳诀》多长时间了?"

杨康微微一怔,恭敬回道:"晚辈资质愚钝,修炼有一段时间了,但尚未领悟其中精要。"

一灯大师轻轻颔首,袖袍随风轻扬:"这套功法讲究中正平和,不过..." 他话锋微转,"老衲观你运功时,气走阳明白脉似有滞涩,可是每逢寅卯之交,会觉得膻中穴微微发胀?"

杨康面露讶色:"正是如此。晚辈一直以为是修炼不得法所致..."

"非也非也。"一灯大师微微一笑,"这是这门功法上的问题,如没记错,我先祖曾经说过创造这《归元吐纳诀》的那位薛神医,原本不是内功行家,他是参考了另一本深奥的经书加入自己对医学的了解而创。"说着,他伸出一指,在晨雾中虚点几个方位,"若将真气自云门穴入,经中府穴转至少商,可觉有所不同?"

杨康依言运气,顿时眼前一亮:"这...气息竟顺畅了许多!"

杨康传向同在屋外晒太阳的杨铁心问道:“父亲是否也遇到这情况?“

杨铁心摇摇头:“我这些年来到处奔波,已经好久没修炼这心法,完全没遇上这情况,可能是为父修炼的太粗浅。“

一灯微微一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对杨康说:“老衲有意收你为徒,传你修身养性、强健体魄之功,以及一些防身济世的微末技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康闻言,心中剧震,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涟漪层层扩散,最终化为惊涛骇浪!拜师“南帝”?这是多少武林中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机缘!他虽然不知一灯大师具体会传授何等高深武功,但“天下五绝”的名头,本身就是武学的巅峰象征!

杨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波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姿态恭谨至极:“大师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实乃三生有幸。晚辈……晚辈非常乐意!”他抬起头,迎向老僧的目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混合着渴望与一丝不确定的真诚问道:“只是……不知晚辈……. 晚辈资质鲁钝,唯恐有负大师厚望。”

一灯大师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而慈悲的微笑,仿佛早已预料到此问,也看穿了他心中的激动与忐忑。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字字清晰,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杨康的心上:“缘法虽至,却需心诚。机缘如同种子,需有合适的土壤与浇灌方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老衲有三项试炼予你,此三者,非为刁难,实为印证。若你能一一通过,便是你我有师徒之缘,便可入我门下,承我衣钵。”

“请大师示下!弟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师考验!”杨康神色一正,将心中所有杂念尽数摒除,全身心投入到即将到来的考验中,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即将扑击的猎鹰。

“善。”一灯大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率先缓步到一片树林。杨康向父母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紧随其后。杨铁心、包惜弱、穆念慈以及渔樵耕读四人也纷纷默默远远随后,立于屋檐下观望,心中皆充满了期待与一丝紧张。

山谷中暮色苍茫,四周静谧,唯有归鸟最后的啼鸣与远处隐约的、永不停歇的溪流声。一灯大师驻足于院中一片平坦之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棵需两人方能合抱的苍劲古松。那松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树干虬枝盘结,树皮皴裂如龙鳞,针叶苍翠欲滴,显是历经了无数风霜雨雪,依旧生机勃勃。

“见此树否?”老僧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悠远,仿佛来自亘古,“万物有灵,相依相存。此树其下有一磐石,因早年山势变迁,滚落至此,恰好阻塞了滋养树根的地下水源脉络。致使部分根须长期受浸,看似无碍,日久却恐伤其根本,损其生机,犹如人体经脉阻塞,初时不显,久而成疾。”他目光转向杨康,带着期许与考量,“这第一试,便是‘力’之试炼。”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需凭借自身之力,挪开此石,引水流通,解此树之困。然切记,力之用,在于精微,在于掌控,在于分寸。挪石之时,不可伤及树皮分毫,不可损及周边可见之主根,甚至不可因用力过猛而震伤深层根系。须知,刚猛易得,克制难求。莽力摧折,不过匹夫之勇;举重若轻,存乎一念之仁,方见真功夫。”

杨康凝神望去,只见那磐石大半埋于土中,露出地面的部分已是硕大无比,棱角粗糙,布满青苔,怕是远不止千斤之重。他走到近前,并未立刻发力,而是先绕着巨石和古松仔细观察了一圈,用手轻轻拂开石边泥土,确认了树根与石块紧密的交错情况,心中默默计算着用力的角度、分寸以及可能的影响。他甚至俯下身,耳朵贴近地面,仔细倾听地下极细微的水流声,判断水源被阻的具体位置。

随后,他屏息凝神,双足不丁不八站立,气息下沉,意守丹田,感受着体内那股日益精纯的真气如溪流般汇聚,逐渐化为澎湃江河。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缓缓伸出双掌,抵住巨石最为受力、且远离主要根系的几处凸起。指尖蕴含内劲,仿佛要嵌入石中。只听他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喝,并非嘶吼,而是凝聚了全身气力的吐息,如春雷乍响!

刹那间,他双腿微屈,腰马合一,全身力量节节贯通,臂上肌肉贲张,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内力骤然爆发!

“嘎吱——”

那看似不可撼动的巨石,竟在他沉稳而持续的发力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开始微微颤动!泥土簌簌落下,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杨康额角青筋隐现,汗水瞬间渗出,顺着他年轻的脸颊滑落,但他眼神坚定如铁,动作不见丝毫慌乱。他并非使用蛮力硬推,而是运用内劲,巧妙地寻找着巨石的重心与支点,结合《归元吐纳诀》中对力量细致入微的掌控,将那庞然大物沿着预想的、对树根伤害最小的轨迹,一点点,一寸寸地缓缓推移开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对旁观者而言,却仿佛无比漫长。当巨石最终被移开尺许,下方露出了湿润的泥土和一道重新开始缓缓流淌、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的细小水脉时,杨康才缓缓收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白气的浊气。他顾不得擦拭满脸的汗水,立刻俯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仔细检查古松靠近巨石一侧的树皮和那些裸露的、如同虬龙般的根须——果然,除了些微沾染的泥土,竟是毫发无伤!那清冽的地下之水,正欢快地沿着新的路径渗入土壤,无声地滋养着古松的根系。

一灯大师静静观看,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直到此刻,才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第一抹认可与赞许之色。他缓步上前,并未评价方才的“力”试,而是径直走向旁边那位一直默默打扫庭院、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僧人,自然而然地取过了他手中的那柄寻常的竹扫帚。

