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搬进学长周明轩公寓的那天，北方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
公寓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落地窗外是皑皑雪景，室内暖气开得足，她却觉得指尖始终泛着冷。周明轩帮她把行李箱拖进来，打开时，里面只有几件旧衣服，一本翻得卷边的素描本，还有母亲住院时她偷偷藏起来的那支白玉兰玉簪——她终究没舍得扔掉。
“就这些？”周明轩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施舍般的笑意，“缺什么跟我说，明天就让人给你送来。”
苏清颜没接话，走到窗边看着雪。雪花大片大片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转瞬即逝。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时，一家三口住在老平房里，下雪天母亲会煮一锅热汤，父亲则教她在雪地里画小鸡，脚印歪歪扭扭，笑声能穿透整个胡同。
“在想什么？”周明轩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颈窝，“别总皱着眉，以后有我呢。”
苏清颜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她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到沙发边坐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转身时，她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份财经报纸，头版照片是沈知珩。他穿着黑色大衣站在盛景大厦前，身后是飘落的雪花，眉眼冷冽，正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报纸标题很醒目：“沈氏集团与林氏解除合作，联姻告吹”。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雪块砸中，钝痛蔓延开来。手指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直到周明轩的声音响起，才惊得她差点把水杯摔在地上。
“看这个干什么？”周明轩走过来，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沈知珩就是个疯子，为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居然敢跟林家翻脸，迟早要后悔。”
苏清颜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慌乱：“我随便看看。”
“那种人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周明轩坐到她身边，伸手想揽她的肩膀，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你放心，我跟他不一样，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阿姨的后续治疗，我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医生。”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会尽快找工作，还你钱。”
“跟我还客气什么？”周明轩笑起来，眼底却掠过一丝不耐，“我说了，你做我女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
苏清颜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雪。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城市都裹进一片苍白里，像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掩埋。她不知道沈知珩为什么要解除婚约，更不敢去想那是否与自己有关。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哪怕脚下全是碎玻璃，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恢复需要人照顾。苏清颜每天去医院，给母亲擦身、喂饭、读报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母亲的精神好了很多，只是偶尔会看着她叹气，欲言又止。
“清颜，那个周先生……”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拉着她的手，“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苏清颜笑了笑，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他帮了我们很多。”
“我知道我们家欠了他的。”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清颜，你要是不开心，就别勉强自己……”
“妈，我没有勉强。”苏清颜打断她，眼眶有些发红，“周学长人很好，我们……我们是认真的。”
她不敢告诉母亲，周明轩除了支付医药费，几乎很少来看她。他们住在一起，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他总是很晚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她假装看不见，假装不在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母亲和画画上。
周明轩给她在自己的公司安排了个闲职，不用坐班，薪水却很可观。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医院附近租的画室里——那是她用自己攒的钱租的，很小，却很安静。她画雪，画医院的走廊，画母亲苍老的手，唯独不敢画白玉兰，不敢画任何和沈知珩有关的东西。
可有些记忆，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那天她去画室，刚推开门，就看到画架上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盛景大厦的落地窗，窗外是漫天飞雪，窗内站着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背对着画面，手里似乎握着一支白玉兰。
她吓得差点退出去，才想起这是她昨晚不小心画的。原来在她潜意识里，还是忘不掉他。
苏清颜猛地抓起画，想撕毁，手指却顿住了。画里的雪下得那么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冻住，可那个身影却站在温暖的室内，仿佛在等什么人。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个丑陋的污点。她把画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蹲在地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周明轩发现了她的画室。
那天他突然出现在画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看到满墙的画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那些画着医院、画着雪景的作品上扫过，最后落在垃圾桶里那团被揉皱的画纸上。
“你还在想他？”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苏清颜站起身，挡在垃圾桶前：“没有，你误会了。”
“误会？”周明轩冷笑一声，猛地推开她，捡起那团画纸，一点点展开，“这是什么？沈知珩的公司，沈知珩喜欢的白玉兰，苏清颜，你当我是傻子吗？”
画纸上的痕迹已经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大致的轮廓。苏清颜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周明轩把画纸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踩，“你别忘了，你妈还在医院躺着，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想别的男人？”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苏清颜心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忽然觉得很陌生。这就是她为了母亲，选择依附的人吗？
“我没有想他。”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倔强，“画只是随便画的。”
“随便画的？”周明轩上前一步，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出眼泪，“苏清颜，我警告你，安分点！否则，我不保证阿姨的治疗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利。”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软肋。苏清颜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眼神里的倔强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恐惧和无助。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我知道了。”她闭上眼，声音带着哭腔，“我不会再画了，你别伤害我妈。”
周明轩松开手，看着她红肿的下巴，眼神里掠过一丝满意：“这才对。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我惹麻烦。”
他转身离开，重重地摔上门，画室里只剩下苏清颜一个人。她蹲在地上，看着被踩烂的画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无声无息，却冷得刺骨。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牢笼。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知珩找到周明轩公司的时候，雪刚停。
