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楚洲记住进书房之前该敲门。
门内传来烦乱的声音:“请进。”
一进门就看见陆常缙正写奏折,他的字形很潦草,删删改改,案牍上满是墨迹,桌上还有刚喝过的茶水,看得出陆常缙现在心烦意乱。
楚洲本无意打搅,他面带窘态地莞尔,便准备关上门:“君侯这么晚还在处理公务?那我便不打扰了。”
陆常缙停笔,笑脸相迎:“蜀王请坐。”
楚洲看不清纸张上写的字,迟疑片刻后心中已有了答案,他试探道:“是哪?斡鲁?还是穹窿……”
能让陆常缙恼正那焦头烂额的样子,即便不说,楚洲也猜得出来,十有**是斡鲁汗国。
他们的态度可谓是摇摆不定,部落之间分裂严重,最近有部落似乎与穹窿私下有着密切联系,让朝廷头疼。
十六年前大捷结束后,斡鲁汗国主动派使者乞和谈判,意图归降、互市,斡鲁有上等牛羊,正是大昭所需的。大昭在西域建立宗主权,册封可汗,设立羁縻州府,斡鲁名义上成为大昭的臣属。
虽然君臣关系,但这些年来一直摩擦不断,发生过多次战役。
舟知鱼长久戍边,多次打击残余势力,她的权力、威望到达顶峰,在确立安西四镇后,她的身份更是一种威胁,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所有人的心底。
斡鲁也需休养生息,只待时机成熟席卷重来,或许是资源匮乏让他们必须宣战,而前不久才册封了新可汗,在未来不久后,他们将会向东进攻西域更加富饶的绿洲和商道。
相比之下,楚洲更好奇大昭的后手,和平的十几年里,去过西北戍边的人底细他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三分,一些不懂排兵布阵、决策指挥,也不懂得经营策略的勋贵,只是为了给甲历镀金。
“是。”
楚洲问:“还是老样子?”
陆常缙点头:“这斡鲁的新可汗不是善茬,不过尚能应付。”
楚洲不相信。
十几年来政出多门,最近长安内又经历了不少风波,而斡鲁诸部态度暧昧,若是来犯,如今正是向大昭宣战的时刻,局时的大昭必然是内忧外患。
“董阿叔现在东北吗?”
安西都护府治所从西州交河迁往龟兹时,董世玉是舟知鱼的新任副都护,楚洲算是有过交情。
幼时曾教过楚洲射箭,不过多数时间楚洲都逃课跑去跟董世玉的儿子玩,偶尔空闲下来还有亲自带他俩玩。
然董世玉不算好老师,楚洲也不是好学生,但二人建立的感情是毋容置疑的。
也是当年为数不多来为舟知鱼送行的人。
后来董世玉任期满时,舟知鱼也已身殒,他被召回中央回京述职,最后落得一个平调散官,无期限搁置。直到去年征战高句丽时,被当时挂帅裘卫则举荐复出,担任行军总管,协助裘卫则攻打高句丽。
陆常缙支支吾吾不回答,一脸难为情都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洲一见准没好事,害怕的是朝廷把故意刁难,他攒眉迫视,锐利冰冷的眼神直视前方,八字迈开徐徐逼近,声音陡然拔高,问,“我有权知道关于他的事,君侯为何要对我隐瞒?难道……”
陆常缙被惊了一跳,从来没见过楚洲这样大动干戈,抵不过强迫,向他说明情况:“去年征战高句丽时,裘公挂帅,他被朝廷复用任裘公的副将,哎,当时他奉命率偏师佯动,吸引敌军主力……途中受了点小伤。”
益州到底变了多少,惊窈对他所说又有几分真实,显然是怕楚洲担心才不忍告述他实情。
楚洲也早看出来惊窈的异常,他平日木讷寡言,可是白天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生怕他知道益州那边有一丝顾虑,估计不止是这样,但眼下京中事端多发,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我知道了。”楚洲冰冷地回应,眼眸下垂,没了刚才的气势。
既然董世玉不在边塞,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该楚洲多问,他也没那个功夫管别人死活,若斡鲁真的要进攻,大昭总能挑的出人去打仗。
“蜀王不必忧虑,”陆常缙见楚洲脸色不对劲,试图转移话题,“有太后在,舟将军不会出事的。”
“你说得对……”楚洲无力反驳。
楚洲握紧拳头又很快松开。