“这第二试,”一灯大师手持扫帚,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武学至理,“为‘技’之试炼。”他手腕轻轻一抖,动作飘逸自然,仿佛并非刻意为之,只是随意拂动扫帚,几片细长的、枯黄的竹叶便从扫帚顶端脱落,悠悠扬扬地飘散在空中,轨迹毫无规律,随风轻舞,如同顽皮的精灵。“技之精髓,在于精准,在于应变,在于对力量、角度与时机妙到巅毫的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看向杨康,目光清澈,“以此帚为器,三招之内,击落所有飘散的竹叶。规矩有二:其一,帚身本身,不得触及地面,需始终保持悬空;其二,竹叶需被帚头蕴含的劲力准确击落,而非被你身形移动带起的风势吹落,亦不可用掌风、袖风等旁门手段。”

此时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茅屋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和初升的弦月洒下的清辉,那几片竹叶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鬼魅,飘忽不定,难以捕捉。杨康接过那柄轻飘飘、浑不着力竹扫帚,入手的感觉与刚才撼动千斤巨石的感受截然不同,心中深知此试之难,远胜前者。难在并非依靠刚猛内力,而是对细微劲力如臂使指的控制,对落叶轨迹神乎其技的预判,以及对这简陋“器”的极致运用。

他闭上双眼一瞬,调整呼吸,将心法运转到极致,体内真气不再奔腾咆哮,而是化为无数道涓涓细流,贯注于手臂,延伸至十指,最终凝聚于那看似柔软的帚梢之上。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空灵,仿佛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已消失,黑暗中只剩下空中那几片翻飞跳跃的竹叶,它们的轨迹在他眼中似乎变得缓慢而清晰起来。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扫帚划破空气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呜”、“嘶”之声。只见他身形微晃,脚下步法轻盈变幻,如同踩着玄妙的韵律,手中竹帚或点、或拂、或挑、或引、或缠,动作如行云流水,又似春蚕吐丝,绵绵不绝,精准地封堵着竹叶每一个可能飘荡的方向。那普通的竹帚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活了过来,化作灵蛇,化作春风,精准地捕捉着每一片竹叶飘落的瞬间,或轻轻一触即分,或巧妙一带一送,劲力透而不猛,凝而不散,恰到好处。

“唰!” 第一片竹叶应声落地。

“唰!唰!” 紧接着又是两片几乎不分先后地被击落。

最后一片竹叶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杨康手腕一抖,帚头如影随形,一个极其精巧的回旋,轻轻在其边缘一磕。

“嗒!”

最后一声轻响落下,空中再无一片竹叶飘荡,全部安然落地,静静地躺在泥土上。而杨康手中的扫帚,自始至终,帚身都未曾触碰过地面,稳稳地停留在他手中,仿佛从未动过。他收帚而立,气息略促,额角再次见汗,但眼神明亮如星,方才那看似简单的三招,已然耗尽了他对“技”的全部理解、掌控与心力。

一灯大师看着地上散落的竹叶,又看了看杨康手中那柄普通的扫帚,眼中的赞许之色比之前更深了一层,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此子对劲力的掌控天赋,远超他的预期。他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杨康跟上,随即转身,向着居所后方更为幽深、黑暗的山林走去。

这第三段路,沉默而漫长。一灯大师步履从容,仿佛踏着的不是崎岖山石,而是云絮月光。杨康默默跟随,体内内力因前两试而消耗颇大,但他咬牙坚持,调整内息,努力恢复。心中对最后的试炼充满了猜测与警惕。终于,在暮色完全笼罩群山,弦月清辉成为主要光源之时,他们来到了一处极为陡峭的山崖边。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只有阵阵带着刺骨寒意的山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此谷深处,有一种兰草,名唤‘清心兰’。”一灯大师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也显得缥缈起来,他指着下方那一片被浓重夜色和翻滚雾气吞噬的、仿佛通往九幽的深渊,“此兰生于幽僻石缝,不慕阳光,独耐清寒。每逢月夜,其花瓣会自然散发出朦胧微光,虽不耀眼,却能于至暗中指引方向,如同心灯。更因其特性,有静心宁神、涤荡烦虑之效,于内功修行,尤其对初入门径者稳固心神,大有裨益。”他转头,目光如古井深潭,又如明灯般照向杨康,这最后一试,是为‘心’之试炼。”

他的话语简单,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杨康的心头:“你需独自下到谷中,凭己之力,寻得一株‘清心兰’带回。”老僧的话语在风中回荡,“记住,天黑,路险,崖陡,石滑。下方雾气弥漫,视线受阻,幽深不知几何,更有毒虫潜藏,异兽低吼。心若浮漂,气若躁动,则目不明,耳不聪,步不稳,瞬息之间,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复,尸骨难寻。唯有心灯常明,意念守一,不为外境所扰,不为内心恐惧所困,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方能于死地寻生机,履险如夷,寻得那一点象征本心不昧的灵光。去吧。”

言罢,一灯大师便不再多看杨康一眼,只是静静地立于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身影在清冷月色下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纹丝不动,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又像是一座亘古存在的、沉默的灯塔,等待着归航的舟船。

杨康走到崖边,强忍着那令人眩晕的恐惧,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云雾如沸水般翻滚,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泥土、腐烂草木和未知危险的寒意夹杂着强烈的恐惧感自心底升起,让他几乎想要后退。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的血味让他瞬间清醒。他知道,这最后一关,考验的已非单纯的力气或技巧,而是意志,是定力,是勇气,是在绝对孤寂、黑暗与致命危险中,保持内心澄明、坚定与敏锐感知的能力!

他摒弃所有杂念,不再去想成败得失,不再去忧惧深渊莫测,不再去思考一灯大师的用意,甚至不再刻意去思考如何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清心兰。他只是将内劲运转到极致,意守丹田,让那股平和而坚韧的内息流遍全身四肢百骸,滋养着疲惫的肌肉,提升着感官的敏锐度。他的听觉、触觉、甚至一种玄妙的直觉,在极度专注与内息的加持下,被放大到极限。他选择了一处看起来相对平缓、有较多藤蔓和岩石凸起的坡面,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郁湿气的空气,开始向下攀援。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临深渊。脚尖细细探寻着可靠的落脚点,手指如铁钩般紧扣着湿滑冰冷的岩石缝隙或坚韧的藤蔓。耳畔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眼前是迷蒙混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冰冷的露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衣衫,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心如止水,仿佛疼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凭借着过人的目力与内息带来的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在几乎无法视物的环境中,艰难而稳定地向下移动。他不敢有丝毫分心,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呼啸的风声、以及下一步必须万无一失的落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半个时辰,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相对平坦、却更加潮湿泥泞的谷底。这里雾气更浓,几乎凝成实质,光线完全被遮蔽,四周怪石嶙峋,形态诡异,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味道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异香。他放缓呼吸,凝神感应,将听觉与那玄妙的直觉发挥到极致。谷中并非万籁俱寂,除了风声,还有细微的窸窣声,不知是虫蛇爬行,还是小兽穿梭,更远处似乎传来低沉的、若有若无的兽吼,令人毛骨悚然。

