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洪七公这下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他一生尝遍天下美味,还有什么菜是他北丐没吃过甚至猜不到的?他歪着头,看着黄蓉那张写满“信我没错”的小脸,心里天人交战。美食的诱惑、离别的不舍、以及对那“猜不到”的菜肴的好奇,最终战胜了立刻离去的决心。
“嘿!鬼丫头,就知道用这招拿捏老叫花!”他笑骂一句,终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好!那就吃完你这最后一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龙肝凤髓,连我老叫花都猜不出来!说吧,今晚到底吃什么?”
黄蓉见他中计,心中窃喜,脸上却故作神秘,嫣然一笑:“偏不现在告诉您!您就慢慢猜吧,猜中了……也没奖!靖哥哥,快来帮我生火!”
郭靖憨厚地应了一声,看着这一老一少斗智斗勇,心中充满了温暖的感激。他知道,这最后一顿饭,蓉儿必定会倾尽所能,而七公的恩情,他此生也绝不会忘。篝火再次燃起,炊烟袅袅,为这即将到来的离别,平添了几分暖意与悬念。
黄蓉正要卖足关子,享受洪七公那心痒难搔的模样,忽然间,四周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迅速将破庙包围。
月光下,只见草丛中、岩石后,无数条毒蛇蜿蜒游出,色彩斑斓,三角头颅昂起,信子吞吐,发出嘶嘶的声响,瞬间便将三人围在了中心。蛇群仿佛受人指挥,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团团围住,场面诡异非常。
洪七公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这蛇群来得古怪,绝非野生。他反应快极,哈哈一笑,顺势弯腰,出手如电,精准地捏住一条正游到脚边的毒蛇七寸,将其高高提起,对着黄蓉晃了晃,脸上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
“哈哈哈!鬼丫头,还想瞒我?你看,今晚这‘蛇宴’的材料,都自己跑出来啦!是不是打算给老叫花我做一道‘百蛇羹’?嗯,这主意倒是不赖!”
他这话看似在对黄蓉说,实则气贯丹田,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意在点破这蛇群是人为驱策,更是毫不将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清越的箫声自林外响起,箫声带着奇异的节奏,那群毒蛇闻声,顿时更加躁动,蛇阵收缩,逼得更近。
紧接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手执折扇,缓步从林间阴影中走出。他面容俊俏,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与轻浮,身后跟着八名白衣姬人,正是白驼山少主欧阳克。
欧阳克折扇轻摇,目光先是贪婪地在黄蓉绝美的脸庞上流转片刻,这才转向洪七公,虽然认出这老乞丐气度不凡,但他自负驱蛇之术天下无双,又有叔父西毒欧阳锋作为靠山,依旧带着几分倨傲,微笑道:
“这位老前辈倒是好兴致,竟想在晚辈的蛇阵中开宴?只怕我这群小宝贝儿,脾气不太好,不肯轻易下锅啊。”
洪七公却不接他的话茬,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在欧阳克身上一扫,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见本质。他随手将那条毒蛇扔开,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子,你姓欧阳?白驼山来的?”
欧阳克微微一怔,没想到这老乞丐一口道破自己的来历,折扇一顿,笑容稍敛:“前辈好眼力,晚辈正是白驼山欧阳克。”
“哼,”洪七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告诫,“欧阳锋那老毒物,好歹也算个人物。怎么?他没告诉过你,中原之地,不是你能横行的地方?就凭你这几下驱蛇弄虫的三脚猫功夫,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他目光如电,直射欧阳克,声音陡然转厉:“听老叫花一句劝,趁早收拾起你这些长虫,滚回你的白驼山去!好好练练你欧阳家的看家本事,别仗着你叔父的名头,在中原胡作非为,白白把一条小命丢在这里,到时候,欧阳锋那老毒物怕是连哭都找不着调!”
这番话可谓毫不客气,如同长辈训斥不成器的子侄,直接将欧阳克倚仗的驱蛇术、自身武功乃至靠山都贬得一文不值,更是点出了他纵情声色导致根基虚浮的致命弱点。
欧阳克脸上那伪装的谦和笑容瞬间僵住,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靠叔父,更被当面揭穿根基不稳,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他终究不是梁子翁那等蠢货,眼前这老乞丐气度超凡,眼力毒辣,更是直呼他叔父名讳而无半分敬意,显然是与叔父同辈的绝顶人物!
他心中惊疑不定,怒火与忌惮交织,一时竟不敢发作。
月色被蠕动的蛇群折射出诡异的磷光,“沙沙”声如同死亡的耳语,将破庙前的空地变成了毒牙的牢笼。洪七公虽武功通玄,自是不惧这些长虫,但他目光一扫身旁的郭靖与黄蓉,心下立刻雪亮:自己脱身容易,可这两个娃娃内力未臻化境,身法再妙,在这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蛇阵围攻下,难免会有疏漏,被咬上一口便是天大麻烦。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爷爷面前卖弄!”洪七公冷哼一声,脸上浑无惧色,反而哈哈一笑,声震四野。他并未立刻出手攻击蛇群或欧阳克,而是将右手拇指、食指扣成环,放入口中,运足内力,吹出一声极其尖锐、悠长,却又带着特殊韵律的唿哨!
