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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蚀骨

黑暗是鸣人唯一的襁褓。

公寓里的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液,混杂着灰尘、潮气和某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气味。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脱力地尖叫。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的交锋,几乎抽干了他积攒多年的所有心力与勇气。楼道里自己那刻意拔高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耳膜里回响,提醒着他刚刚上演了一场多么完美的戏剧。

完美?

鸣人低头,看着被自己手掌死死攥住的那枚苦无。掌心被粗糙的柄部硌得生疼,一道更深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珠,那是他攥得太紧,被柄端边缘划破的。血珠顺着皮肤的纹理,缓慢而固执地爬行,最终滴落在那枚苦無上,与那冰冷的钢铁融为一体。

血腥味和铁锈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气味。

这是真实的。

不像村民们投来的厌恶视线,不像三代火影那温和却疏远的关怀,更不像自己白天挂在脸上的、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阳光笑脸。这枚苦无,这道伤口,这种疼痛,才是真实的。它是一个证明,证明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承受的容器,他开始反击了。

他将苦无举到眼前,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做工精良,比他在忍校里发的练习品要重,钢口更利,平衡感绝佳。在苦无的圆环内侧,他用指腹摸到了一道极细微的刻痕。一道竖线,“|”。

“甲”。

在根的命名体系里,这或许就是那个面具忍者的代号。一个代号,一个身份的锚点。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监视者”,而是一个可以被称呼、被记住、被仇恨的具体存在。

而这个“甲”,属于团藏。

一想到这个名字,鸣人胃里就像被灌入了铅水,沉重地往下坠。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憎恶与一丝病态兴奋的复杂情绪。他知道,从他设计诱出这个“甲”并成功夺取他装备的这一刻起,他与那个盘踞在木叶最深暗处的毒蛇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致命的联系。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暗中窥伺,默默忍受的孩子了。他掀开了棋盘的一角,虽然微不足道,但棋局已经因此而改变。

极度的疲惫伴随着饥饿感席卷而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胃部正用空洞的疼痛向他抗议。视线在黑暗的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那个被他丢在角落的纸袋上。里面是几片发霉的面包,那是他今天唯一的“食物”,也是他用来布置陷阱后剩下的“道具”。

他爬过去,将面包捏在手里。霉菌在面包表面形成了青黑色的斑块,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息。这股气息,和他此刻内心的黑暗如出一辙。腐烂,却又在滋生着新的、危险的东西。

他没有吃。只是攥着,感受着那柔软又略带湿黏的触感。这面包就像他自己,被世界遗弃在角落,慢慢腐坏,无人问津。

突然,他蜷缩起来,将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一种对未来的恐惧与期待交织的痉挛。他成功了,但也彻底将自己推向了悬崖。前方再无退路,只有一条通往更深黑暗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良久,他抬起头,金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黯淡。他湛蓝的眼眸里,那属于孩子的清澈早已被冲刷殆尽,只剩下如深海般冷寂的平静,以及在最深处燃烧的一簇幽蓝鬼火。

他将那枚刻着“甲”字的苦无放在嘴边,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自己留在上面的血迹。

咸涩,却带着力量的味道。

根的地下基地,空气比墓穴还要阴冷。

“甲”单膝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头深深地埋下,动物面具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从全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周围空气冻结的屈辱与怒火,却清晰可辨。他的左手忍具包不翼而飞,手背上还残留着被某种粘稠液体浸泡过的痕迹,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在他面前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男人。他只露出一半的脸,另一半被绷带紧紧缠绕,裸露在外的右眼像鹰隼般锐利、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石座的扶手。

哒。哒。哒。

每一次敲击,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甲”的心脏上。

“任务简报。”

终于,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刮擦着人的神经。

“甲”的身体绷得更紧了,声音干涩而机械:“目标,漩涡鸣人,今日17时离开忍者学校,前往一乐拉面。17时30分离开,沿第三商业街返回。途中,目标表现出‘受惊’,并以极快速度窜入后巷垃圾中转点。属下追击,但在入口处……遭遇陷阱。”

“陷阱?”团藏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不是惊讶,而是兴味。

“是。入口地面被泼洒大量变质的乳制品,粘稠湿滑。属下……身形稍有迟滞。”“甲”的声音里透出极度的羞耻。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忍者,任何非战斗性的迟滞都是不可原谅的失误。“紧接着,由鱼线触发的机关被启动,数个装满碎玻璃和石块的饼干盒从高处坠落,制造出巨大噪音和视觉混乱。”

团藏敲击扶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右眼微微眯起,那道缝隙里透出的光,比刀锋还要危险。

“然后?”