他直接闯进周明轩的办公室，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周明轩正在和客户打电话，看到他，脸色瞬间变了，匆匆挂了电话：“沈总，你怎么来了？”
“苏清颜在哪里？”沈知珩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他。
“苏清颜？”周明轩故作镇定地笑了笑，“你找她干什么？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沈知珩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焚烧，“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对她做什么了？”周明轩也来了火气，挣扎着推开他，“沈知珩，你别太过分！是你自己放弃她的，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她妈手术需要钱的时候，你在哪里？”
沈知珩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我一直在找她，我……”
“你找她？”周明轩打断他，笑得讥诮，“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跟我借钱！沈知珩，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就别来打扰她！”
沈知珩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苏清颜发的那条短信，想起她决绝的眼神，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经历了这么多。
“我和林薇薇的婚约早就取消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能给她安稳，比你能给的更多。”
“你能给她什么？”周明轩冷笑，“你的家族会接受她吗？那些流言蜚语你能挡得住吗？沈知珩，你和她根本就不合适，别再自欺欺人了。”
沈知珩看着周明轩，眼神里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痛苦。他知道周明轩说的是事实，他的世界太复杂，充满了算计和倾轧，苏清颜那么干净，那么脆弱，根本承受不起。
可是，他放不了手。
“让我见她一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这是他第一次向人低头。
周明轩犹豫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苏清颜接到周明轩电话的时候，正在给母亲削苹果。
“清颜，你来公司一趟，有个客户想看看你的画。”周明轩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和平常判若两人。
“客户？”苏清颜有些疑惑，“我没说要卖画啊。”
“是个很重要的客户，对你有好处。”周明轩的语气不容置疑，“快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挂了电话，苏清颜心里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还是跟护工交代了几句，匆匆赶往周明轩的公司。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她看到了沈知珩。
他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色大衣，头发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花。他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到她时，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痛苦，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绝望。
苏清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转身跑掉，却被周明轩拦住了。
“跑什么？”周明轩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像是在宣示主权，“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沈总，想看看你的画。”
沈知珩的目光落在周明轩揽着她腰的手上，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清颜。”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苏清颜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能感觉到周明轩揽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疼得她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周明轩的声音带着挑衅，“我们清颜现在是我的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周明轩！”沈知珩的声音里带着怒火。
“沈总还是别叫我的名字了。”周明轩打断他，笑着看向苏清颜，“清颜，告诉沈总，你现在过得很好，很爱我，让他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苏清颜的身体僵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沈知珩，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痛苦，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说啊。”周明轩在她耳边低声威胁，“别忘了你妈。”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穿了她所有的防线。苏清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沈知珩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沈先生，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周学长对我很好，我们……很幸福。”
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艰难，像在喉咙里卡着玻璃碴。她看到沈知珩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大雪熄灭的火焰，只剩下灰烬般的苍白。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吗？”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就好。”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背影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门被关上的瞬间，苏清颜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周明轩扶住她，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做得很好。”
苏清颜猛地推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绝望：“周明轩，你真卑鄙！”
“卑鄙？”周明轩冷笑，“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卑鄙又算得了什么？苏清颜，你现在知道了吧，沈知珩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只有我能保护你。”
保护？苏清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用母亲的健康来威胁她，用卑劣的手段来禁锢她。
她没再说话，转身冲出了办公室。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瞬间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动，才瘫倒在一个无人的街角。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心口那片火烧火燎的疼。
她好像又看到了沈知珩离开时的眼神，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像一把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沈知珩，对不起。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眼泪混着雪花滑落，又咸又涩。
雪越下越大，把她的身影渐渐掩埋在一片苍白里。她不知道，不远处的黑色宾利里，沈知珩正看着她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已经枯萎的白玉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他听到了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原来，她真的过得很好。原来，他所有的坚持和放弃，都只是一个笑话。
沈知珩发动汽车，黑色宾利缓缓驶离，消失在漫天风雪中。车窗外，雪落无声，仿佛在为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
而街角的苏清颜，还在那里坐着，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任由雪花将她覆盖。她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久，也不知道，她和沈知珩之间那点烬余的微光，是否还能在这场大雪过后，重新亮起。
她只知道，她的心，已经随着那场雪，彻底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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