不论是自己、还是舅舅,亦或是早已经逝去的母亲,明知被摆布被利用,却无法掌控,面对真正的强权束手无策。
他或许理解,舟时鸣为何堕落,政治纷争下至亲分离,年少时的志气一次次被磨灭,未到而立之年就见证了诸多的苦,又在权力交替的推动下他如蝼蚁一般,纵有太多毅力,也能被轻易蹂躏。
可楚洲不想放弃,也许是年轻气盛,少不更事,他无法像舟时鸣那样看淡。
他只想把一切的事都做个了结,回到正轨。
……
大概一旬之后皇帝醒了,他倒是好了,又开始寻欢作乐。
楚洲却因为此事好几日没出门都快把自己憋出病来,窝了一肚子火气,后续怎么样处置舟时鸣,楚洲不敢问,也不敢打听,唯恐听到不好的消息。
整天待在屋子里不出门,让陆聆渊觉得奇怪,那愁眉苦脸倒像受了委屈,话也不爱讲了,一反常态,平日里再怎么没精神也跟人爱说话寻乐子,也不知何事惹他不开心 。
陆聆渊想问,又怕说出来让他更难过。
陆聆渊接过侍女端着的药,轻手轻脚往屋子里走去,细声说:“起床喝药了。”
睡在床边上的楚洲一动不动,陆聆渊摇了摇他的被子,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他脸色苍白又消沉,埋起头拉上被子隔绝外人的视线。
最近本就郁闷,偏偏又犯病了,这沉疴痼疾他是没指望能治好,反反复复,如刻在心头的烙印无法磨平。
陆聆渊此时不再惯着楚洲胡来,掀开被子把他的脸露出来,语气却轻得像在哄小孩:“你这两天都闷在屋里,我看着难受,等我休旬假跟我一起出去踏春透透气?”
“咳咳——”
楚洲气得连连咳喘,还被刚打开的窗户晨光晃得两眼朦胧,低哑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做什么?我这样子怎么出门。”
“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是哪里不舒服?”陆聆渊疑惑不解,自认为究其原因是自己疏于照料,顿时心中不免觉得愧疚,一直以来用治病养伤为借口将人挽留,待了这么久病没见好转,还三番五次复发。
他连忙把楚洲扶起来,想要喂药,楚洲闻到了苦涩的药里混着清淡的甜味,眉头一皱,楚洲十分抗拒这个味道。
大概是发现楚洲时常都在碗里留一口,陆聆渊一直认为是楚洲怕苦,所以多加了点。
楚洲颦眉,满眼嫌弃地扭头:“我不想喝药。”
他先天不足,生来就比别的小孩身体差些,经常感染一些风寒杂症,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自幼就怕苦怕累,讨厌喝药,每次生病喝药都苦得揪心,令人食不知味。
陆聆渊坐在床前,霎时间想触摸楚洲的头发安慰他却愣着收回了手,软言温语道:“你要什么?”
楚洲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是身体健康,还是复仇,亦或是全部,可是人总是贪心不足,他不敢向任何人轻易许愿。
接着楚洲蓦地抱着陆聆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身子化在陆聆渊的身上,依偎在他的怀里。
一番举动令陆聆渊不知所措,如石化一般,双手靠在楚洲两侧不敢抱住,不经意间闻到了楚洲身上丝丝缕缕的馨香,令他内心七上八下,忽而听到一声呜咽,终于鼓起勇气得偿所愿地抱住楚洲。
楚洲纤细结实的腰肢就那样塌在他的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头发安抚着,视如珍宝一般呵护。
“别难过,我在。”陆聆渊附在耳边低声回应道。
楚洲佯装抹泪,无意听到了陆聆渊的心嘭嘭直跳,他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试图挣开怀抱,却被楼得紧,浑身使不出半点劲儿。
他一时觉得可笑,宫中向来臭名昭著的恶霸蜀王,不过是仗着有人袒护,恃势凌人,而今却到了自降身位讨好别人的地步。
陆聆渊不知其所以,于是松开楚洲,只见楚洲两眼夹着泪水,身子却笑得发抖,一副疯癫的模样。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抹干楚洲的眼泪,问:“你在笑什么?”
