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铁球,把老街区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沈砚舟蹲在菜园边的树荫下,看着陆野挥着锄头翻地,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干裂的泥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歇会儿吧,”沈砚舟递过晾好的绿豆汤,瓷碗外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再晒下去要中暑了。”
陆野直起身,黝黑的脸上沾着泥点,笑起来露出白牙:“没事,这点太阳算啥?你看这土,得趁天热翻透了,种下的黄瓜才能扎根。”他接过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头满足的小兽,“张婶给的这绿豆汤熬得真稠,比队里食堂的好喝。”
菜园是开春时两人一起开辟的,就在仓库后面的空地上。起初只是陆野想种点辣椒——沈砚舟爱吃辣,后来沈砚舟又加了番茄、黄瓜和薄荷,说夏天拌凉菜用得上。如今篱笆爬满了黄瓜藤,紫色的茄子挂在枝头,像串小灯笼,墙角的薄荷长得郁郁葱葱,风一吹就送来清凉的香气。
“下午种点萝卜吧,”沈砚舟摸着下巴看空地,“李阿姨说伏天种的萝卜脆,秋天腌咸菜正好。”
“听你的。”陆野把锄头往地上一戳,走到水龙头下洗手,凉水溅在胳膊上,激起一阵舒服的叹息,“对了,昨天去镇上,看见供销社进了新的玻璃罐,带铁盖的那种,要不要买几个?泡薄荷糖浆正好。”
沈砚舟眼睛亮了亮。去年的玻璃罐还是陆野从废品站淘来的,边缘有点磕碰,泡的薄荷水总有点铁锈味。他点头:“去看看吧,要大的,能装下整个夏天的薄荷才好。”
陆野笑了,用手背擦了把脸,泥点混着汗水抹成了花脸:“得嘞,这就去!你在这儿等着,别中暑了。”
看着陆野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走远,沈砚舟才慢悠悠地起身,往菜园深处走。篱笆最里面种着几株向日葵,是陆野非要种的,说“看着就高兴”,此刻花盘已经有盘子那么大,沉甸甸地低着头,花瓣被晒得有点蔫,却还是执着地朝着太阳。
他蹲下来给番茄浇水,指尖刚碰到泥土,就惊起一只翠绿的蚂蚱,蹦到了旁边的黄瓜藤上。沈砚舟笑着去抓,指尖刚要碰到,蚂蚱又蹦走了,落在陆野刚翻好的土垄上。他追过去,没留神被脚下的水管绊了一下,眼看要摔进泥里,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
“慢点,”陆野的声音带着点喘,“我回来就看见你追蚂蚱?多大了还玩这个。”
沈砚舟抬头,看见他车筐里放着四个圆滚滚的玻璃罐,在太阳下闪着光。“你怎么这么快?”
“抄近路了呗。”陆野把他扶稳,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纸包着的东西,“给,供销社的绿豆糕,刚出炉的。”
纸包一打开,甜香混着绿豆的清苦扑面而来。沈砚舟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腻的糕点在舌尖化开,凉丝丝的——陆野肯定是特意去旁边的冰窖镇过。他看着陆野胳膊上的擦伤,是抄近路时被篱笆刮的,血珠还在往外渗。
“怎么不小心点?”沈砚舟拉他到树荫下,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这是他的习惯,总在兜里备着这些,陆野出任务爱磕磕碰碰。
陆野任由他给自己贴创可贴,眼睛却盯着菜园:“萝卜籽呢?我来种。”
“不急,”沈砚舟按住他,“先把薄荷摘了,泡糖浆。”
墙角的薄荷长得疯,深绿的叶子上沾着露水(其实是刚才浇水溅的),掐一把能闻到冲鼻的凉味。沈砚舟摘得仔细,只掐最嫩的尖,陆野就在旁边看着,偶尔伸手帮他拨开挡路的藤条,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偷偷笑。
“够了够了,”沈砚舟把薄荷放进竹篮,“再摘就秃了。”
陆野拎着竹篮往仓库走,沈砚舟跟在后面,看着他宽厚的肩膀被汗水浸透,后背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想起冬天时,这肩膀上总落着雪,此刻却淌着汗,倒像把冬天的冷都变成了夏天的热,一整年都热闹得很。