这唿哨声如同实质的波浪,远远传了开去,在夜空中回荡,穿透力极强。欧阳克眉头一皱,不知这老乞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片刻功夫,只听四周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竹棒点地的“笃笃”声。紧接着,四五十个衣衫褴褛、却个个眼神精亮的乞丐,如同鬼魅般从树林、土坡后钻了出来。他们见到这庞大蛇阵,初时一惊,但看到场中站立的洪七公,立刻面露狂喜与敬畏之色,纷纷躬身行礼,低呼:“帮主!”
洪七公也不废话,大手一挥,指着满地毒蛇喝道:“儿郎们,把这些长虫都给老子收拾了!今晚加餐,炖蛇羹!”
“得令!”众乞丐轰然应诺。他们常年在市井荒野行走,与蛇虫鼠蚁打交道是家常便饭,自有对付毒蛇的法门。只见他们纷纷从腰间、背后掏出各式工具,有的手持前端带叉的竹棍,有的拿着特制的皮囊套索,三五成群,配合默契,精准地叉住蛇头,或套住蛇身七寸,动作熟练无比,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蛇阵,顿时陷入混乱,被丐帮弟子如同收割庄稼般纷纷制服。
欧阳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他赖以逞威的蛇阵,在这群叫花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他心知这老乞丐来历极大,竟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自己绝非其敌手。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就此灰溜溜退走,颜面何存?
他眼珠一转,折扇“唰”地合拢,指向洪七公,强作镇定,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挑衅:“洪老帮主!您是武林泰斗,辈分尊崇,武功盖世,晚辈自知不是您的对手。您若亲自出手教训晚辈,岂不是以老欺少,以大压小,传扬出去,只怕……嘿嘿,有损您北丐洪七公的赫赫威名啊!”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继续道:“前辈若真觉得晚辈行事不妥,大可以找个年纪相仿、辈分相当的传人,与晚辈公平比试一番。若晚辈输了,自然心服口服,立刻扭头就走,绝无二话!就不知……洪老帮主威震天下,这身边……可有能拿得出手的年轻传人么?”
他这话极为刁钻,既挤兑住洪七公不便亲自对他这小辈动手,又暗讽洪七公没有出色的年轻弟子。他知道洪七公游戏风尘,并未正式收徒,身边只有郭靖这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小子。
洪七公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一生快意恩仇,何曾受过这等憋屈?可欧阳克这话偏偏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固然可以不顾身份一巴掌拍过去,但正如欧阳克所说,传出去确实不好听,他北丐还要脸面。可若不理会,又显得自己怕了这小毒物,身边无人。
正当洪七公怒气勃发,却又一时语塞之际,黄蓉如同一条灵巧的小鱼,滑步上前,轻轻拉住洪七公的衣袖,声音又甜又脆,仿佛带着无限的委屈与期盼:
“七公~您看这姓欧阳的,多嚣张啊!分明是仗着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他这不是在挑衅您,这是在打咱们丐帮的脸,打您这位帮主的脸啊!”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洪七公的胳膊,大眼睛眨呀眨的,目光却不时瞟向一旁的郭靖。
“要是……要是您有个正式的收入门墙的徒弟,此刻就能名正言顺地替您出手,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他还敢不敢小觑北丐名衔!唉,可惜啊可惜……”她拖长了语调,唉声叹气,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洪七公何等精明,岂会不知黄蓉的心思?这丫头分明是趁机逼他收郭靖为徒!他瞪了黄蓉一眼,却见小丫头毫不畏惧,反而冲他扮了个鬼脸,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七公,这可是个好机会呀!既能教训欧阳克,又能给靖哥哥一个名分,一举两得!”
洪七公看看一旁虽然沉默,但眼神坚定、气息沉穩的郭靖,又看看眼前嚣张跋扈的欧阳克,再想到这两个月来郭靖的勤勉质朴、黄蓉的精灵可爱,以及那一碗碗让他回味无穷的美食……心中那点因为逍遥惯了而不愿收徒的坚持,终于在这一刻动摇了。
“王重阳,你在天上笑我吧!”洪七公猛地一拍大腿,仿佛下定了决心,指着郭靖对欧阳克喝道:“小毒物,你给老子听好了!老叫花就收个弟子和你公平比试?好!郭靖,你过来!”
他这话一出,郭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洪七公。黄蓉则是喜上眉梢,差点欢呼出声。
欧阳克也是一愣,仔细打量郭靖,见他虽然身材魁梧,但面容憨厚,全无高手锋芒,心中顿时轻视了几分,冷笑道:“原来洪老帮主还真有传人?既然如此,晚辈便向这位郭兄弟讨教几招!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讥讽,“洪老帮主威名赫赫,可别临时随便指个人充数,待会儿输了,面上须不好看。”
“放你白驼山的狗臭屁!”洪七公骂道,“老叫花的徒弟,还能差了?”他转头对郭靖道:“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郭靖在黄蓉的指示下,连忙上前,激动又有些惶恐地跪下:“师父!”
“起来起来!”洪七公一把将他拉起,神色肃然,“时间紧迫,废话少说!今日为师先传你三掌,你需用心体会,就用这这三掌,去替为师,也替你自己,好好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小毒物!”
