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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在【万象书简】的虚空中,阿瑾静静地坐在那篇写满了挣扎与决绝的日志前。她心中的风暴已经平息,留下的是雨后初晴般的澄澈与坚定。

她不再去思考“意义”这种宏大而虚无的命题。她只知道,眼前有一份破损的手稿需要被修复,有一个痛苦的灵魂需要被倾听。这,就足够了。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枚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竹简。这一次,她的眼神中没有了迷茫与畏惧,只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然。

她主动将手按了上去,任由那股灼热的力量将自己拉入那片灰烬与火焰的世界。

热浪依旧扑面,天空依旧是翻滚的暗红色。那个年轻的诗人,依旧站在用烧焦书籍堆砌的高塔上,像一个绝望的君王,守着自己即将倾颓的王国。

看到阿瑾再次出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嘲讽所取代。

“你还敢回来?”他冷笑道,“是嫌自己被烧得不够彻底吗?”

“我回来,是为了完成我的工作。”阿瑾平静地回答。她没有再试图靠近那座高塔,而是在距离火堆不远的一处、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张被她救下的、写着情诗的手稿。

在诗人的注视下,阿瑾伸出双手,一缕柔和而坚韧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她没有去观想针线,而是观想出了自己前世最熟悉的一套修复工具——镊子、压条、毛笔、还有一碗由光芒凝成的、清澈的“清水”。

她将那张被火焰燎焦了边缘的手稿,轻轻地浸入“清水”中。焦黑的痕迹,在光芒的洗涤下,竟奇迹般地一点点褪去,露出了纸张原本的米黄色。

接着,她用光芒化作的镊子,夹起一小片由更纯粹的光构成的“纸张纤维”,小心翼翼地,开始为手稿上被烧出的缺口进行“补缀”。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正在修复一件绝世的珍宝。她的指尖在空中舞动,每一个起落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那不是在工作,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塔顶的诗人,原本嘲讽的表情凝固了。他怔怔地看着阿瑾的动作,那套流程,他并不陌生。他曾无数次看到过古籍修复师们,用同样专注的神情,去拯救那些在时光中风化的残卷。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他这些在他自己眼中已经“毫无价值”的手稿。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在修复它。”阿瑾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它很美,不应该就这样变成灰烬。”

“美?”诗人自嘲地笑了,“再美又如何?写下它的人会死,读懂它的人会老去,最终,它什么也留不住。”

“但它至少存在过。”阿瑾轻声说,“你写下它时那份炙热的心情,是真的。它带给某个人的那瞬间的感动,也是真的。这就够了。”

她的话,像一滴清凉的甘露,滴在了诗人那片焦渴干裂的心田上。

阿瑾不再与他辩论。她只是安静地,一张接一张地,开始修复那些被风吹到她身边的、尚未被完全焚毁的手稿。

诗人看着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看着她将那些残破的、焦黑的纸页,一片片地舒展、清洗、补缀,让它们重新恢复光洁。那份极致的耐心与温柔,与这个狂暴毁灭的世界,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再次抓起一叠厚厚的手稿,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将它扔进了脚下最旺的火堆里。

“你看!”他冲着阿瑾嘶吼道,像个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行为叛逆的孩子,“我把它烧了!你修复得再快,也比不上我烧得快!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火焰冲天而起,将那叠手稿瞬间吞噬。

阿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有平静。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叠手稿化为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然后落下。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修复自己手中的这一张。

她的平静,让诗人的嘶吼显得如此空洞无力。他愣住了。他本以为会看到她的气急败坏,或者绝望放弃。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她就像一个最固执的石匠,在时间的洪流中,沉默地雕刻着自己的作品,无视周围的一切喧嚣与崩坏。

于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里展开了。

诗人疯狂地焚烧着自己的心血,试图用毁灭来证明一切的虚无。

阿瑾则安静地修复着飘落的残片,固执地用创造来对抗这份虚无。

她修复一张,他就烧掉十张。灰烬越堆越高,火焰越烧越旺。这个世界的崩坏在加速,大地开裂出更深的沟壑,天空的暗红色也变得愈发浓重。

阿瑾的身上,开始出现被火焰灼烧的痕迹。她的光芒之躯,也因为心神的巨大消耗而变得有些暗淡。但她的手,始终很稳。她的眼神,始终专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诗人将最后一叠手稿扔进火中时,他脚下的书塔,也终于承受不住,开始轰然倒塌。

他随着那些燃烧的书籍一同坠落,却在即将落入火海的瞬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

是阿瑾。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塔下,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接住了他。

诗人躺在她的臂弯里,怔怔地看着她。他看到她半透明的身体上布满了裂痕,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他看到她脸上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为什么……”他沙哑地问,“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阿瑾没有回答他。她只是将他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走向那片几乎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吞噬殆尽的火海。

她伸出手,探入熊熊烈火之中。

诗人惊愕地看到,她从那火焰的中心,捧出了一颗……由灰烬凝结而成的、还在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那是他所有手稿焚烧后,留下的情感与记忆的结晶。是他这个世界的“根源”。

它已经变得漆黑、冰冷,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余温。

阿瑾将这颗灰烬之心捧在手心,然后,她做了一件让诗人永生难忘的事。

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了上去。她闭上眼睛,她那件由光芒构成的、已经布满裂痕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通过她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那颗冰冷的灰烬之心中。

她在用自己的存在,去温暖、去修复、去“再创作”这个已经毁灭的世界。

她不再仅仅是修复那些“看得见”的纸页,而是在理解了诗人所有的痛苦与绝望之后,用自己的共情与希望,去重塑他世界的“根源”。

诗人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他看到,那颗漆黑的灰烬之心,在阿瑾的光芒中,开始一点点地,重新燃起了金色的火焰。那火焰不再是毁灭的狂暴,而是创造的温和。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脚下干裂的大地,开始有嫩绿的草芽,从灰烬中破土而出。

天空中翻滚的浓烟,渐渐散去,露出了背后湛蓝如洗的天空。

那些被烧毁的书籍,化作金色的光点,重新汇聚成一本本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书籍,围绕在他们身边,缓缓飞舞。

这个世界,从一片死寂的灰烬中,向死而生。

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行滚烫的泪,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滑落。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固执的修复师,她拯救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纸张。

她拯救的,是他早已死去的、相信美好的心。

当世界完全恢复稳定时,阿瑾虚弱地松开了手。她的身体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看着眼前这个崭新的、充满生机的世界,看着那位泪流满面的诗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满足的微笑。

在回归【万象书简】的那一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自己的日志上,写下了新的一行。

这一次,笔迹不再是挣扎,也不再是疑问,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坚定。

【就算这次还会失败,下一次,下下次,我都会继续。】

【这是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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