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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从那片由灰烬重生的世界归来,阿瑾的灵魂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那一次的修复,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她在【万象书简】的虚空中静静地漂浮着,像一颗耗尽了光芒的星星,在缓慢地、一点点地重新积蓄能量。她的身体,也从近乎透明的状态,渐渐恢复了凝实。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不再是躺在冰冷的竹简上,而是身处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洒满阳光的窗台,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靠墙的原木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民俗志怪小说和厚重的研究典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墨香、修复浆糊的米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她最喜欢的檀香味。

这里是她前世工作的那间古籍修复室。

阿瑾怔住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工作台上那张用了多年的、带着划痕的榉木桌面,那温润的触感真实得让她想哭。

她这是……回来了吗?

不,不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瞬间清醒过来。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万象书简】为她呈现的一个新的“残章”。

一个……以她自己的记忆构筑的残章。

阿瑾的心,瞬间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攥紧了。她环顾着这个被完美复刻出来的空间,每一个细节都与她的记忆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棉麻衬衫,扎着高马尾,脸上带着一点点雀斑的年轻女孩,哼着不成调的歌走了进来。她将手中的外卖奶茶和一份三明治放在桌上,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带着对即将到来的周末的无限憧憬。

“搞定这最后几页,晚上就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她自言自语道,声音清脆,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阿瑾看着那个女孩,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女孩……就是过去的、还未遭遇意外的自己。

这个世界的“住民”,是她自己。

过去的阿瑾,完全看不到现在这个灵魂状态的她。她像往常一样,洗了手,戴上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从恒湿箱里取出一页破损的古籍,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熟练地用镊子清理着书页上的污渍,用毛笔蘸着浆糊为破损处进行补缀,动作专注而认真。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现在的阿瑾,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像一个沉默的观众,看着自己曾经的日常。

她看着“自己”一边工作,一边小声地和同事发着语音,讨论着周末是去新开的博物馆,还是去郊外采风。

她看着“自己”因为修复好一个极难处理的破洞而露出得意的微笑,还偷偷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她看着“自己”在午休时,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兴致勃勃地翻阅着一本关于山精鬼怪的民间传说,并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研究思路。

那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期待的、鲜活而真实的女孩。她的世界里,有工作,有朋友,有爱好,有对未来的种种规划。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温柔的刀,在阿瑾的心上轻轻划过。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死亡,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但当过去如此真切地展现在眼前时,她才发现,那份失去的痛楚,依旧深埋在心底。

她失去了阳光,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奶茶的甜味和三明治的麦香,失去了一个普通女孩所拥有的一切。

过去的阿瑾,是完整的。而现在的她,是一个破碎的“残章”。

阿瑾默默地在修复室的角落里坐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看着那个忙碌而快乐的“自己”,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或许,【万象书简】这次是要告诉她,她自己,才是最需要被修复的那一个。

可要如何修复?回到过去吗?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对望中缓缓流逝。

直到黄昏时分,过去的阿瑾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她将修复好的书页小心地放回恒湿箱,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一边收拾,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妈,我今晚不回去吃饭啦,跟同事约了看电影……嗯,知道啦,不会太晚回家的……你跟爸也早点休息……”

那通电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阿瑾紧绷的神经。她再也无法抑制,无声的泪水,从她半透明的眼眶中滑落。

就在这时,那个正准备离开的、过去的阿瑾,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转过身,看向阿瑾所在的角落。

“奇怪……怎么感觉突然有点难过?”她喃喃自语,皱起了眉。

她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虽然过去的阿瑾看不到她,但那一刻,阿瑾清晰地感觉到,她们的灵魂产生了某种共鸣。

过去的阿瑾,看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沉默了片刻。她没有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重新走回工作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她托着下巴,对着空气,像是对一个看不见的朋友,轻声地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阿瑾愣住了。她不知道这是【万象书简】的规则,还是她们之间某种奇妙的感应。但她知道,这是一次……与自己对话的机会。

她慢慢地,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到工作台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失去了一切。”

“一切?”过去的阿瑾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词。

于是,现在的阿瑾,开始对过去的自己,讲述了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旅行。

她讲述了自己的死亡,讲述了【万象书简】,讲述了那座由灰尘构筑的书房,那片寂静无声的山谷,那座无法拥抱的城市,那座孤独永夜的灯塔,以及那片向死而生的灰烬火海。

她没有说那就是她未来的经历,只说,那是一个她认识的、名叫“阿瑾”的修复师的故事。

过去的阿瑾,安静地听着。她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到中途的惊讶,再到最后的沉思。她就像在听一个光怪陆离的民间传说,一个关于灵魂与世界的奇幻故事。

当阿瑾讲完最后一个故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温暖的星海。

“听起来……”过去的阿瑾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然后说,“虽然听起来很辛苦,也很孤独,但我觉得……她做的事情,很了不起。”

阿瑾的心,猛地一颤。

“她修复的,已经不仅仅是书页了,”过去的阿瑾继续说道,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在修复一个个世界的回忆和情感。这不就是……我们做这份工作,最初的梦想吗?”

“我们修复古籍,是为了让古人的智慧和情感,能够跨越千年,继续流传下去。而她,在做着一件更宏大、更浪漫的事。她在修复星辰与记忆。”

“虽然她失去了很多,但她也看到了我们永远无法想象的风景,不是吗?”

过去的自己,用一种最纯粹、最炽热的初心,轻易地解开了现在这个自己心中所有的枷锁。

是啊,她修复的,是星辰与记忆。

她失去了小小的修复室,却拥有了包罗万象的书简;她失去了地上的烟火,却看到了无数世界的起落与悲欢。

阿瑾看着眼前这个眼中闪着光的“自己”,看着她脸上那份对自己所做之事纯粹的向往与敬佩,心中所有的不甘、委屈和自我怀疑,都在这一刻,被温柔地抚平了。

她不是破碎的。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走向了完整。

“谢谢你。”现在的阿瑾,对着过去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释然的微笑。

“不用谢,”过去的阿瑾也笑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对方在感谢什么,“你的故事很好听,给了我很多新的灵感呢!”

她站起身,拿起背包,准备真正地离开。在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祝你……旅途愉快。”

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

阿瑾知道,她要去赴那场未能完成的电影之约,然后,走向那场无法避免的火灾。

但这一次,阿瑾的心中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平静的祝福。

她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圈这间承载了她所有青春与梦想的修复室。然后,她主动地,从这个“残章”中退了出来。

当她再次回到【万象书简】时,她发现那枚代表着她记忆的竹简,已经不再闪烁。它变成了一幅温暖而明亮的图样——一间洒满阳光的修复室,和一个正在认真工作的女孩。

它不再是需要被修复的“残章”,而是成为了《无序之典》中,被珍藏的、名为“初心”的第一页。

阿瑾拿起光笔,在日志上写下了新的一章。这一次,她的笔迹温柔而坦然,像是在给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写信。

【修复日志·其七】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女孩。】

【我告诉她,我正在进行一场更漫长的修复,修复对象是星辰与记忆。】

【她听不懂,但她笑了。】

【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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