他并未急于盲目寻找,而是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周围气息的细微变化,感受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与众不同的清灵之气。忽然,他心有所感,朝着一个背风、潮湿、且岩石形态略显不同的方向摸索而去。脚下的淤泥几乎淹没脚踝,四周的荆棘拉扯着他的裤脚。他耐心地拨开浓密的、带着露水的蕨类植物,在一处幽深、潮湿的石缝中,他隐约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夏夜萤火、又似星尘般朦胧柔和的乳白色光华。他心中一喜,一股暖流涌过,却并未激动失态,依旧保持着极度的沉稳与警惕。他凑近细看,正是一株形态优雅的兰草,几片修长如玉带般的叶片中间,簇拥着几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那宁静而圣洁的微光正是从如玉般温润的花瓣中透出,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珍贵而充满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生怕惊扰了这山谷中的精灵。他用指尖轻轻拨开周围的苔藓与泥土,然后稳稳地、完整地将整株清心兰连同一小撮原土采摘下来,仿佛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将兰花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入怀中衣袋内,感受着那微光透过衣物传来的、令人心神安宁的奇异宁静感与淡淡的暖意。

回程的路,同样艰辛,甚至更为艰难,因为体力的消耗更大,心神因成功寻得目标而难免有一丝松懈。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凭借着下来时的记忆和那株清心兰在怀中带来的莫名指引感,一步步向上攀爬。每一次发力,肌肉都酸痛不已,每一次寻找落脚点,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当他终于再次踏上坚实的崖顶,感受到那毫无遮挡的、清冷的弦月月光,看到那轮仿佛亘古不变的明月和依旧静立如松、仿佛从未移动过的一灯大师时,竟有种恍如隔世、再世为人之感!

他衣衫尽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发髻早已散乱,几缕湿发贴在额前,脸上、手上多了几处明显的刮擦血痕,浑身沾满泥土草屑,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比下去之前更加清澈、坚定,闪烁着经过极致考验后焕发出的神采,气息虽然因巨大消耗而略显急促紊乱,但底子却依旧平稳,显示出深厚的内功根基。

他步履有些蹒跚却坚定地走到一灯大师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株清心兰。兰草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微光,光晕映照着他沾满尘灰与汗水泥渍却无比认真、虔诚的脸庞,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一灯大师缓缓伸出手,并非先去接那兰花,而是用那只苍老却异常温暖、稳定的手掌,轻轻拂去杨康肩头的一片落叶和凝结的露珠,动作自然而充满关怀。然后,他才接过那株散发着宁静光辉、仿佛凝聚了天地灵气的清心兰,仔细端详了片刻,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又像是在透过它,审视着杨康方才在谷中的一切经历。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如浩瀚星空,又温暖如春阳,看着杨康,脸上终于露出了自见面以来最明显、最欣慰、最舒展的笑容,那笑容中充满了无上的智慧、无尽的慈悲与深沉的期许。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缥缈,而是如同山谷中的回响,浑厚而清晰,一字一句,深深地烙印在杨康的心上:

“力能扛鼎,开山裂石,而惜草木之微,不伤根本,是谓仁;技近乎道,妙到巅毫,而明收发之度,克己复礼,是谓智;身处险境,幽冥莫测,而持心灯不灭,无畏无惧,是谓勇。仁、智、勇三者,修身之基,立世之本,亦是我武学之魂。杨康,你已用行动,印证此心此性,具此根基。”

说着,他将那株清心兰轻轻举起,并未收回,而是重新别在了杨康因湿透而紧贴胸口的衣襟上,那微光正好在他心口的位置静静闪烁,如同嵌入了一颗温暖的心脏。

“此兰,便算是为师予你的第一份礼物。望你常怀此心,清明如镜,坚韧如兰,无论身处何境,心灯长明,照破迷障。”

他顿了顿,声音庄重、温和而充满力量,宣布了那个注定将改变杨康一生的决定: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一灯,座下弟子。”

~第三十一章完~

~第三十二章~

Part 32!Part 32!Part 32!Part 32!Part 32!Part 32!Part 32!Part 32!

这简单的一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杨康耳边轰鸣,在他心中回荡。刹那间,所有的疲惫、艰辛、恐惧,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激动,席卷全身。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气度恢弘的师父,看着那株在胸前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清心兰,鼻子一酸,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他不再犹豫,后退两步,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尽管依旧狼狈,但动作却无比郑重。随即,他双膝跪地,面向一灯大师,在父母,义妹和渔樵耕读四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头都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

“弟子杨康,拜见师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在这寂静的山崖边传开。

一灯大师含笑受了他的礼,脸上带着欣慰与慈悲。他上前一步,亲手将杨康扶起,那双手温暖而有力,仿佛能传递无穷的力量与信心。“好孩子,起来吧。”他温言道,目光中满是嘉许,“从今往后,你需勤修不辍,明心见性,方不负今日之缘,不负你自身之资质。”

这时,一直在远处紧张观望的杨铁心、包惜弱以及渔樵耕读四人,也纷纷走了过来。杨铁心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与自豪,抱拳道:“感谢大师!康儿能得大师教诲,是他天大的造化!”包惜弱更是喜极而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连连道:“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渔、樵、耕、读四人也是面露笑容,纷纷上前拱手道贺:“恭喜师父!”“恭喜小师弟!”言语间充满了真诚的欢迎。那书生笑道:“小师弟连过三关,智勇双全,日后我等可要多多亲近,互相切磋。”农夫憨厚地接口:“有啥粗活,叫上俺!”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融洽温暖。

一行人回到茅屋之中,一灯大师让杨康先去稍作洗漱,换上身干净衣物。待杨康收拾停当,虽面色仍因消耗过大而略显苍白,但精神焕发,眼神明亮,更添了几分沉稳气度。

杨康跟随一灯来到师父的禅房,让他坐在下首,神色变得肃穆了些许,缓缓开口道:“既入我门,当知我门规戒律。我这一脉,源于大理段氏,却不止于段氏。首重修身养性,慈悲为怀,不得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武功乃护道之术,而非争强斗狠之器,切记切记。”