说罢,洪七公也顾不得场合,就在这蛇尸遍野、丐帮弟子环伺、也不顾在旁的欧阳克虎视眈眈,将郭靖拉到一旁,以最快的语速,将第十六掌“履霜冰至”、第十七掌“羝羊触蕃”、第十八掌“神龙摆尾” 的心法、运劲法门以及关键变化,一一讲解演示。
这最后三掌,“履霜冰至”掌力阴柔,暗藏杀机,如履薄冰,悄然而至;“羝羊触蕃”则是以拙胜巧,以强大的内力硬撼对手,如公羊冲撞篱笆,一往无前;“神龙摆尾”更是临危保命、败中求胜的妙招,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郭靖全神贯注,他本就心思纯粹,这两个月苦练已将前十五掌融会贯通,此刻在洪七公倾囊相授和巨大压力下,竟是超常发挥,将这最后三掌的精要在极短时间内硬生生记下,虽远未纯熟,但已明其理,知其用。
洪七公见他领悟甚快,心中稍安,用力一拍他后背:“去吧!用我教你三掌,打出咱们丐帮的威风!别给老叫花丢脸!”
郭靖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坚定的战意。他大步走到场中,对欧阳克抱拳一礼,沉声道:“欧阳克,请指教!”
欧阳克见他现学现卖,更是轻视,折扇轻摇,笑道:“郭兄弟,请吧!让在下看看,洪老帮主亲传的徒弟,究竟有何惊人之处!”
郭靖与欧阳克相对而立,气氛陡然紧绷。欧阳克依旧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折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不屑的冷笑。而郭靖则沉腰坐马,面色凝重,双掌微抬,已然摆开了降龙十八掌的起手架势,周身气息沉雄,与方才憨厚模样判若两人。
“郭世兄,小心了!”欧阳克话音未落,身形倏动,如一道白影掠过,手中折扇合拢,疾点郭靖胸前“膻中穴”,手法轻灵狠辣,正是白驼山一脉的独门点穴功夫。
郭靖不闪不避,他心思质朴,既认定要打,便全无退缩之念。眼见折扇点到,他左掌一圈,使出一招“亢龙有悔”,掌风呼啸,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涌出,并非直接硬撼折扇,而是巧妙地一带一引,欲将欧阳克的劲力引向一旁。这正是他苦练多日,深得“悔”字精髓的体现。
欧阳克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折扇几乎拿捏不住,点出的力道竟被带得歪向一边,心中微凛:“这傻小子掌力好生古怪!”他应变奇速,借着郭靖一带之力,身形滴溜溜一转,如同风中柳絮,已绕到郭靖身侧,折扇再出,疾点郭靖肋下“章门穴”。
郭靖一招使老,见对方身法如此诡异,连忙变招。他记得洪七公所授“飞龙在天”需借势而动,当下不及跃起,只将身法一展,向前踏出一步,抢占方位,右掌自上而下劈落,虽无凌空之势,却也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威猛,正是“飞龙在天”的变通用法,掌风笼罩欧阳克肩头。
欧阳克没料到郭靖变招也如此迅捷,掌风压体,竟隐隐有窒息之感。他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向后飘退,同时折扇“唰”地展开,舞出一片白光,护住周身,心里赞道:“好厉害的掌法!”再不敢有半分轻视,这傻小子内力深厚,掌法刚猛,实是劲敌。
两人你来我往,瞬间斗了二十余招。欧阳克武功得自欧阳锋亲传,招式精妙诡异,身法更是灵动飘忽,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郭靖的重掌,折扇时合时开,忽而点穴,忽而切割,专攻郭靖周身要害与视线难及之处。郭靖则将所学降龙掌法一一施展开来,“见龙在田”、“鸿渐于陆”、“潜龙勿用”……掌风激荡,刚猛无俦,逼得欧阳克无法近身。但他临敌经验终究不足,面对欧阳克这等诡诈多变的对手,有时不免判断失误,掌力落空,或是被对方以精妙身法卸开力道,场面一时陷入胶着。
欧阳克久战不下,心中焦躁,暗想:“若连这傻小子都收拾不下,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行走?”他眼中寒光一闪,决定使出杀招。只见他身形陡然加快,如同鬼魅般绕着郭靖疾走,留下道道残影,正是白驼山绝技“瞬息千里”身法。同时,他左手悄无声息地探出,五指微曲,指甲隐隐泛着幽蓝之色,一股阴寒的掌力凝聚其上,悄无声息地印向郭靖后心!这一掌名为“神驼雪山掌”,掌力阴毒,专破内家真气,乃是欧阳锋所传的厉害功夫。
郭靖虽未能完全看清欧阳克的动作,但灵台一片清明。忽觉背后一股阴风袭来,心中警兆顿生!此时回身招架已是不及,危急关头,他想起方才所学“神龙摆尾。”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刹那,郭靖把心一横,竟不闪不避,将全身内力尽数灌注于后背硬接这一掌,同时腰胯猛地一拧,全身功力聚于右腿,如同一条巨龙的尾巴般,看也不看,向后猛地横扫而出!正是那招败中求胜的“**神龙摆尾**”!他竟是存了以伤换伤、两败俱伤的决心!忽觉背后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气袭来,心中警兆顿生!此时回身招架已是不及,欧阳克那凝聚了十成功力的“神驼雪山掌”已然及体!
**“砰!”**
**“咔嚓!”**
两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炸开!
欧阳克那阴寒刺骨的“神驼雪山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郭靖的后心之上。郭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只觉一股冰冷彻骨的掌力透体而入,疯狂侵蚀着他的经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踉跄前扑数步。
而与此同时,欧阳克也绝不好过!他万万没料到郭靖竟如此悍勇,完全不理会自身的致命危机,反而发出了这石破天惊的一腿!他招式用老,新力未生,小腿胫骨被郭靖这记凝聚了全身功力的“神龙摆尾”扫个正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仿佛被一根烧红的巨大铁棍狠狠砸中,剧痛钻心刺骨,清晰的骨裂声令人牙酸!他惨叫一声,下盘瞬间被破,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扫得横飞出去,重重摔落在两丈开外的地上,抱着扭曲变形的小腿,痛得面容扭曲,冷汗涔涔而下!