楚洲笑得咳嗽起来,整张脸都憋得涨红,发丝凌乱的散着,他一只手贴在陆聆渊的胸口,勾着陆聆渊的脖子靠在耳畔,以低沉平静的语调质问,气若游丝,绵绵断断说道:“公子,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心里又如何看我?”
“我从来没有,我只是……”陆聆渊顿了一会儿,嘴唇微张,支支吾吾却一直没说下文。
霎时间气氛焦灼,楚洲低下了头,目光注视着自己紧握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汗,他紧张得心口怦怦直跳,好像猜出来陆聆渊没有说完的话。
陆聆渊:“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楚洲拉着陆聆渊的衣袖不松手,一刹那眉头微锁,陆聆渊想到把手轻轻挪开,楚洲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寒冰刺骨一般,他缓缓抹平楚洲的眉头,应道:“好,你想说什么?”
楚洲却连连摆头,示意他赶紧离开。
良久之后,楚洲坐在床上,屋内一片沉寂,衬得他的脸更加的苍白,他先是垂眸低眉看向自己的指尖又抬望去窗外,眼底间没有一丝波澜。
……
国学内。
一间课堂里学子们手持书卷齐声朗读文章,抑扬顿挫。
教书先生在课堂中来回转悠,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夸赞道:“不错!不知各位学子对今天学习的内容有何看法?”
先生路过陆聆渊身旁:“陆学子,你来回答。”
只见陆聆渊低着头,毫无反应,先生敛着嘴角,眉头微皱,手中的戒尺轻敲课桌,发出“咚咚”的声响,整间课堂都听到了声响。
先生调侃道:“陆学子,春风一度虽好,但也别落下学习。”
此话一出,惹得众学子纷纷发笑。
“安静。”先生戒尺再次敲响,不苟言笑,“再笑,今天抄完四书才准放堂。”
霎时间课堂里鸦雀无声,神游之外的陆聆渊也终于回过神来,他的书还停留在昨天学的那一课,他顿时觉得羞愧,连忙翻开下一页:“抱歉,老师……我……”
“没有下次。”先生轻哼一声,看向旁边的学生,道,“姜学子你来回答。”
这课堂笑料很快被学子们的读书声带过,剩下的时间里陆聆渊绷紧神经全神贯注,生怕听漏了什么,又害怕自己再胡思乱想,私以为那是不干净的,像邪祟般肮脏的存在。
终于等到了这堂课结束,陆聆渊紧绷的弦才如释重负,此时一个蹴鞠抛去滚落他的脚边,他捡起蹴鞠想要寻找球的主人,就见中书令的儿子杨羿昔正向他挤眉弄眼:“二郎要不要一起去踢球啊?”
讲堂外一群身穿华服的王孙子弟,陆聆渊和这帮关系人算不得多亲近,毕竟父辈皆为同僚,多少会有接触,以后大多都会入官场还有需要提携的地方,自然得维持表面的融洽。
即便如此,陆聆渊还是摇摇头。
“今天为什么会心不在焉?是不舒服吗?”杨羿昔见人发愣,忍不住问道,“该不会真的像先生说的……”
陆聆渊无奈地打断:“怎么你也调笑我。”
他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杨羿昔察觉陆聆渊在逃避问题,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开玩笑而是转移话题,想起来不久后准备的踏青,他好似有备而来,侧敲旁击地询问道:“马球会上那个骑术了得的小郎君邀他一起去踏青可好?我也想向他请教一下马术,正巧,我最近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马,还没来得及驯服。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突然这般问道,让陆聆渊不禁警觉,他本意是想邀请楚洲出门散心,这番话倒像在试探。
杨羿昔是他是从小到大的好友,比起那些人而言,陆聆渊不会对他心怀猜忌,但也不会所有的事都毫不保留的告述他,至少这件事不应该。
陆聆渊面不改色的胡编乱造:“他身体抱恙,应该是回家养病了。”
杨羿昔也没有多想,只是感叹道:“真遗憾!不过还是希望他那天能到,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是地方官家的孩子吗?不能帮忙,交个朋友也是好的,你俩关系看起来很好,就算我求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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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郁闷得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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