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好,楚洲起了个早床,准备找个地方打听舅舅的消息。
他深知陆常缙不会告述他实情的,就像惊窈不会告述他益州那边的事那样,与其把希望寄托他人,不如依靠自己,自力更生。
还未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有人步态从容,每一步都像落在楚洲心尖上的刺,他知道来者何人,不能在继续走了。
陆聆渊走开笑着打招呼:“你也要出门吗?”
“是啊,出去转转。”楚洲脸色微变,睫毛微微颤动,他话锋一转,试问,“不过,公子放着好端端的正门不走,非得跟我来挤这道偏门?”
以往陆聆渊要出去都是走正门,他是主人家理所应当,陆常缙又是不拘小节之人,这下人走那个门也没有规定,只要不被外人说道便是,这偏门倒成了专门给楚洲设的。
楚洲不常见生人,正门离闹市近,来往人流十分之多,他常出入陆府,才喜走偏门。
“今天出去踏青,你要去哪?要跟我一起吗?”
他忘了今日是陆聆渊的旬假,跟人有约了,倒也不是不愿意去,只是不应该在今天他有其他打算的时候,更何况他是隐名埋姓,与那些人又没交情。
“随便走走。”
楚洲自然不能说自己的目的,只好随意搪塞过去,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
马车里楚洲身子坐的板正,却垂着脑袋,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手心都捏出汗来,跟犯错的孩子似的,显得拘谨又害羞。
他瞟眼观察身旁陆聆渊穿的花青色圆领袍,看不清表情,但心情貌似不错。
陆聆渊察觉到某人鬼鬼祟祟的目光,像是心虚胆怯的观察,他拍了拍衣服,说道:“为什么低着头,我衣服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很漂亮的颜色。”楚洲淡淡地说。
殊不知楚洲的耳朵已经被烤红了,仍是面无表情的说着。他抬头正视前方,目光清澈如星光,脸庞的锐利的轮廓曲折恰到好处,淡粉薄唇嘴角微微向下,永远抹不平的眉,以及对谁都有些距离的冷淡。
忽然陆聆渊摸摸自己的荷囊,从里面翻出一块棕黄色油纸,里面包的大概是糖块,他轻声道:“给。”
楚洲迟疑不解,陆聆渊硬是塞到到手中。
打开一看,一颗白糯糯的软糖浮现眼前,令他震惊不已。
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西北人偏爱的风味,最后一次是在多久之前,自从离开龟兹,就很久没有人给他买过了。
马车直到长安城东南角边上,远离街市喧哗,停在一处草木兴荣之地,面前就蜿蜒曲折的曲江水,此处来往游玩的人不少,几个小孩在枝叶下穿行嬉戏。
陆聆渊搀扶着楚洲下车。
放眼望去,又是那个中书令的小郎君在组织。
楚洲余光打量着到场的人,几乎都是上次一起打马球的那群公子们,他们日子过得真是舒坦,隔三差五就聚在一起游玩,宫里的皇子恐怕都比不上他们清闲。
“我可等你好久了。”杨羿昔连忙上前招呼。
楚洲紧紧跟在陆聆渊身后。
他低着头,不想与人交谈,尽量不惹事,也别让事情找上门,免得他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懒得费力处理。
杨羿昔忽然把目光落在楚洲身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在马背上那般英姿飒爽,完全无法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小郎君是上次马球会上驭马之人吧?”
楚洲拱手行礼,应声说:“正是。”
“你是哪家郎君?”中书令的小郎君好奇问,“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城外地方官的孩子?”
陆聆渊说道:“他是我远房亲戚,陆舟。”
杨羿昔没多思量,只觉得两人眉眼确实是两分相似,不过楚洲比陆聆渊稍显柔和,他也拱手回礼道:“哦。我叫你小陆郎君如何?我姓杨,杨羿昔,行第十七,你可以叫我十七郎。”
绥溪杨氏,一种与身份不相符的随和,至少从这两次见面来讲,这中书令家的小郎君对谁都彬彬有礼,不会显得严肃拘束,也不会过于轻浮。
可谁会想到他的阿爷是个古板的老头子,不光严于律己,对自己孩子更是苛刻,又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儿子。
楚洲只是点点头。
众人坐在弯曲的河边学习古人曲水流觞,盛满酒水的羽觞顺水而下,杯子停到谁的面前,便借此饮酒助兴,吟诗作对,场面其乐融融。
一只酒杯停在陆聆渊面前,他与楚洲同坐在一起,陆聆渊小声问:“你想试一试吗?”