郭靖以掌撑地,单膝跪倒,强忍着后背那冰火交织、如同千万根针扎般的剧痛,以及体内翻腾的气血,努力调息,不让自己昏厥过去。他嘴角溢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灼灼,死死盯着远处的欧阳克。
欧阳克则更为狼狈,他左腿小腿骨显然已断,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一次次失败,只能依靠手臂支撑着上半身,看向郭靖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怒、怨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没想到这傻小子这掌如此厉害!
黄蓉惊呼一声,飞奔到郭靖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靖哥哥!你怎么样?”
洪七公一个闪身也来到近前,出手如电,连点郭靖后背几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阻止寒毒继续蔓延,脸色凝重,沉声道:“好小子!”
丐帮众人见状,更是群情激愤,怒视着倒地不起的欧阳克。欧阳克心知今日已彻底栽了,自己身受重伤,对方虽有损伤却还有洪七公这等绝顶高手在侧,再留下去必死无疑。他强忍着剧痛和屈辱,对身边吓呆了的白衣姬人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扶我走!” 那几个姬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欧阳克。
欧阳克在离开前,回头死死盯了郭靖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刻骨的仇恨:“郭靖!断腿之仇,寒掌之赐,欧阳克铭记于心!来日必百倍奉还!我们走!” 说罢,在一众姬人的簇拥下,仓皇无比地消失在夜色中。本来丐帮帮众想阻止欧阳克,但洪七公却示意放他们离开,对欧阳克说 :“滚回白驼山,要报仇找欧阳锋来。老叫化在这里等着他。”
经此一役,郭靖虽身受内伤,却以其悍勇与决绝,真正打出了北丐传人的威风,也让欧阳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惨烈的两败俱伤,无疑将为后续的江湖恩怨,埋下更深的伏笔。
眼见欧阳克一行人狼狈遁走,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洪七公脸上的嬉笑怒骂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他俯身探查郭靖伤势,手指甫一搭上郭靖腕脉,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好阴毒的掌力!欧阳锋这老毒物,把这等损阴德的功夫也传给了小毒物!”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扶郭靖盘膝坐好,自己亦席地而坐,双掌抵住郭靖后心“灵台”“至阳”二穴。精纯无比、至阳至刚的真气(注:按旧版设定,洪七公内力属性偏刚阳)如同温暖的洪流,缓缓注入郭靖体内。
郭靖正全力抵御那如同冰锥般在经脉中窜行的“神驼雪山掌”寒毒,忽觉一股暖洋洋、浩大磅礴的热流自后背涌入,所过之处,那顽固的寒毒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瓦解,僵冷的四肢百骸重新恢复了知觉与暖意。他不敢怠慢,连忙凝神静气,引导着这股外来助力,配合自身的全真内力,共同驱散残余寒毒。
洪七公内力深厚,疗伤经验更是丰富无比。他操控着自身真气在郭靖经脉中游走,起初颇为顺利,全真教玄门内功中正平和,与他的内力并无排斥。然而,当他的真气行至郭靖丹田深处,以及几处与寻常经脉迥异的隐僻窍穴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里,蛰伏着一股极为微弱,却异常精纯、充满勃勃生机的气息。这股气息与全真内力的温润醇和大不相同,它更显古老、更贴近本源,仿佛天地未开时的一点先天灵光,自行其是,圆融无碍,对外来的洪七公真气既不排斥,也不迎合,只是静静地存在着,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意味。
洪七公心中猛地一动,收回双掌,运功已毕,郭靖脸色恢复红润,内伤去了七七八八。他睁开眼,长长舒了口气,转身便要向洪七公道谢:“师父,多谢您……”
洪七公一摆手,打断了他,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郭靖,脸上满是惊奇与探究,“傻小子,你老实告诉老乞丐,你体内除了丘处机教的全真内功,还有一道……一道很特别的气,是怎么回事?这气息精纯无比,本质极高,绝非全真教的内功!”
郭靖被问得一怔,他心思质朴,从未刻意隐瞒,只是之前无人能像洪七公这般洞察入微地感知到而已。他挠了挠头,老实回答道:“师父,您说的是……那大概是马钰师伯在终南山上,传我的一套吐纳术和六个古朴动作。师伯说,那是……那是一门筑基法门,让我每日勤练,温养丹田,但告诫我说此法玄奥,不得其法万难深入,连他也只是刚刚入门,让我切勿急躁,只当是固本培元。”
“是《先天功》吗?!马钰那牛鼻子居然把这都传给你了?!”洪七公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是了是了!这就对了!王重阳的《先天功》!难怪有如此气象!”
这消息实在太过于震撼。洪七公与王重阳、黄药师等人齐名,自然深知《先天功》的威名与修炼之难。他万万没想到,马钰竟然如此看重郭靖,将这连全真七子自己都未能真正入门的玄功筑基之法传给了他!
郭靖见师父如此震惊,更加努力地回忆和解释:“是的,师父。马师伯说那是重阳祖师留下的最玄妙的功夫,讲究‘炼神返虚,天人合一’。我资质鲁钝,只是依着师伯教的法子,每日清晨黄昏练习,感觉丹田里是好像多了一丝暖洋洋的气,练完之后精神会好些。后来吸了梁子翁的蛇血,好像……好像那道气就壮大了一丝,但也仅此而已,远谈不上什么成就。”
洪七公听得啧啧称奇,绕着郭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徒弟。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说道:“老子明白了!难怪!难怪你小子资质看似鲁钝,内力进展却如此扎实迅猛,根基稳固得不像话!更难怪你能在重伤之下,还能硬接欧阳克一掌并反击得手!”