“混乱中,目标从垃圾堆后方突袭。速度……远超评估报告中的水准。其目标并非攻击本人,而是……我的忍具包。”“甲”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用苦无割断了固定带扣,夺走了忍具包,并……大声尖叫着逃离了现场。”

“尖叫?”团...藏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

“是,伪装成一个被吓坏的普通孩子。等我处理完脚下的粘液和周围的碎屑,他已经消失在居民区的楼道里。现场勘查,除变质牛奶、碎玻璃、鱼线、饼干盒外,未发现任何他人查克拉残留。所有布置……均由目标一人完成。”

整个密室陷入了死寂。

“甲”能感觉到,那道鹰隼般的目光正在一寸寸地解剖着他。他知道这次任务的失败意味着什么。被一个六岁的孩子,一个在所有评估报告中都被定义为“头脑简单”、“冲动鲁莽”、“实力平庸”的吊车尾……用如此粗糙却又精准有效的手段给耍了。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更是对“根”这个组织无情的嘲讽。

“评估报告。”团藏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却平静得可怕,“木叶医院的心理评估,三代目火影办公室的行为观察,还有我们自己的潜伏探查……所有报告都指向一个结论:漩涡鸣人,一个渴望关注、内心孤僻、但本质上愚蠢且无害的九尾容器。”

他站起身,踱步到“甲”的面前,阴影将“甲”完全笼罩。

“现在看来,这份报告,或者说,是我们所有人,都被这只小狐狸给骗了。”

“甲”的头埋得更低了:“属下失职,请团藏大人责罚!”

“责罚?”团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你带回了比一个忍具包更有价值的东西。”

“甲”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神充满困惑。

“你带回了一个‘事实’。”团藏用他那只没有缠绷带的手,轻轻拍了拍“甲”的肩膀,那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事实就是,我们的‘人柱力兵器’,比预想的要锋利得多。他懂得伪装,懂得利用环境,懂得计算人心,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他甚至懂得……如何羞辱一名‘根’的精英。”

团藏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愚蠢的武器,只需要使用者。而聪明的武器,懂得如何自己寻找猎物。猿飞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安抚和同情的孩子,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所以他用阳光和谎言把他包裹起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阴影中的王座。

“去吧,‘甲’。继续你的任务。但从今天起,改变监控策略。不要再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把他当成一个和你同等级的、擅长伪装的敌对忍者来对待。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他露出獠牙的瞬间。”

“是!”“甲”沉声应道,心中的屈辱被一种新的、冰冷的战意所取代。

“还有,”团藏的声音再次传来,“忍具包里有一枚特制的闪光弹和三枚追踪苦无。如果他动用了它们,立刻向我汇报。我很好奇,这只刚刚学会磨爪子的小狐狸,下一步想做什么。”

当“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团□□自坐在石座上,许久未动。

他缓缓抬起缠着绷带的右臂,似乎能透过层层绷带,感受到那下面潜藏着的、令人疯狂的力量。

“波风水门……猿飞……”他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你们留下来的这个‘遗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木叶的未来,不需要什么虚伪的光,只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能斩断一切威胁的黑暗之刃。”

他的眼中,漩涡鸣人的形象不再是一个需要被严密看管的囚犯,而是一块完美的璞玉,一块只需要用血与火来精心雕琢,就能成为史上最强兵器的……素材。

火影办公室里,烟斗的青烟缭绕,像一道道散不去的愁绪。

猿飞日斩靠在椅背上,神情疲惫。桌上的观察报告描绘着一幅他迫切想要相信的画面:一个情绪稳定、努力合群、被“阳光计划”逐渐治愈的漩涡鸣人。

这报告让他感到一丝慰藉,却又像在沙上建塔,虚浮不安。

他终究还是点燃了水晶球。

画面里,是鸣人那间简陋的公寓。一幕短暂而令人心安的景象:男孩坐在窗边,借着月光,安静地吃着一片面包。那副孤单却平静的模样,似乎印证了报告的结论。

随后,窗帘被拉上,画面陷入一片黑暗,也切断了猿飞日斩的窥探。

他移开视线,重重地叹了口气。暗部的简报只说鸣人受惊后归家,他选择不去深究其中的细节。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能维持脆弱的和平。他真正忌惮的,是团藏那双隐藏在黑暗中、对九尾人柱力充满贪婪的眼睛。

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鸣人,哪怕这种保护,是用谎言与监视构筑的牢笼。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愈发苍老。“水门……玖辛奈……”他低声呢喃,“对不起。但我必须保护村子,保护这个……你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