杨康恭声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嗯,”一灯大师颔首,“你既有内功根基,且火候不俗,此乃好事。你现有武艺与你日后所学,正可相辅相成。为师今日,便先传你一段内功心法,名为‘阿嵯耶菩提心经’,并非段氏不传之秘,而是佛门静心凝神、巩固根基之法,与你所学《归元吐纳诀》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助你更好掌控内力,明心见性。”

说罢,一灯大师将一段数百字的心法口诀,清晰一字一句,如同清泉滴入心田,清晰而深刻地印入杨康的脑海。这 “阿嵯耶菩提心经” 虽不似《归元吐纳诀》那般专注于积蓄内力、打通关窍,却更重于精神的凝练、心境的澄澈,以及对自身内力更精微的引导与掌控。口诀文字古朴,义理精深,涉及诸多佛门禅理与呼吸吐纳、意念导引的独特法门。

杨康凝神静听,不敢有丝毫分神。他本就天资聪颖,加之有相当深厚底子,对内力运行已有相当认知,此刻听闻这更为精妙的心法,许多以往修炼中遇到的细微滞涩之处,竟隐隐有豁然开朗之感。尤其是心法中关于“念起不随,境动心不动” 的静定法门,让他对方才崖底考验中那种极致的专注状态,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灯大师传授完毕,又细细为他讲解了其中几处关键窍要,以及如何与《归元吐纳诀》并行不悖、相辅相成的法门。杨康依言默默存想,只觉心神渐渐安宁,方才因考验和激动而翻腾的气血也慢慢平复下来,丹田中那股熟悉的内息似乎变得更加温顺、凝聚,流转之间,少了一分躁动,多了一分沉稳。

“内功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贵在持之以恒,心无旁骛。你日后每日需抽出固定时辰,修习这‘阿嵯耶菩提心经’,与你原有内力融会贯通,自有妙用。”一灯大师谆谆叮嘱。

“是,师父。弟子定当日用功,不敢懈怠。”杨康恭敬回答,感受着体内内息的新变化,心中对未来的武学之路充满了期待。

“你今日消耗甚巨,更需好好休息,调养精神。”

杨康则被留了下来。一灯大师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深意:“你既入我门下,有些事,也当让你知晓。随我来。”

说着,一灯大师起身,引着杨康走向茅屋后方的一间独立静室。渔、樵、耕、读四人则默契地守在茅屋四周,神色肃然,显然此地乃是重地,等闲不得打扰。

静室之内,更是朴素,仅有一榻、一蒲团、一矮几,几上放着一盏古旧的油灯和几卷经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书卷气息。

一灯大师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示意杨康坐在对面的榻上。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师徒二人的脸庞。“康儿,”一灯大师的称呼已然改变,更显亲近,“你可知为师出身?”

杨康心中一凛,恭声道:“弟子先前妄加揣测,师父……是当年的‘南帝’段皇爷?”

一灯大师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名号不过是虚妄。不错,贫僧出家之前,正是大理国主段智兴。‘南帝’之称,亦是江湖朋友抬爱。”

尽管早有猜测,但得到亲口确认,杨康心中仍是震撼不已。眼前这位慈和的老僧,竟真的就是那位曾手握权柄、武功冠绝天下的五绝之一!他忍不住追问道:“那师父您……为何……”

“为何出家?”一灯大师接过了他的话,目光投向跳跃的灯焰,仿佛穿透了时光,“世事无常,恩怨纠缠,爱憎嗔痴,皆是苦源。当年……因一段旧事,见众生之苦,亦见自身之执迷,幡然醒悟。这世间,王图霸业,武功名利,不过镜花水月。唯有放下,方得自在。故而辞别庙堂,斩断尘缘,于此山野之间,青灯古佛,寻求内心真正的安宁与解脱。”

他的话语平静,但杨康却能从那份平静中,感受到其下所蕴含的惊心动魄的过往与决绝。他想起自己曾经的经历,那个在金国王府中锦衣玉食、骄纵任性的小王爷,与后来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惨痛,心中不由生出万千感慨。师父的“放下”,是何等的大智慧与大勇气!

“你之过往,为师虽未尽知,但观你眉宇间偶有郁结,眼神底色却仍存良善与坚韧,便知你亦经历不凡。”一灯大师目光转回杨康身上,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入我门下,往昔种种,无论是非恩怨,皆可视为磨砺心性之资粮。重要的是当下之心,未来之路。望你能借此清净之地,拂去尘埃,明心见性,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杨康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有一种被彻底理解的酸楚。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定不负师父教诲!”。

一灯大师欣慰地点点头:“善。今日你已劳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清晨,随你几位师兄一同早起功课。”

“是,师父。”杨康起身,恭敬行礼,退出了静室。

室外,月华如水,清辉满地。山间的夜风格外清凉,吹拂在他脸上,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低头看了看别在胸口的清心兰,那微光在月光下似乎更加柔和,散发着的宁静气息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他轻轻摸了摸花瓣,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坚定而平和的笑意。

回到安排给他的那间简陋却整洁的禅房,杨铁心等还在灯下等着他。见他回来,包惜弱立刻上前,关切地拉着他上下打量:“康儿,没事吧?大师又跟你说了什么?累不累?” 穆念慈也为他倒了杯水,含情脉脉的递给杨康。

杨康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和父亲沉默却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笑道:“爹,娘,妹子,我没事。师父只是传了我一段静心的内功口诀,让我好好休息。你们也快歇着吧。”

他将他们劝去安歇后,自己却并未立刻睡下。他盘膝坐在榻上,依照师父所授的法门,缓缓调息。脑海中回忆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从初见一灯大师的震撼,到三试的艰辛,再到最终拜师的喜悦与师父的谆谆教诲……一切仿佛梦境,却又无比真实。

体内,两股内息渐渐交融。《归元吐纳诀》修炼出的内力雄浑绵长,如同江河;“阿嵯耶菩提心经” 则如一阵清风,拂过江面,涤荡尘埃,让水流变得更加清澈、驯服,引导着它们以更玄妙的方式在经脉中运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充实,白日消耗的精力,也在这种奇妙的修炼中缓缓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收功,和衣躺下。窗外,万籁俱寂,唯有虫鸣啾啾,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他胸前的清心兰,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微光,陪伴着他沉入梦乡。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安稳,仿佛找到了久违的归宿。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山间雾气尚未散去,清脆的钟声便已响起。杨康立刻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迅速起身,整理好衣物,将那株清心兰小心地放置在枕边,推门而出。

只见渔、樵、耕、读四位师兄已然起身,正在院中默默站立,面对东方初升的朝阳,进行着早课。一灯大师也已在屋檐下的蒲团上盘坐,神态安详。

杨康连忙走过去,依着几位师兄的样子,寻了个位置站定,学着他们的姿态,调整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他并未学过具体的早课仪轨,但凭借着“阿嵯耶菩提心经”带来的静定功夫,很快便进入了状态,感受着晨曦中蕴含的勃勃生机与天地间的清灵之气。