他目光灼灼,语气带着无比的肯定和一丝兴奋:“你吸食那宝蛇血,庞大的药力之所以没把你撑爆,除了全真内功的疏导,更深层的原因,恐怕就是你这丝由《先天功》筑基法门温养出的‘先天一炁’在暗中调和吸纳!它本质极高,如同一个无底洞,帮你稳住了根基,甚至化去了药力中的燥热之气!好小子!马钰那牛鼻子眼光不错,你这是身怀巨宝而不自知啊!”
洪七公越说越激动:“王重阳的《先天功》……嘿嘿,想不到其传承的星星之火,竟然在这样一个傻小子身上点燃了!妙极!妙极!”他看向郭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有惊叹,有羡慕,更有一种发现璞玉的极大喜悦。
“靖儿,”洪七公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记住!马钰传你这《先天功》筑基法门,是天大的恩情,也是你莫大的机缘!这道‘先天之气’,是你将来能否踏入武学至高境界的关键!它现在虽然微弱,但你要好生温养,勤练不辍,不可有一日懈怠!将来若有机缘,或许……或许真能让你窥得《先天功》的真正门径!”
郭靖虽然对“至高境界”懵懵懂懂,但见师父说得如此严肃认真,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是,师父!弟子记住了!定不负马师伯们和师父的期望!”
经此一事,洪七公对郭靖这个徒弟更是看重。他心知,这个看似憨直的少年,其未来的成就,恐怕会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而《先天功》的线索与希望,也因郭靖身上的秘密,似乎真切地延续了下来。
~第十七章完~
~第十八章~
夜色褪尽,天光渐明。林间空地上,篝火余烬未冷,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激战的血腥与蛇腥混合的异样气味。
洪七公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正在黄蓉照料下缓缓调息的郭靖,目光复杂。昨夜他以内力助郭靖驱除“神驼雪山掌”寒毒时,察觉到的《先天功》筑基之气,着实让他心绪难平。想当年华山论剑,王重阳便是凭此玄功力压群雄,夺得“中神通”之名与《九阴真经》。此功修炼之难,犹在《九阴真经》之上,讲究的是唤醒人身本源的一点“先天一炁”,夺天地造化,非大智慧、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全真七子得其师传,苦修数十载亦未能真正登堂入室,可见一斑。
而今,这玄功的种子,竟在郭靖这质朴近乎鲁钝的少年体内悄然萌发,虽只一丝,却精纯无比,生机盎然。这怎能不让他这老江湖感慨万千?
“傻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洪七公喃喃自语,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他一生快意恩仇,率性而为,于门户之见看得极淡。郭靖既是马钰代师传艺(筑基法门),又得自己亲授降龙十八掌,身兼两大绝学之基,未来成就,当真不可限量。只是前路艰险,欧阳锋绝不会善罢甘休,黑风双煞、赵王府乃至整个金国势力,都是潜在的威胁。这徒弟,还需多加磨砺。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走到郭靖身边。郭靖经过调息,内伤已稳住,脸色也恢复了不少,见师父过来,连忙要起身行礼。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礼了。”洪七公摆摆手,神色却颇为郑重,“靖儿,你身上的《先天功》根基,乃是你莫大的机缘,亦是绝大的责任。马钰那牛鼻子肯将此玄功筑基之法传你,是对你寄予厚望。你定要勤修不辍,不可有丝毫懈怠,将来或能窥得武学至高殿堂,亦未可知。”
郭靖恭声应道:“是,师父。弟子定当日夜用功,绝不辜负马师伯和师父的教诲。”
洪七公点点头,又道:“至于老叫花传你的降龙十八掌,招式你已学全,但精髓在于运用。掌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临敌之际,需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这其中的分寸,你要在实战中慢慢体会。”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黄蓉,笑道,“好在有这鬼精灵的丫头在你身边,替你出谋划策,老子倒也放心几分。”
黄蓉闻言,俏脸一扬,得意道:“那是自然!七公您就放一百个心,有我在,定不会让靖哥哥吃亏!”
洪七公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欧阳克此番铩羽而归,依欧阳锋那老毒物睚眦必报的性子,此事绝难善了。西毒东来,已是必然。你们二人日后行走江湖,需得格外小心。遇到那老毒物,能避则避,切莫逞强。”
郭靖与黄蓉齐声应了。
洪七公抬头看了看天色,朝阳已跃出地平线,金光万道。他伸了个懒腰,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好啦!该教的教了,该救的救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老叫花这趟出来,耽搁得也够久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就在这儿分道扬镳吧!”
他虽然说得洒脱,但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还是被黄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一老两少在这荒郊破庙,一个教得尽心,一个学得刻苦,一个变着法子满足口腹之欲,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黄蓉眼圈微红,拉住洪七公的衣袖,依依不舍:“七公,您……您这就要走?不能再多留几日么?我……我还有好几道拿手菜没给您做呢!”
郭靖亦是心中酸楚,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哽咽:“师父传艺救命之恩,弟子郭靖永世不忘!请受弟子三拜!”
