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是被冻醒的。
她蜷缩在旧画室的角落,身上还穿着那身宝蓝色礼服,裙摆皱得像团揉烂的纸。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雪停了,风却更紧,卷着碎雪沫子撞在玻璃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
礼服的抹胸设计挡不住寒气,她抱紧双臂,指尖触到脖颈时,摸到一片冰凉的湿。才发现自己哭了一夜,睫毛上甚至结了层薄霜,眨一下眼,疼得像有针在扎。
“替身……”她对着空荡的画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这个词像带毒的藤蔓,缠得她心脏快要窒息。她想起沈知珩第一次在美术馆门口递伞时的眼神,想起他看她画稿时的专注,想起他雨夜撑伞站在巷口的模样——原来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全是因为另一个人。
她像个笑话。
画室角落里堆着她没烧完的画稿,最上面是那张被周明轩踩烂又被她偷偷捡回来的《盛景落雪》。她走过去,用冻得发僵的手指一点点展开,画面上的落地窗沾着雪,窗内的人影模糊不清,却还是能看出那挺拔的身形。
指甲深深掐进画纸,把那个影子戳出一个破洞。她想把画撕了,手却顿在半空。
这画是她画的,里面的情绪是真的,那些在深夜里反复描摹的线条里藏着的悸动,也是真的。就算是替身,那些日子里的暖意,总不该全是假的吧?
“假的。”她猛地用力,画纸在掌心裂成碎片,“全都是假的!”
碎片飘落,像白色的蝴蝶死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蹲下去捡,指尖被锋利的纸边划破,渗出血珠,滴在碎片上,晕开一小朵丑陋的红。
手机在礼服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阿姨情况不好,速来医院。”
苏清颜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手攥住。她顾不上穿外套,抓起画架旁一件落满灰尘的旧大衣裹在身上,踩着高跟鞋就往外跑。鞋跟在结冰的台阶上打滑,她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眼前发黑,却还是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路边跑。
拦出租车时,她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司机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扬长而去。寒风灌进大衣,她冻得浑身发抖,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沈知珩那张清隽却憔悴的脸,眼底的红血丝比上次见面时更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上车。”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苏清颜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一样:“不用。”
“阿姨在医院等着。”沈知珩的目光落在她渗着血的膝盖上,眉头拧得更紧,“我送你去。”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母亲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她最终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很暖,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刻意不去看身边的人。
“周明轩的事……”沈知珩开口,声音很轻。
“我不想听。”苏清颜打断他,语气冰冷,“沈先生,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知珩沉默了,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苏清颜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把大衣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到了医院,她推开车门就想跑,手腕却被他抓住。他的手心很烫,烫得她像触电一样缩回手。
“清颜,”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恳求,“周明轩说的不是真的,我没有把你当替身,我……”
“够了!”苏清颜的声音带着哭腔,“沈知珩,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是不是替身,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妈还在等着我,我没时间跟你耗!”
她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冲进医院大楼,没有回头。沈知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像火一样烧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母亲果然出事了。
护士说早上护工发现她时,她已经昏迷在床,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白玉兰玉簪——正是沈知珩送的那支。医生说母亲是突发性心衰,情况很危险,需要立刻进重症监护室。
“家属签字。”医生把病危通知书递到苏清颜面前,语气沉重。
苏清颜的手抖得厉害,钢笔怎么也握不稳。“我妈她……她怎么会突然这样?”
“病人一直情绪不稳定,昨晚似乎偷偷哭过,加上身体本来就弱……”护士在一旁补充道。
苏清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想起母亲昨晚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护工说的那些话,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为她担心着。
“我签。”她深吸一口气,在通知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了纸,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重症监护室的灯亮了起来,母亲被推了进去。苏清颜站在外面,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医生护士,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沈知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喝点东西吧。”
苏清颜没接,也没回头:“沈先生,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我在这里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阿姨也是我的长辈。”
“长辈?”苏清颜终于转过身,眼神里充满了嘲讽,“沈先生是看在你那位白月光的面子上,才对我们母女这么‘照顾’吗?”
沈知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走吧。”苏清颜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妈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更不需要。我们苏家就算再穷,也不会卖女儿当替身!”
她说完,转身走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背对着他,不再说话。沈知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只能默默地站在不远处,陪着她一起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重症监护室的灯始终亮着。苏清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沈知珩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
当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的那一刻,苏清颜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重症监护室的门,仿佛这样就能把母亲等回来。
沈知珩走过来,想扶她,却被她避开了。“别碰我。”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处理母亲后事的日子,苏清颜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做着该做的事。沈知珩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联系殡仪馆,处理各种手续,默默承担了所有的费用。苏清颜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葬礼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明媚,却照不进苏清颜心里的阴霾。来的人不多,都是些老街坊,看到她憔悴的样子,都忍不住叹气。
沈知珩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神情肃穆。苏清颜看着他,忽然觉得很讽刺。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替身”,让她和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都活在痛苦和担忧中。
葬礼结束后,苏清颜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旧平房。推开门,一股熟悉的煤烟味扑面而来,母亲的气息仿佛还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她走到母亲的床边,看到枕头下露出一角布料,伸手一拉,竟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穿着中山装,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沈知珩。而那封信,是母亲写给她的。
“清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妈一直没告诉你,怕你难过。你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他当年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才去世的,那个孩子……就是沈知珩。妈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欠了他什么,也怕你因为这个,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妈知道你喜欢画画,也知道你心里有他,可妈看得出来,他的世界太复杂,不适合你。你要好好活下去,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人,过安稳的日子……”
苏清颜拿着信,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原来父亲是为了救沈知珩才去世的,原来母亲早就知道这一切,原来她和他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她想起沈知珩一次次的帮助,想起他看她时复杂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对她好,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像那个“白月光”,还有对父亲的愧疚。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母亲走了,她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深到无法弥补。
苏清颜收拾好母亲的遗物,锁上了旧平房的门。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去了画室,把所有的画稿都烧了。火光映着她的脸,跳跃的火焰像她曾经有过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最终都化为灰烬。她拿出那支白玉兰玉簪,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忽然觉得很刺眼。
这是沈知珩送的,是他对父亲愧疚的象征,也是他把她当替身的证明。她用力一摔,玉簪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像她那颗早已破碎的心。
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买了一张去往南方的火车票。她想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所有让她痛苦的人和事,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去火车站的路上,她路过盛景大厦。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沈知珩的情景。他坐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版画。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会有这么多的纠葛和痛苦。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苏清颜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知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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