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的第二天清晨,沈砚舟是被输液管的滴答声吵醒的。窗外的天光刚泛起鱼肚白,陆野还在睡着,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在跟什么较劲。他伸手想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指尖刚碰到皮肤,陆野就动了动,喉结滚了滚,发出点模糊的呓语。
“水……”
沈砚舟赶紧倒了杯温水,用棉签蘸湿了递到他唇边。陆野的嘴唇干得起皮,碰到棉签时下意识地抿了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神还有点蒙,定定地看了沈砚舟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你没睡?”
“睡了会儿。”沈砚舟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感觉怎么样?膝盖疼不疼?”
陆野动了动腿,眉头又皱起来,却摇了摇头:“不疼……就是有点麻。”话虽如此,额角还是渗出了层薄汗——麻药劲儿过了,怎么可能不疼。
沈砚舟从护士站借来冰袋,用毛巾裹着放在他膝盖上:“冷敷能好点。”他的动作很轻,冰袋刚贴上纱布,陆野就瑟缩了一下,却硬是没吭声,只是咬着牙,指节在床单上掐出了红印。
“忍不住就说出来。”沈砚舟看着他发白的脸,心里有点发紧,“没人笑话你。”
陆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这点疼算啥……上次被横梁砸了下背,比这疼十倍。”
沈砚舟没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茶经》,翻到夹着银书签的那页。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书页上,“安”字书签泛着淡淡的光,像陆野刻在槐木上的那个字。“给你念段吧,转移下注意力。”
他的声音很轻,像带着点晨露的湿意,从“茶之器”念到“茶之煮”,一字一句漫在安静的病房里。陆野侧着头听,眼睛慢慢闭上了,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些,只是手还紧紧抓着床单,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
念到“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时,张婶提着保温桶进来了,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扰了屋里的静谧。“小沈,让他歇会儿吧,你也熬了一夜。”她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是清炖的鸽子汤,香气混着淡淡的药材味漫开来,“李医生说这汤补元气,让小陆多喝点。”
沈砚舟停下念书,帮着把汤盛出来:“张婶您太费心了。”
“费心啥,”张婶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替我们守着小陆,我们才该谢你。”她往陆野那边看了看,见他睡得安稳,压低声音说,“这孩子打小就犟,疼死也不吭声,亏得有你在。”
沈砚舟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低头用勺子搅着汤,没接话。阳光渐渐爬高,透过窗户照在汤碗里,鸽肉的纹理在光里看得格外清晰,像段被细细梳理过的时光。
陆野再次醒来时,汤已经温得刚好。沈砚舟扶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又把小桌板架在床沿上:“慢点喝,别烫着。”
陆野舀了勺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却没摘,只是透过雾气看着沈砚舟:“你也喝点。”
“我不饿。”沈砚舟替他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他的耳廓,陆野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汤勺差点掉在桌上。
“一起喝。”陆野坚持着,把勺子往他嘴边递,“不然我也不喝了。”
沈砚舟拗不过他,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里放了点黄芪,带着点微苦的药香,咽下去时却暖得很,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他看着陆野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病房里的时光,虽然带着点药味和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
下午,陈曦带着队里的几个年轻消防员来看望陆野,手里拎着水果篮和牛奶,把小小的病房挤得满满当当。“队里一切安好,陆队您就安心养伤!”陈曦嗓门最大,说得像在喊口号,“新队员的水带结我都替您盯着呢,保证个个达标!”
陆野被他逗笑了,脸色好看了些:“别光说好听的,上次让你练的负重跑,达标了没?”
陈曦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快了快了……”
其他队员也七嘴八舌地说着队里的事,谁救了只被困在树上下不来的猫,谁做饭时把鸡蛋炒糊了,谁巡逻时捡到只受伤的鸽子。沈砚舟坐在旁边听着,看着陆野眼里渐渐亮起的光,像看到了他在训练场时的样子——鲜活,热烈,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队员们走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陆野的精神好了很多,能靠着枕头跟沈砚舟说说话了。“等我能下地了,带你去队里看看新到的破拆工具,比以前的轻便多了。”
“好啊。”沈砚舟点头,手里正用陆野带来的梨木削着什么,“不过你得先把膝盖养好,不然我可不跟你去。”
陆野看着他手里的梨木,形状像只小小的船,边缘被削得圆润光滑:“这是啥?”
“给你做个笔搁。”沈砚舟用砂纸打磨着木边,“你不是总说我写字没地方放笔吗?”
陆野的眼睛亮了,凑过去看:“能刻上槐花不?”
“能啊。”沈砚舟笑了,“刻朵最大的。”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陆野看着沈砚舟低头削木的样子,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侧脸的线条在光里柔和得像幅水墨画。他突然说:“等我好了,咱们把仓库的屋顶修修吧,上次漏雨的地方还没补。”
“好啊。”沈砚舟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再把木架刷层漆,放古籍更稳妥。”
“还得给你搭个花架,”陆野补充道,“种点你说的薄荷,夏天驱虫。”
“嗯,再种点蔷薇,像巷口那棵一样,能爬到窗台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像在规划一幅遥远的画,画里有修茸一新的仓库,有爬满蔷薇的花架,有晒着古籍的木架,还有两个并肩说话的人。窗外的玉兰树被晚风吹得轻轻晃,花瓣落在窗台上,像谁悄悄撒下的祝福。
沈砚舟削完最后一刀,把梨木笔搁放在桌上。夕阳的金辉落在上面,木纹里还留着淡淡的香气,像藏着段渐暖的时光。他看着陆野眼里的期待,突然觉得,所谓的未来,或许就是这样——有人跟你一起惦记着仓库的屋顶,有人记得你说过的薄荷和蔷薇,有人把你的牵挂,当成自己往后的日子。
夜里,陆野睡得安稳了些,没再皱眉头。沈砚舟坐在床边,借着台灯的光翻着《茶经》,指尖划过“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的字句,心里突然一片澄明。
他想,自己大概就是那“精行俭德之人”吧,守着古籍,守着牵挂,守着病房里这盏暖黄的灯,等着身边的人好起来,等着一起回到那个飘着槐花香的仓库。
台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晃,像只打瞌睡的萤火虫。沈砚舟合上书,替陆野掖了掖被角,月光从窗外漫进来,落在他膝盖的纱布上,泛着柔和的光,像层会带来好运的银纱。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就像这渐暖的时光,就像这病房里的茶香,就像身边这个人渐渐舒展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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