“我不会作诗,更不会唱。”楚洲摇头。
楚洲虽然没玩过这游戏,但游戏规则还是懂的,要作诗吟唱,说不出来的人要喝酒。
对这类游戏,楚洲不感兴趣,也无法融入他们的乐趣,只想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纵览四周的地貌,尽快找出可行之路,为待会儿离开做打算。
大概喝得尽兴,杨羿昔声音响起:“待会儿各位一起去骑马,如何?”
只见杨羿昔手执两只酒盏,他喝得微醺面色红润,一对明眸弯弯,挺拔修长的姿态步履款款走来,弯腰将其中一只递向楚洲,问:“小陆郎君,我可以讨教一下你的骑术?”
“抱歉,我有点困了。”楚洲推了推酒盏,嘴角抿起淡淡一笑以表礼节。
杨羿昔却依依不饶,一脸关心问:“小陆郎君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带了随行医生,需要问诊吗?”
“我无碍,十七郎不必担心。”
楚洲也不傻,早就发现杨羿昔有些刻意想引起他的注意,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摸不清杨羿昔有何用意,莫不是那日马球会上有人藏起来了,还是杨家有异心……
站在朝廷立场上讲,拥护太后的党派则是以中书令为首,无人不知太后偏向楚洲,对他溺爱有加,他也从来不与中书令结仇,只是单方面以小孩的气量拌嘴,中书令不见得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陆聆渊隐隐感觉到了楚洲的不悦,出面拦住:“他身子本来就弱,让他休息一下吧。”
楚洲无奈挤出一抹苦笑,急切地想要把人赶走,憋着一口火气,委婉道:“多谢十七郎的邀请,实在是我身体欠安,不便与你们同乐。”
杨羿昔不好再邀,就有强人所难之意。
没等人走多远楚洲按捺不住,偷偷牵走了陆聆渊的十八,嘈杂的环境掩盖了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悄然离开,一切都照常进行,有的继续举杯畅饮,有的在马背上肆意奔放。
……
楚洲骑着马来到城外,却忽然被人拦下,那人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侍从,他先屈身行礼,道:“这位小郎君留步,咱家主子想请你进去喝杯酒。”
“我不会喝酒,不去。”
侍从又说:“小郎君见一见就知道了。”
侍从拦住去路,若楚洲不去此人大概不会让路,他总不可能平白无故从别人身上碾过去。
犹豫再三,楚洲还是跟着过去,一探究竟,他做足了准备,一旦遭遇不测就把袖里藏的匕首拔出来。
楚洲被侍从带进一座小院子,推开门场面不堪入目。
满地的坛子和飘不走的酒气,地上还躺着一个醉汉抱着酒壶瘫在地上酣睡,嘴角还留着涎水,整个人衣衫不整,分明身后就是软榻。
这就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楚洲走过去踢了醉汉两脚,力道不大。
醉汉手里的酒坛滚出去碎了一地,声音惊醒了他的梦乡,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来者后猛然抱住楚洲,试探着问:“你这都到哪去了?”
“怎么不说话啊?”醉汉轻轻拍拍楚洲的脸颊,他大概是喝了几口热酒,壮了胆子,凑近了端详,“喂喂?你到底是不是楚洲?说话。”
醉汉眉头一皱,又捏了捏楚洲的脸颊,问:“四郎,你说话啊!”
“楚玟,许久未见看来你甚是想念我啊,平日里不见得你跟我说话,怎么今日倒转性了?”他掐着楚玟的脖子,嘴角浅浅勾起,像是魔鬼低吟一半悠悠慢慢道,“你是喝多了想死可以自己拉根绳子吊梁上,但我没闲工陪你。”
楚玟胆小怕事的,皇子中,楚洲最看不起的就是他。
但几兄弟里,跟楚洲关系最要好的也是他,几乎人人都不曾接近的“野种”,楚玟是敢壮着胆子跟他来往,即使第一次跟说话时已经害怕得打抖。
楚洲知道那是楚玟姨娘的逼迫,于他人而言楚洲是不错的棋子,也是跳板,也许现在的见面也是他姨娘在暗中安排。
楚玟捏着他的手想拿开,楚洲像真的要对他下死手一般,紧得他无法呼吸,只能不停咳嗽:“咳咳咳四郎,快你干嘛?快松手,咳咳……”
“你猜,我要干嘛?”楚洲松开手,一字一句道。
“我真的想死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楚玟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阿爷之前还明令不许任何人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就连我姨娘都有人在监视你,更别说那些人。你说他们这么争对你干什么?”