早课之后,便是简单的斋饭。用饭时,气氛宁静,无人言语,唯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饭后,一灯大师将杨康叫到身边,道:“康儿,你内力已有根基,招式亦学自江南七怪与那位道长,皆是不凡。为师目前阶段,主要在于引导你如何更好地运用与控制自身之力,明悟武学之理,而非急于传授新的杀伐招式。”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之‘八步赶蝉’轻功,重在迅捷灵巧,然变化稍显不足;杨家枪法,沙场绝学,大开大合,却失之过于刚猛,遇上真正以柔克刚、寻踪觅隙的高手,易被所乘。今日,我便先与你讲解这‘劲力’变化与‘身法’灵动之道。”

接下来的时日,杨康便在这苍山深处的禅林之中,开始了全新的修行。

一灯大师的教学,并非填鸭式的灌输,而是往往于日常行止、切磋点拨之间,潜移默化地引导。

他让杨康与“渔夫”师兄在溪边垂钓,比的不是谁钓的鱼多,而是比谁抛竿的劲力更凝练,鱼线破空之声更细微,鱼饵入水之涟漪更小。在这看似闲适的活动中,杨康逐渐领悟到如何将刚猛之力化为绵柔之劲,如何以最小的消耗达成目的。

他让杨康与“樵子”师兄一同劈柴,要求并非将木柴劈得粉碎,而是要用巧劲,顺着木材纹理,一击之下,均匀分开,断面光滑。这让他对力量的穿透、传导与掌控,有了更深的理解,不再是盲目追求破坏力。

他与“书生”师兄对弈,并非寻常棋局,而是以石子为子,在划有格子的沙盘上,模拟气机流转、招式攻防。书生师兄思路缜密,奇正相合,常常在不经意间设下陷阱,让杨康吃尽苦头,却也极大地锻炼了他的预判能力与全局观念。

他甚至让杨康跟着“农夫”师兄学习耕种,体会锄地时腰马合一的力量运用,感受种子破土而出那瞬间的生命力与韧性,明白“生”与“养”的道理,而非一味追求“破”与“杀”。

而每日最重要的功课,便是跟随一灯大师修习“阿嵯耶菩提心经”,以及接受师父对他内力运行的细致梳理与点拨。一灯大师修为通玄,往往一指点出,便能引导杨康的内息冲破某些细微的滞涩,或者让他感受到内力运转中那些以往忽略的精微之处。杨康的内力,在“量”上增长或许不快,但在“质”的凝练与“控”的精微上,却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

他胸口的清心兰,始终陪伴着他。每当修炼遇到瓶颈,心浮气躁之时,那淡淡的微光和宁静气息总能让他迅速平复下来,找回内心的清明。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杨康完全沉浸在这充实而平和的修行生活中,几乎忘却了外界的纷扰。他的气质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以往的些许浮躁与骄矜之气日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沉稳与从容,眼神更加明亮深邃,举止之间,隐隐已有了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这一日,黄昏时分,杨康正在院中独自练习一套由“八步赶蝉”与一灯大师所授步法精髓融合而成的新的身法,只见他身形飘忽,如鬼如魅,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带起道道残影,却又悄无声息,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

一灯大师与渔樵耕读站在一旁观看,皆是微微颔首,面露赞许。

忽然,负责外围警戒的“樵子”快步走来,神色略显凝重,对一灯大师低声道:“师父,山下有陌生人踪迹,似在打听什么。看装扮和口音,不似本地人,倒不像是……从中原来的。”

杨康闻言,身形一顿,停了下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一灯大师。……会是谁?是敌是友?是过往的恩怨找上门来了吗?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不由得泛起了丝丝涟漪。

~第三十二章完~

~第三十三章~

Part 33!Part 33!Part 33!Part 33!Part 33!Part 33!Part 33!Part 33!

“樵子”古笃诚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杨康心中荡开层层涟漪。中原而来的陌生人?会是冲着自己一家来的吗?是完颜洪烈麾下的爪牙,还是江湖上的其他恩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体内原本平和运转的内息微微一滞,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警惕。

一灯大师神色不变,仿佛山间古松,任尔东西风拂过,我自岿然不动。他微微颔首,对古笃诚道:“知道了。子柳,你心思缜密,且去仔细探查一番,弄清这些人的来历、意图,切记,莫要打草惊蛇,亦不可轻易起冲突。”

“是,师父。”书生朱子柳拱手领命,身形一晃,便如一片青叶般飘然而去,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一灯大师这才将目光转向杨康,见他眉宇间隐有忧色,温言道:“孩子,心若浮动,则气机紊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纵有外缘扰攘,亦需持守内心清明。惊慌失措,于事无补,反露破绽。”

杨康闻言,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翻腾的思绪压下,依循“阿嵯耶菩提心经”的法门,调整呼吸,让内息重新归于平顺流淌。“师父教诲的是,弟子定心了。”他口中应着,但那份对未知来客的担忧,却并非一时半刻能够完全消除。

一旁的杨铁心与包惜弱也听到了动静,从屋内走出。杨铁心面色凝重,他经历坎坷,深知江湖险恶,沉声道:“大师,若是因我一家之事,引来麻烦,我等即刻便走,绝不能连累大师清修!”

包惜弱虽未说话,但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和苍白的脸色,显露出她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穆念慈默默站到杨康身侧,眼中带着关切与坚定。

一灯大师轻轻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杨施主不必如此。既入此门,便是有缘。贫僧虽方外之人,亦知护佑之责。此地清幽,等闲难以寻至,即便来者不善,也非轻易可犯。一切待子柳回来再议不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况且,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或许只是寻常旅人,或是寻访故旧,不必先行自扰。”

话虽如此,但院落中的气氛,已不似先前那般全然宁静祥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渔、樵、耕三人虽未言语,却已默契地调整了方位,隐隐将一灯大师与杨康一家护在中央,气机相连,如临大敌。

杨康感受着这微妙的变化,心中五味杂陈。他好不容易在此地找到了内心的安宁与武学上的指引,仿佛漂泊的船只找到了避风港,实在不愿再见波澜。然而,过往的经历如同烙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株依旧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清心兰,冰凉的花瓣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安定。师父说得对,惊慌无用,唯有保持冷静,方能应对变局。

晚课照常进行,但众人的心思显然已不全在经文之上。钟声悠扬,却似乎驱不散那逐渐弥漫开来的紧张感。

直到月上中天,朱子柳的身影才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看不出任何异样。

“师父”朱子柳向一灯大师及众人拱手,“探查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他身上。

“来者共有五人,”朱子柳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皆非中原武林人士打扮,风尘仆仆,似乎长途跋涉已久。他们并未直接上山,而是在山下村落打听 ‘救了外籍僧人的一家人’的下落。”

“打听我们和天竺大师?”杨铁心眉头紧锁,“可知他们身份?”