洪七公受了他的礼,眼中亦有些湿润,他强笑道:“起来起来!大丈夫行走江湖,何必作此儿女之态!他日有缘,自会相见。说不定哪天老叫花馋虫犯了,就循着香味找你们去了!”
他扶起郭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黄蓉道:“丫头,看好你这傻哥哥。他性子直,容易吃亏,你多提点着他些。”
黄蓉用力点头,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洪七公不再多言,哈哈一声长笑,身形一动,已如一只灰色大鸟般掠出数丈,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晨曦笼罩的密林深处,只余下那爽朗的笑声在林中回荡,渐行渐远。
郭靖与黄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心中充满了离别的怅惘与对未来的迷茫。
良久,黄蓉才擦了擦眼角,强笑道:“靖哥哥,七公走了,咱们也得打算一下接下来的路了。”
郭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眉头微蹙:“蓉儿,你说得对。欧阳克断腿之事,欧阳锋绝不会罢休。咱们需得尽快离开此地,免得连累丐帮的兄弟们,也要寻个安全所在,让你……让你避一避。”他想到黄蓉身份特殊,既是桃花岛主爱女,如今又卷入了与白驼山的恩怨,更是担心。
黄蓉却浑不在意,眼珠一转,道:“咱们先去跟丐帮的几位长老道个别,多谢他们昨夜援手之恩。然后嘛……我想回桃花岛一趟。”
“桃花岛?”郭靖一愣。
“嗯!”黄蓉点头,“一来,出来这么久,我也想回去看看爹爹。二来,欧阳锋若真要寻仇,桃花岛有爹爹在,量那老毒物也不敢轻易闯岛。三来……”她狡黠一笑,“靖哥哥你如今身负全真教玄功与七公的降龙掌,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潜心修炼,融会贯通。桃花岛清静无人打扰,正是最好的地方。而且,说不定……说不定爹爹一高兴,还能再指点你几招呢?”
郭靖听她说得有理,尤其是能有机会得到那位与师父齐名的“东邪”黄药师指点,心中也不由一动。但他天性朴实,总觉得如此上门,有些唐突,迟疑道:“这……黄岛主……会欢迎我吗?”
黄蓉挽住他的胳膊,信心满满:“放心啦!我爹爹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最是疼我。你是我带回去的……朋友,他定然不会为难你的。再说,靖哥哥你为人正直,武功根基又扎得这般好,爹爹见了,说不定还会喜欢你呢!”
见郭靖仍在犹豫,黄蓉跺脚嗔道:“哎呀,傻哥哥!难道你不想武功再有进益,将来好去找完颜洪烈报仇,去寻找丘道长和杨叔叔他们吗?桃花岛武学博大精深,对你定然大有裨益!难道……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去见见我爹爹吗?”说到最后,声音渐低,带着一丝羞涩。
郭靖听她提及父仇和师长,心中豪气顿生,又见黄蓉如此期盼,终于重重点头:“好!蓉儿,我听你的!咱们就去桃花岛!”
计议已定,两人便去寻找昨夜那位手持竹杖的丐帮长老。那长老姓鲁,在帮中地位颇高,听闻郭靖黄蓉要走,又知他们得罪了白驼山,便道:“二位不必担心连累丐帮。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灵通。二位又是帮主高徒,若有所需,或遇紧急情况,可到各地丐帮分舵出示此物,自会有兄弟相助。”说着,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刻一个“丐”字,背后则有莲花纹样,交给郭靖。
郭靖与黄蓉感激不尽,郑重谢过。鲁长老又派了两名精明弟子,护送他们一程,直到确认摆脱可能的追踪为止。
两人与丐帮众人作别,改换装束,扮作寻常游学的少年兄妹,雇了辆马车,一路向东而行。郭靖内伤未愈,便在车中调息运功,同时反复揣摩洪七公所授的降龙十八掌精义,尤其是最后三掌的运用之妙,以及与自身全真内力、《先天功》筑基之气的融合。他心思专注,进境虽慢,却一步一个脚印,根基愈发稳固。
黄蓉则负责沿途安排食宿,探听消息。她机警聪慧,几次察觉到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窥探,都被她巧妙地引开或摆脱。她心中清楚,欧阳克的势力,或者赵王府的眼线,恐怕并未完全放弃。
这一日,两人行至江苏地界,距离东海之滨已不甚远。沿途听闻,江湖上关于《武穆遗书》的传闻愈演愈烈,各方势力都在明争暗斗。更有消息说,西毒欧阳锋已正式踏入中原,其侄欧阳克在江北被北丐传人打断腿的消息也已传开,引得江湖震动,人人都在猜测欧阳锋将会如何报复。此外,亦有零星星的消息提及,前些时日赵王府曾派出多路人马,似乎在追索什么重要人物,但具体细节却语焉不详。
这日午后,马车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刃相交与呼喝叱骂之声,声音急促,显然战况激烈。
郭靖与黄蓉对视一眼,均想:“莫非是江湖仇杀,或是歹人剪径?”郭靖伤已好了**成,当下示意车夫放缓速度,与黄蓉悄悄下车,潜行靠近,伏在山道旁的岩石后观望。
只见山道转弯处,十余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正围攻两人。那两人是一对年约四旬的中年夫妇,男子手持判官笔,招式狠辣,女子使一对柳叶刀,身法灵动,武功均自不弱。但此刻他们已是浑身浴血,衣衫破碎,背靠着背,勉力支撑,显然寡不敌众,形势岌岌可危。
而那伙黑衣人的首领,身材高瘦,面色阴鸷,手中一对镔铁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招招不离那对夫妇的要害,正是赵王府麾下的高手,“三头蛟”侯通海!