仓库里比外面凉快些,陆野把薄荷倒进搪瓷盆,用凉水淘洗,叶子在水里舒展,像一群绿色的小鱼。“放多少糖?”他举着糖罐问。
“满满两勺,”沈砚舟靠着门框看,“多了腻,少了没味。”
陆野舀糖的手顿了顿:“跟你一样,吃甜的总怕腻。”
沈砚舟的耳尖红了,转身去翻找去年的旧报纸——包玻璃罐用的,怕陆野毛手毛脚摔了。报纸上还印着去年的春联残稿,是他写的“槐安”二字,被陆野抢去贴在了仓库门上,风吹日晒得褪了色,却还能看出笔锋。
“找到啦,”沈砚舟把报纸递过去,“包的时候轻点,别划到手。”
陆野接报纸时,手指故意碰了碰他的指尖,看到沈砚舟缩回手,笑得像偷了腥的猫。“知道啦,小管家。”
薄荷沥干水后,陆野把它们塞进玻璃罐,又往里面倒凉白开,最后加了糖,拧紧盖子。四个玻璃罐排在一起,翠绿的叶子在水里轻轻晃,像装着整个夏天的风。
“放井里镇着?”陆野问。仓库后面有口老井,水凉得像冰,去年的西瓜就埋在里面镇着,吃的时候甜得透心凉。
“嗯,”沈砚舟点头,“晚上拿出来,兑点汽水喝。”
陆野拎着玻璃罐往后院走,沈砚舟跟在后面,看着他弯腰把罐子放进系着绳子的竹篮里,慢慢往井里放。井绳“咯吱咯吱”地响,像在数着夏天的时辰。
“对了,”陆野突然说,“队里下周要去山里拉练,三天不回来。”
沈砚舟的心沉了一下,嘴上却没事人似的:“知道了,我把你的换洗衣物收拾出来。”
“不用,”陆野拉着井绳笑,“我想让你跟我去。山里凉快,有小溪,还能摘野草莓。”
沈砚舟愣住了:“我去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陆野把竹篮提上来,空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就当去玩,我给你背画板,你画画,我训练,两不误。”
他眼里的光太亮,像把太阳揉碎了撒进去。沈砚舟没忍住,笑了:“那……我的颜料得带全了。”
“没问题!”陆野拍胸脯,“我那背包能装,你的颜料盒、调色盘,全带上!”
傍晚时,李阿姨挎着篮子来送菜,看到菜园里的向日葵,笑着说:“这花长得真好,等结了籽,炒给你们下酒。”她放下菜又指着篱笆,“黄瓜该摘了,再长就老了。”
陆野立刻摘了根最直的,用井水冲了冲,塞给沈砚舟:“尝尝,甜不甜?”
沈砚舟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清甜味,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陆野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温度有点烫,像夏天的太阳落在了皮肤上。
“甜,”沈砚舟含糊地说,“比去年的甜。”
“那是,”陆野得意地挑眉,“我施肥施得勤。”
李阿姨在旁边看得笑:“这孩子,种点菜还攀比上了?”
沈砚舟看着陆野挠着头笑,又看了看菜园里沉甸甸的果实、仓库里晾着的薄荷、井里镇着的玻璃罐,突然觉得,夏天好像就该是这样——有蝉鸣,有甜黄瓜,有冰凉的薄荷水,还有个愿意为你种满一园蔬菜的人。
晚饭是在仓库门口吃的,陆野支起小桌子,摆上沈砚舟拌的黄瓜、李阿姨送的茄子,还有陆野从食堂打回来的红烧肉。暮色渐浓,萤火虫在菜园里飞,像撒了把星星。
“明天去山里,得早点起,”陆野给沈砚舟夹了块肉,“五点就走。”
“起得来。”沈砚舟点头,看着萤火虫落在向日葵上,翅膀亮了又暗,像在眨眼睛。
陆野突然说:“等从山里回来,咱们给菜园搭个棚子吧,下雨淋不着。”
“好啊,”沈砚舟笑,“再种点晚豆角,秋天吃。”
“还要种向日葵,”陆野补充,“比今年的再高些,能挡太阳。”
蝉鸣在耳边此起彼伏,玻璃罐在井里安静地待着,薄荷在水里慢慢释放清凉。沈砚舟看着陆野被月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夏天会很长,长到足够他们种完所有想吃的菜,长到能把玻璃罐里的薄荷水喝成秋天的味道,长到往后的每一个季节,都有这样的傍晚可以慢慢消磨。
陆野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转过头笑了,眼里落着月光:“想啥呢?快吃,菜要凉了。”
“没什么,”沈砚舟夹起一块茄子,“在想,山里的野草莓,会不会比菜园的草莓甜。”
陆野笑得更欢了:“肯定甜!我给你摘一大筐,让你吃个够!”
夜色渐深,菜园里的虫鸣更响了,像在为这个夏天唱着悠长的歌。仓库的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一幅不会褪色的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