朱子柳摇了摇头:“他们口风甚紧,并未透露门派来历。不过,观其言行举止,气息沉凝,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身负不俗武功,绝非寻常江湖客。其中为首之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冷峻,腰间佩刀,气势最为凌厉。他们似乎确信目标就在左近,正在逐一排查可能藏身之处,态度……不算友善。”

“是为天竺师兄而来?还是为我们?”包惜弱声音微颤。

杨康心念电转,天竺僧人身受重伤,被他们救下护送至此,此事本就透着蹊跷。如今有不明身份的中原高手追踪而至,其目的恐怕绝不简单。无论是针对天竺僧人,还是针对他们一家,都意味着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身为男子,又是此事牵连者,岂能龟缩于人后?

“师父,”杨康踏前一步,眼神坚定,向一灯大师恳请道,“此事皆因救助天竺大师与我等而来,弟子岂能置身事外?恳请师父允许,让弟子与诸位师兄一同警戒御敌!弟子必当听从号令,绝不敢擅自行动!”

然而,一灯大师却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杨康,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康儿,你有担当之心,为师知晓。但此刻,于你而言,最重要的并非持刃对敌。”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杨康欲再争辩的话头,继续道:“你初入我门,根基虽稳,心性却仍需打磨。‘阿嵯耶菩提心经’初传,正是需要静心体悟,将其与自身内力融会贯通之时。外魔易御,心魔难防。此刻若让你置身于刀兵杀伐、恩怨纠葛之境,恐引动你旧日心绪,躁动气血,于你修行有损无益,更可能动摇你刚刚稳固的根基。”

一灯大师的话语如暮鼓晨钟,敲打在杨康心上:“真正的修行,不在山外,而在心田。能于纷扰中持守本心,方是定力;能于危机前不起波澜,方见修为。这,便是为师予你的另一重考验,比那挪石、击叶、采兰,更为重要,关乎你日后能否在武学乃至心性上走得更远。”

杨康怔住了。他原以为师父会赞许他的勇气,却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番教诲。他回想起自己方才听闻消息时内心的波动,以及急于证明自己、不愿连累他人的冲动,确实并非全然冷静。师父看得分明,直指他内心深处的细微躁动。

“可是师父,若强敌来犯,弟子岂能安心独坐?”杨康仍有些不甘。

一灯大师淡然一笑,仿佛外界纷扰皆不足虑:“若真到需要你出手之时,为师自会唤你。此刻,你的战场,在此处。”他指了指杨康的心口,又指了指他胸前的清心兰,“持诵心经,观想菩提,守护心灯不灭。这便是你此刻的责任,亦是修行。去吧,回禅房静修,非唤勿出。”

杨康看着师父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期许与智慧,心中的不甘与躁动渐渐平息下去。他明白了,师父并非不允他担当,而是以另一种更深层的方式磨砺他。他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语气恢复了恭谨与坚定:“是,弟子明白了。谨遵师父教诲。”

他转向父母和穆念慈,投去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眼神,随后不再犹豫,转身走向自己的禅房,步伐沉稳。

回到寂静的禅房,杨康在蒲团上盘膝坐下。窗外,山风似乎更急了些,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属于“樵子”师兄特有的、模拟山枭的警戒叫声。他知道,山雨欲来。

但他闭上双眼,不再去听,不再去想。意守丹田,默诵“阿嵯耶菩提心经”口诀,将心神沉入那片由经文构筑的清明之境。初时,外界的声响和内心的担忧仍如丝如缕地干扰着他,但随着心经的运转,体内那股融合了《归元吐纳诀》与佛门禅功的内息开始缓缓流淌,如同温暖的泉水,洗涤着焦躁与不安。

胸口的清心兰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微光,那宁静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他的心田,帮助他对抗着外界的纷扰。他回忆起崖底寻兰时的极致专注与无畏,将那份心境与此刻的静修融合。

渐渐地,那些杂念如浮云般散去,他的呼吸变得绵长细微,心跳平稳有力。外界的一切仿佛被隔绝开来,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只剩下对内心光明的守护,对心经义理的体悟。他甚至能感觉到,在内息的滋养下,白日因考验而略有损耗的经脉正在被更快地修复,内力似乎变得更加凝练、纯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已是数个时辰。突然,位于前方警戒的褚万里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竹哨声!声音凌厉,穿透夜空,带着明确的警示意味!

杨康的心神微微一荡,但他立刻稳住了。他没有睁眼,没有起身,反而更加凝神,将“念起不随,境动心不动”的心法运转到极致,牢牢守护着内心的那片清明。他信任师父,信任四位师兄。他的战场,在此刻,确实就在这里。他能感觉到,经过这番在危机压力下的静修,他对“阿嵯耶菩提心经”的领悟,对内息的掌控,似乎又精进了一层。

夜色深沉,禅房内,油灯如豆,映照着年轻僧人沉静如水的面容和胸前那株不灭的微光。山雨已至,而他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竹哨声尖锐刺耳,打破了苍山深夜的宁静。

禅房内,杨康心神虽稳,但那股警示的意味依旧清晰传来。他依循心法,不为所动,内息流转反而更加圆融,感官在极致的静定中变得愈发敏锐。他能听到远处传来衣袂掠风的细微声响,以及几声低沉短促的呼喝,显然是几位师兄已经与来犯者交上了手。兵刃相交之声并未大作,想来对方也是想悄然潜入,不愿闹出太大动静。

茅屋之外,一灯大师依旧盘坐于蒲团之上,眼帘微垂,仿佛入定老僧。杨铁心、包惜弱和穆念慈已被渔樵耕读四人示意退入屋内,由武三通在旁守护。而褚万里、古笃诚与朱子柳三人,则已如同鬼魅般拦在了那五名不速之客之前。

来者五人,皆身着暗色劲装,并**型中原服饰,带着些许草原风霜的痕迹。为首那人,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柄弯刀,刀鞘古朴,隐现寒光。他身后四人,亦是身形彪悍,气息沉浑,眼神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并未起身,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对峙双方耳中,“深夜擅闯山门,不知诸位施主所为何事?”