“是赵王府的人!”黄蓉低声道,“他们在追杀谁?”
郭靖浓眉紧锁,目光落在那对奋力抵抗的夫妇身上,只觉得那男子的判官笔法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眼见那妇人为了格开侧面劈来的一刀,肋下空门大露,侯通海阴笑一声,另一支判官笔已如毒蛇出洞,疾刺向她腰间!
郭靖岂能见死不救?他内力疾催,身形如箭离弦,直射入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左掌一圈,使出一招“见龙在田”,掌力柔和却坚韧,将侯通海的判官笔引开数寸,疾点侯通海手腕“神门穴”。
侯通海眼看便要得手,忽觉劲风袭体,判官笔被一股柔劲带偏,手腕更是剧痛欲裂,大惊之下,急忙撤笔后退,定睛一看,失声叫道:“郭靖!是你!”
郭靖挡在那对中年夫妇身前,沉声道:“侯通海,你们滥杀无辜,未免太过份了!”
那对死里逃生的夫妇又惊又喜,那男子喘息着拱手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高姓大名?”
郭靖还礼道:“晚辈郭靖。路见不平,份所应当。”
那男子听到“郭靖”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与妻子对望一眼,似有深意。
黄蓉此时也已跃入场中,目光扫视全场,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赵王府的走狗!光天化日之下,以多欺少,也不怕江湖同道耻笑!”
侯通海见是郭靖黄蓉,心中先是一怯,自己绝非两人对手。但旋即想到王府严令,若是放走了这对夫妇,自己也难逃重责。他把心一横,厉声道:“郭靖!黄蓉!此事与你们无关!这二人乃是刺杀王爷的重犯!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休怪侯某判官笔不长眼睛!”
他身后那十余名黑衣人也纷纷亮出兵刃,围了上来。
郭靖毫无惧色,朗声道:“郭靖不能见死不救!”
黄蓉更是口齿伶俐,讥讽道:“侯通海,你主子完颜洪烈这会儿怕是忙的顾不了你吧,你还在替他卖命?就不怕哪天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侯通海被她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一起上!格杀勿论!”
众黑衣人发一声喊,刀剑并举,蜂拥而上。
郭靖深吸一口气,降龙十八掌应手而出。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与揣摩,他此刻施展出来,威力更胜往昔。掌风呼啸,刚猛绝伦,当者披靡。只听“砰砰”几声,冲在最前的几名黑衣人已被他掌力震得吐血倒飞出去。
黄蓉则施展“逍遥游”拳法与“兰花拂穴手”,身形如穿花蝴蝶,在人群中游走,专打敌人穴道与关节,令其兵器脱手,失去战力。她虽内力不及郭靖,但招式精妙,机变百出,与郭靖刚柔并济,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对中年夫妇见强援到来,精神大振,奋力反击。
侯通海见手下转眼间倒下一半,又惊又怒,挥舞镔铁判官笔,猛攻郭靖。他武功不弱,此刻拼死力战,倒也声势惊人。
郭靖有心试试新悟的掌法,见侯通海双笔袭来,不闪不避,左掌使一招“羝羊触蕃”,硬撼其锋。
“轰!”掌笔相交,劲气四溢。侯通海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涌来,双臂剧痛,镔铁判官笔险些脱手,胸口更是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五六步,方才站稳,脸上已无血色,心中骇然:“短短不见几个月,这小子的武功怎地进展如此神速?!”
郭靖一招得手,更不容情,身形跟进,右掌如影随形,又是一招“履霜冰至”,掌力阴柔,悄无声息地印向侯通海小腹。
侯通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避无可避,只得勉力将双笔交叉护在身前。
“噗!”一声闷响。郭靖的掌力看似轻柔,实则蕴含了极强的穿透力,竟透过双笔的防御,直侵侯通海体内。侯通海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摔出,重重砸在山壁上,软软滑落,眼见是受了极重的内伤,爬不起来了。
剩余的黑衣人见首领重伤,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兵器,四散逃窜,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战斗骤然停止,山道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重伤的侯通海,以及喘息未定的郭靖等人。
那对中年夫妇相互搀扶着,走到郭靖黄蓉面前,深深一揖。那男子道:“多谢郭少侠、黄姑娘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在下顾青锋,这是拙荆。若非二位仗义出手,我夫妇今日必死无疑!”
郭靖连忙还礼:“顾大叔,顾大婶不必多礼。只是……不知二位为何被赵王府如此追杀?”
顾青锋与妻子对望一眼,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乃是当年梁山泊好汉,‘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的后人门下。因一直暗中联络旧部,意图抗金,故被金狗视为眼中钉。此次潜入江北,本欲联络几位志士,共商大事,不料行踪泄露,被侯通海这厮带人一路追杀至此……”
郭靖与黄蓉闻言,肃然起敬。梁山泊好汉的故事他们自幼便听过,虽年代久远,但其抗暴安良的事迹仍在民间流传。没想到今日竟能遇到其后人门徒。
黄蓉心思细腻,问道:“顾大叔,方才我听侯通海提及,赵王府似乎在追索什么重要人物,除了二位,莫非还有其他人?”
顾青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黄姑娘心思缜密。不错,赵王府主要追索的,并非只我夫妇,还有前几个月侥幸脱身的‘反贼’,包挂你们两位!”