“你到底假醉还是真醉了,你说你姨娘那样的人怎么生了你个蠢货?比不上你妹妹半点灵光。”
李淑妃是楚玟的生母,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绝色才女,早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就是良娣,母家人是世家大族,凭借着这两点在一众嫔妃里脱颖而出,生下一对儿女,儿子就是魏王楚玟,女儿则是云照公主楚瑭。彼时不知招来多少宫妃的羡慕嫉妒,伴着时间流逝年老色衰,恩宠成为过去。
云照公主随了母亲,自幼冰雪聪明,好读书,皇帝对她也十分宠爱。
而楚玟嘛……不值一提,不求上进,近几年更是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听说是被楚洲带坏了。
“我没醉,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什么大恩大怨,气消了怎么还不回宫?就算你不想待在宫里,回舟老那边也行,成日呆在别人家里,你想要什么给不了?”
“我想要你的命你也给我?”
楚玟笑着转移话题:“你知道我阿爷春蒐中箭直到最近才醒,他一醒来就大发雷霆,就问罪右千牛卫将军,呃你舅舅,毕竟是他玩忽职守。还有谢尚书和他的结党都趁此参你舅舅一本,他的奏章摞的老高阿爷都懒得看,这要真的定罪,再加上之前有关他的传闻,罪加一等。你这一走了之让他雪上加霜,你没走,祖母看在你的面子上压着,你走了祖母就不会压着此事了,阿爷憋了这么久不得弄死他。”
“他这不还没死呢,你着什么急?”楚洲努力抑制情绪,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就算死了和我也没关系。”
楚玟不解:“你们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玙又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去狩猎,差点被刺客抓住,结果撤退以后发现他人不见了,你舅舅就带人去找他,事发突然他没及时禀报,然后阿爷中了一箭……”
“哒哒哒——”熟悉的脚步声接近,楚洲就懊恼光顾着离去,又疏忽一件事了。
楚洲警觉,他细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
陆聆渊赶走门口的侍从,只听见声声不雅的喘息,他捏紧拳头,刚准备进去就听到了屋内的交谈——
“小郎君生得真俊俏,陪我聊聊,我带你回我府上去转转。”
“郎君你喝醉了。奴是个男人,请郎君自重。”
陆聆渊实在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推开门只见楚洲被陌生男子压在墙角,男人一只手搂在楚洲的腰上,另一只手撩着楚洲的下巴,慢慢贴近,两个人像是在深情的缠绵亲热,身下的人很抗拒,却还是被强迫着贴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
楚洲费力的推动身前的男人却被死死钳住,他泪眼汪汪,嘴角有些红肿,“公子咳咳……救我……”
陆聆渊箭步上前抬手劈打在楚玟手肘上,习武之人一时心急不分轻重,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只觉得楚玟是登徒浪子。
活该!
痛得楚玟跳着脚松开,面目狰狞捂着手,半晌之后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气得他指着陆聆渊的鼻子,结果被陆聆渊凶猛的气势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鼓着胆子,支支吾吾:“你你你、你谁啊?敢这样对我!”
陆聆渊见状赶紧拉着楚洲护在身后,生怕他再受半点委屈,此时楚洲缩着身子,手里攥着陆聆渊的衣角,靠在肩上悄声说:“公子别为了我惹麻烦。”
有楚洲在这,想来楚玟也不会继续纠缠,只怕陆聆渊不肯善罢甘休。
楚玟好歹是魏王,今天算是他头一次吃了外人的亏,这院子本来也就是自己建的,被人私闯了不说,还差点丢了半条胳膊,有苦说不出。
他看着两个人前胸贴后背的都要黏在一起,比刚才跟楚洲演出来的还要亲密,鬼知道刚才“调戏良家妇女”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硬着头皮陪人演,被打的人是他,差点要哭出来的确是楚洲。
难道最憋屈的不该是他吗?
陆聆渊回头想要确认,见楚洲使劲扯着他的衣服摇头,皱紧的眉头才松开,或许他今天喝了酒,一时冲动失了仪态,他自是知晓此人身份不简单乃是皇室中人,可遇到这样的情况更难以克制。
陆聆渊上下打量:“舟舟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事。”楚洲摇摇头,靠在陆聆渊的肩膀上,吸吸鼻子,嗫嚅着,“公子,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该到处乱跑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带到这儿来了……”
听到楚洲要哭出来的声音,心里疼得不行,不论事情原委,陆聆渊也不忍心再问下去,只要人没出事就好过一切。
[撒花][撒花][撒花][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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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柔弱可欺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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