那为首冷峻汉子目光扫过拦路的渔樵耕读,最后落在一灯大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显然看出这老僧气度不凡,周遭几人亦非易与之辈,但任务在身,不容退缩。他抱拳行礼,语气虽力求客气,却难掩其中的急切与强硬:

“打扰大师清修,实属无奈。我等来自漠北,并非有意冒犯,只为寻一位来自天竺的高僧。听闻他身受重伤,被一行人护送至此地疗养。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让我等带走那位天竺大师,必有重谢!”

屋内,透过窗隙紧张观望的杨铁心夫妇心中一紧,果然是冲着天竺大师来的!

一灯大师神色不变,缓缓道:“哦?不知诸位寻那位天竺师兄,所为何事?”

冷峻汉子略一迟疑,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我等师尊身中奇毒,危在旦夕。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后得指点,言唯有精擅天竺‘吠陀’医理、以天竺秘法,或可驱毒续命。我等多方打探,方知那位天竺大师来到大理,且听闻他此前受伤,料想需要静养之处,这才寻访至此。”他语气加重,“此事关乎师尊性命,刻不容缓!还请大师成全!”

此言一出,隐在暗处的朱子柳眉头微皱,低声对身旁的古笃诚道:“原来如此。他们并非寻仇,而是求医。但其行事鬼祟,态度强硬,恐怕这‘请’字,未必客气。”

一灯大师听罢,微微摇头:“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果真如此,本是善举。然则,那位天竺师兄身受刀伤,元气大损,莫说施展医术,便是自身性命亦在垂危之间。此时若要他长途跋涉,前往漠北,无异于直接断其生机。此等损人性命以全己身之事,贫僧不能答应。”

那冷峻汉子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大师!我等远道而来,志在必得!师尊之命,重于泰山!若天竺大师无法施法,至少让我等见他一面,确认情况!若贵寺执意阻拦,休怪我等无礼了!”

他身后四人同时踏前一步,身上煞气涌动,显然准备用强。

“放肆!”褚万里声若洪钟,手中渔竿一横,拦在门前,“此乃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撒野!想要带走天竺师伯,先过我等这关!” 古笃诚更是直接取下背后柴斧,虽未劈出,但那沉猛的气势已如山岳般压向对方。

一时间,院中气氛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冷峻汉子见状,知言语无用,眼中寒光一闪,低喝道:“既然如此,得罪了!”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电,竟直接绕过褚万里,直扑茅屋正门。他身法诡异,带着草原武学的迅捷与刁钻。

与此同时,他身后四名同伴也同时发动,两人分别缠向褚万里和古笃诚,另外两人则扑向看似最弱的书生朱子柳,意图迅速打开缺口。

“来得好!”褚万里大喝一声,渔竿舞动,看似柔软的钓线在内力灌注下,发出嗤嗤破空之声,如银蛇出洞,直点那冷峻汉子后心要穴。古笃诚巨斧横扫,势大力沉,逼得两名对手不得不暂避锋芒。

朱子柳面对两人夹攻,却不慌不忙,手中书卷“唰”地展开,身形飘忽,如同风中柳絮,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两人攻势缝隙中滑过,同时书卷边缘如刀,拂向其中一人手腕,招式精妙,尽显“书生”本色。

那冷峻汉子听得背后风声凌厉,不得不回身格挡,手中弯刀出鞘,划过一道凄冷的弧光,与褚万里的渔竿硬拼一记。“铛”的一声脆响,两人身形皆是一晃,心下均是一凛,知遇劲敌。

战斗瞬间在院中展开。蒙古高手武功路数狠辣直接,配合默契,攻势如潮。而渔樵耕读四人各展绝学,或刚猛,或灵巧,或沉稳,或精妙,将一身武功融入日常之物,牢牢守住门户,不让对方越雷池一步。气劲交击之声、呼喝之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山夜的静谧。

禅房内,杨康虽闭目静坐,但外间的打斗声、呼喝声、气劲碰撞声,如同擂鼓般敲击在他的心防之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战况的激烈,一股想要挺身而出的冲动再次涌起,握紧的拳关节微微发白。

但他记着师父的教诲——“持守内心清明”、“此刻,你的战场,在此处”。他强行压下躁动的气血,更加专注地运转“阿嵯耶菩提心经”,将心神沉入更深的定境。胸口的清心兰微光似乎更亮了一些,那宁静的力量帮助他抵御着外界的杀伐之气对他心神的侵蚀。他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任外围狂风暴雨,内心却努力维持着一片澄澈的虚空。

一灯大师依旧静坐,仿佛院中的激战与他无关。但他的灵台清明,对整个战局了如指掌。他见四位弟子虽暂时挡住来敌,但那为首冷峻汉子武功极高,刀法狠戾,内力阴寒,久战之下,褚万里等人恐难以支撑,且对方救师心切,若狗急跳墙,难免伤亡。

就在这时,那冷峻汉子久攻不下,心中焦躁,猛地一声低吼,刀法骤变,不再与褚万里缠斗,身形一旋,刀光如匹练般直劈茅屋墙壁,竟是想破墙而入!

“不好!”古笃诚和朱子柳同时惊呼,想要回援却被对手死死缠住。

褚万里渔竿急点,却慢了一线!眼看刀光就要斩碎木墙,危及屋内之人!

一直静坐的一灯大师,终于动了。他甚至未曾起身,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扣,如同拈花,随即对着那凌厉的刀光虚虚一弹。

并无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无罡风呼啸。

然而,那冷峻汉子只觉得手中弯刀仿佛劈入了一团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棉絮之中,前冲之势骤然一滞,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力道顺着刀身传来,直透经脉。他闷哼一声,如遭重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退去,握刀的手臂一阵酸麻,心中骇然欲绝!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依旧端坐、面色平和的老僧,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这是什么武功?竟如此不着痕迹,却又如此深不可测!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缓缓放下手,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冷峻汉子,“施主,执念过深,便是心魔。强求不得,反伤自身与人。请回吧。”

那冷峻汉子脸色变幻不定,他深知方才那一弹指的威力,若对方有心取他性命,恐怕自己早已重伤。这老僧的修为,简直深不见底!他看了看依旧被牢牢挡住的四名同伴,又看了看那看似简陋却固若金汤的茅屋,心知今日绝难如愿。

他咬了咬牙,猛地收刀入鞘,对着四名同伴喝道:“我们走!”