郭靖浑身一震,急问道:“杨叔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你有他们消息吗?”他心中关切杨铁心、包惜弱,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与他命运交织的义弟杨康。
顾青锋道:“郭少侠放心。杨铁心一家,据我们得到的最后消息,他们已经成功摆脱了追兵,似乎……是往西南方向去了。那里远离金国势力,或可暂得安宁。”
郭靖听到杨铁心一家安然脱身,尤其是听到穆念慈也平安随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舒了口气,由衷道:“那就好,那就好……杨叔叔他们能一家团聚,平安离去,真是苍天有眼。那么其余人呢”
“听说都逃脱了,没有人被抓。” 顾青锋回复。
黄蓉在一旁,将郭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笑道:“靖哥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杨叔叔他们吉人天相,定能在南方安稳度日。”
郭靖憨厚地点点头,心中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泛起了丝丝涟漪。那个在醉仙楼混乱中与他并肩的身影,原来已带着他父母们,远赴万里之外的南疆了。天涯路远,不知此生是否还有重逢之日……
顾青锋又道:“我夫妇二人伤势不轻,需得尽快觅地疗伤,暂避风头。不知二位少侠欲往何处?”
黄蓉接口道:“我们正欲前往东海桃花岛。顾大叔,顾大婶,若暂无稳妥去处,不如随我们同往桃花岛暂避如何?岛上清静,正好养伤。”
顾青锋夫妇连忙道谢拒绝了,说是要设法通知其他兄弟。说后向郭黄二人告别,骑马离开了。
计议已定,郭靖出手点了侯通海的昏穴,将其拖到路旁草丛中藏匿。两人收拾了一下,登上马车,调整方向,继续向东海之滨进发。
车厢内,郭靖则盘膝而坐,专注于体内真气的运转。
马车辚辚,载着两人,向着那海外仙山、等待着他们的桃花岛,疾驰而去。新的故事,即将在那片碧海桃花中展开。
西南官道上,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
车内,杨铁心与包惜弱相互依偎,虽然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风霜,但眉宇间那份失而复得的团聚之情,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浓烈。包惜弱的身子依旧有些虚弱,大半时间靠在丈夫肩头,目光却时常温柔地落在对面而坐的一对年轻人身上。
那正是杨康与穆念慈。
自那夜惨烈突围,与丘处机、郭靖等人失散后,他们四人便扮作逃难的寻常人家,一路向南,目标直指那远离中原纷争、传闻中四季如春的大理国。
行程艰苦,风餐露宿自是难免。然而杨康的脸上却不见半分怨怼,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当日在赵王府的锦绣堆中,他虽享尽荣华,心中却总有一处空落落的不安。如今虽粗茶淡饭、颠沛流离,但坐在亲生父母身边,看着母亲倚靠父亲肩头那全然依赖的姿态,感受着血脉相连的温暖,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甚至主动承担起更多责任。宿营时,他总是第一个跳下马车,利落地寻找水源、拾取柴火。他细心地将猎来的野味烤得恰到好处,先将最嫩的部分递给父母,再自然地将另一份递给穆念慈。这些事他做得生疏却认真,仿佛要将过去十八年缺失的孝道一一补回。
这一切,杨铁心和包惜弱都看在眼里。
"铁哥,你看康儿……"包惜弱靠在丈夫耳边,声音轻柔,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他这般体贴周到,倒像是我们亏欠了他似的。"
杨铁心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虎目之中满是感慨。他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看着这个本该在金玉堆里长大的孩子,如今毫无怨言地跟着他们吃苦,心中既疼惜又骄傲。更让他欣慰的是,康儿看向念慈时那自然而然流露的温柔。
他的目光转向穆念慈。这个自己流落江湖时收养的义女,性情外柔内刚,孝顺体贴。这一路上,她悉心照料包惜弱,对杨康也是关怀备至。此刻她正低头整理行囊,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美。
这一日,行至一处山涧,马车无法通行,需得徒步涉水而过。涧水冰冷湍急,水下卵石湿滑。
杨铁心率先背起身体最弱的包惜弱,稳稳地踏入了水中。他回头看向留在岸边的杨康与穆念慈,眼中带着鼓励。
杨康看了眼湍急的水流,自然地转向穆念慈,伸出手温声道:"念慈,抓紧我。"
他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穆念慈抬眼,对上他清澈的目光,那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关切。她的脸颊微红,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杨康稳稳握住她的手,小心地为她引路。他走得很慢,刻意用身体为她挡住水流。穆念慈跟在他身侧,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那份自醉仙楼初见便悄然种下的情愫,在这山水之间悄然生长。
快到对岸时,穆念慈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身形微晃。
"当心。"杨康手臂及时发力,稳稳扶住她的腰。
这一扶短暂却坚定,穆念慈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她慌忙站稳,耳根泛红,低声道:"多谢康哥。"
这一声"康哥",比平日更轻,却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杨康微微一笑,松开手时竟有些舍不得那柔软的触感。他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照顾这个名义上的义妹,已经成了他本能般的选择。
对岸上,早已安全抵达的杨铁心与包惜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包惜弱眼中泛着欣慰的泪光,轻声道:"铁哥,你看他们……多好啊。"
杨铁心重重点头,望着水中央那一对璧人,沉声道:"念慈是个好孩子。有她在康儿身边,我们这辈子就真的安心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涧,将相携而行的两个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前路依旧漫长,但在这南下的旅途中,一份真挚的感情正在悄然绽放,如同山间悄然绽放的野花,朴素,却格外动人。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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