他只知道,他累了。他只想维持现状,祈祷一切都能平稳地走向他所期望的那个未来。

他没有看到,就在鸣人拉上窗帘的前一秒,那双望向窗外的蓝色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冰冷刺骨的寒光。

拉上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也隔绝了那道来自火影大楼的、黏腻如蛛网般的窥探。

鸣人靠在墙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知道三代火影在看。他刚刚的表演,就是给那个老人看的,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地继续维持现状的画面。

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宝贵的、不受干扰的时间。

他将夺来的忍具藏在床下的暗格里,然后像一只习惯了在阴影中穿行的野猫,灵巧地翻出窗外,悄无声息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潜行而去。

目的地——宇智波族地的封锁线外。

他像一只幽灵,潜伏在封锁线对面一栋民居的屋顶上,俯瞰着那片荒草丛生的训练场。他想来看看,看看那个白天在学校里,眼眸中盛着与自己同样孤寂的男孩。

时间流逝。终于,一道瘦小的身影潜入了那片被封锁的训练场。

是宇智波佐助。

他穿着单薄的训练服,在空无一人的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投掷手里剑的动作。咻!咻!咻!每一记都精准而狠戾,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自虐。

半个小时后,佐助终于力竭。他踉跄几步,扶着树干,剧烈地干呕,吐出的只有酸水。然后,他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之间。

那瘦小的身体,在空旷的训练场上,蜷缩成了一团。

那一瞬间,鸣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他看到佐助的肩膀在微微耸动,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抽搐。是巨大的悲伤与仇恨在体内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只能通过这种最原始的身体痉挛来释放。

就在这时,鸣人腹部的四象封印处,猛地传来一阵灼痛!

那痛感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捂住小腹,身体弓成了虾米。

紧接着,一个低沉、狂暴、充满了无尽嘲弄的咆哮,不是在他的耳边,而是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桀桀桀……看啊,小鬼。又一个。又一个被你们人类撕碎的、可怜的玩具。”

是九尾!

那声音充满了恶意,像岩浆一样在他的意识里流淌,让他头晕目眩。鸣人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陷进掌心,试图抵抗这股侵蚀。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远处的佐助。那蜷缩的身影,与脑海中九尾的狞笑、腹部的灼痛,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的共振。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伸向口袋。他摸到了那个他一直攥在手里的、已经变得又干又硬的发霉面包。

他把它掏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

他看着远处那个身影,看着那份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痛苦,然后,用力地、狠狠地捏了下去!

**轰——!**

感官在这一刻扭曲、交叠!

那面包碎裂时发出的干涩声响,在他耳中,**听起来**竟像是墓碑开裂的声音,像是他和佐助两个人,在黑暗中永远无法发出的、无声的尖叫!

那股发霉的、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在他的鼻腔里,**闻起来**却像是宇智波族地里血液与尘土混合的死寂,像是他自己那间空房间里,永恒的孤独!

青黑色的霉菌粉末和干硬的面包屑,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在他的眼中,那**看起来**不再是面包屑,而是灰绿色的骨灰,是一个家族的余烬,是一个家庭的残骸,正从他的指尖,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抛洒!

这种蚀骨的共鸣,让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愤怒从他心底轰然升起!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就要承受这些?!

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我们像蝼蚁一样在泥泞里挣扎?凭什么他们可以一边用伪善的目光同情我们,一边心照不宣地维护着这个将我们推入地狱的秩序?!

凭什么是我们!

他看到佐助终于缓缓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悄然离开,最终消失在一栋再普通不过的、由村子“恩赐”的廉价公寓楼里。一个将他从“家”连根拔起,再塞进人群中时刻提醒他失去一切的、更残忍的囚笼。

鸣人松开手,任由最后的“骨灰”被夜风吹散。他猛地握紧拳头,那枚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刻着“甲”字的苦无,冰冷地刺入掌心,新的剧痛让他无比清醒。

仅仅是自保,仅仅是挖出真相,已经不够了。

如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腐烂不堪,如果规则就是用来保护那些早已腐朽的掌权者,那么……

就由我来,亲手把它砸个粉碎。

他需要力量,需要筹码。一个能让那条隐藏在根部的毒蛇,主动来找他的筹码。

鸣人抬起头,望向木叶村灯火最璀璨的方向。那里,是贵族和富商们居住的区域。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就从那里开始吧。

用一把火,点燃这个虚伪的、腐朽的木叶。

而今晚,宇智波佐助那消失在廉价公寓楼里的背影,和他掌心那被捏碎的发霉面包,就是最好的助燃剂。

从此,他的黑暗,不再只为自己而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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