那四人闻言,虽有不甘,但也看出首领吃了暗亏,不敢违逆,虚晃一招,纷纷后撤。

冷峻汉子深深看了一眼一灯大师,似乎要将这老僧的样貌刻入脑海,随后一言不发,带着四人迅速退入黑暗之中,脚步声很快远去。

院中,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和被气劲震落的树叶。

渔樵耕读四人收敛气息,来到一灯大师面前,躬身道:“师父。”

一灯大师微微颔首:“无妨吧?”

“些许皮外小伤,不碍事。”褚万里回道,随即皱眉,“师父,就这般放他们走了?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一灯大师望向漆黑的夜色,淡然道:“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他们亦是救师心切,其情可悯,其行可恕。经此一阻,当知难而退。若冥顽不灵,他日自有因果。”

他顿了顿,转向杨康的禅房方向,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禅房内,杨康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方才外间的一切,他皆感知于心。他轻轻抚过胸前的清心兰,感受到内心经过这番“静”中考验后的坚实与成长。

危机暂解,但暗流,似乎并未完全平息。

…..

夜色重新归于沉寂,只有山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溪流潺潺。方才的刀光剑影、劲气交击,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渔樵耕读四人仔细检查了院落四周,确认那五名蒙古高手确实已经退走,并未留下暗桩。朱子柳沉吟道:“师父,那些人退得干脆,但观其行事,不似会轻易放弃之辈。恐怕还会另寻他法。”

一灯大师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他们所求乃天竺师兄的救命之法,目的未达,自然不会甘心。子柳,明日你下山一趟,仔细打探这些人的落脚之处和后续动向,但切记,只需探查,不必与之冲突。”

“是,师父。”朱子柳躬身领命。

一灯大师又看向褚万里和古笃诚:“万里,笃诚,今夜还需辛苦你二人,轮值守夜,以防对方去而复返,或施展其他诡计。”

“弟子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一灯大师这才缓步走向杨康的禅房。他并未敲门,只是轻轻推开房门。

房内,油灯依旧亮着,杨康已从蒲团上起身,正静静站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脸上并无激战后的兴奋或未能参战的遗憾,反而带着一种经过沉淀的宁静。他胸前那株清心兰,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师父。”杨康恭敬行礼。

一灯大师仔细端详着他的气色,感受着他体内平稳悠长的内息,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康儿,今夜你做得很好。”他温言道,“于杀伐声中持守本心,于纷乱境里不动禅功,这份定力,比击退来敌更为难得。你已初步领悟‘境动心不动’之要旨,于‘阿嵯耶菩提心经’的修行,算是真正入门了。”

得到师父的肯定,杨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并未自得,反而更加谦逊:“弟子只是谨遵师父教诲,竭力而为。若非师父点醒,弟子恐怕早已心浮气躁,乱了方寸。”

一灯大师含笑点头:“不骄不躁,善。经此一事,你当明白,修行并非避世独处,而是于万丈红尘、诸般境遇中,皆能保持灵台一点清明。日后此类考验恐不会少,你需时时自省,刻刻观心。”

“弟子谨记。”杨康郑重应下,随即又问道,“师父,那些蒙古人……可是确有其事?”

一灯大师走到桌旁坐下,示意杨康也坐下,缓缓道:“天竺佛法与医学源远流长,‘吠陀’医理中确有配合秘药,驱毒疗伤的法门,类似中土的‘金针渡穴’,但更为霸道,对施术者损耗极大,且精通其法者不能施展。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凝重:“至于那些蒙古人所言……其师尊身份恐怕非同小可。观其弟子武功路数,狠辣凌厉,带着草原密宗特有的煞气,其师或许是蒙古军中重要人物,或是密宗内一位地位尊崇的上师。无论哪种,牵扯其中,都非善缘。”

杨康若有所思:“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强闯山门。”

“不错。”一灯大师道,“救师心切,情有可原,但行事偏激,已入魔道。我佛慈悲,亦需金刚怒目。今日将其惊退,是望其知难而返,莫要执迷不悟。”

师徒二人又交谈片刻,一灯大师见杨康气息平稳,心神安定,便嘱咐他好生休息,明日功课照常,随即起身离去。

杨康送走师父,重新盘坐于榻上,却并未立刻入睡。

“举重若轻,存乎一念……原来不仅是用力,更是用心。”杨康若有所悟,对武学的认知仿佛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不再多想,收敛心神,继续运转“阿嵯耶菩提心经”,巩固今夜修行所得。

翌日清晨,钟声照常响起。杨康起身,只觉神完气足,昨夜消耗的精神不仅完全恢复,内力似乎还精进了少许,对自身气息的掌控也更为得心应手。他小心地将清心兰置于枕边,推门而出。

院中已被打扫干净,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早课、斋饭,一切如常,只是气氛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

早课之后,朱子柳便依言下山探查。杨康则按照师父的安排,继续与几位师兄进行日常的修行。与褚万里在溪边垂钓时,他尝试着将昨夜对“举重若轻”的感悟融入抛竿之中,鱼线破空之声愈发细微,鱼饵入水几无涟漪,引得褚万里连连点头。

午后,朱子柳返回,带来了新的消息。

“师父,各位师兄,”朱子柳神色略显凝重,“那几人并未远离,而是在山下三十里外的一处废弃山神庙中落脚。他们似乎在等待援兵,或者……在筹划别的什么。我隐约听到他们交谈,提及‘不得手绝不回返’,还有……‘或许可从那姓杨的一家身上找到突破口’。”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杨铁心猛地站起,怒道:“他们还想打我们主意?!” 包惜弱脸色煞白,穆念慈也紧张地握住了杨康的手。

杨康眼中寒光一闪,但随即压下,看向一灯大师:“师父……”

一灯大师沉吟片刻,道:“他们已知强攻难下,便想另辟蹊径。康儿一家与天竺师兄同来,他们或许认为,挟持康儿一家,能逼我们就范,或至少能问出些关于天竺师兄的情况。”

“痴心妄想!”古笃诚怒道,“有我等在,绝不容他们伤害小师弟一家!”

一灯大师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对方既转变策略,我们亦需应对。从今日起,康儿一家尽量不要外出。万里、笃诚,你二人警戒范围需再扩大一些。三通,后山小径也需多加留意。”

他目光最后落在杨康身上,带着深意:“康儿,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的‘静’功修行,恐怕要在这纷扰之中继续了。记住,无论外界如何,守住本心,方是根本。”

杨康迎上师父的目光,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许。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意与担忧尽数化为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无论他们有何手段,弟子绝不会让其得逞,也绝不会因此而乱了修行之心!”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他胸前的清心兰微光流转,内心的灯火,在经历了昨夜的风雨之后,似乎燃烧得更加明亮而坚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苍山深处的这片禅林,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再次被无形的紧张氛围所笼罩。

~第三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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