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远了，萧聿攥着妹妹微凉的手，第一次抬头望向朱红宫墙。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金辉，飞檐上的瑞兽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像一座隔绝了过往苦难的结界。
“别怕，跟着我走就好。”倾衡掀开轿帘回头，裙摆上绣的缠枝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今日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眉眼间透着同龄人的鲜活。见萧芷还在不住打量四周，她索性牵起小姑娘的另一只手，“这宫里啊，最气派的是太和殿，最好玩的是御花园的锦鲤池，不过现在先带你们去住处——离我的寝殿可近了。”
李侍卫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回廊的幽暗。萧聿注意到廊柱上的盘龙雕刻，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从前在画本里见过的皇家威仪，此刻正真切地铺展在眼前，却让他更清晰地想起河边那两座孤零零的土坟。
“到啦！”倾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眼前是座雅致的小院，院角的石榴树结着饱满的果实，窗台上摆着几盆兰草。“这是‘听竹院’，以后你们就住这儿。”她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早有宫女摆好了热水和点心，“张嬷嬷会照顾你们的起居，有什么需要就跟她说，不用客气。”
一个穿着青灰色宫装的嬷嬷连忙上前行礼，目光落在萧聿兄妹身上时带着温和的笑意：“两位小主子一路辛苦了，快趁热用些点心吧。”
萧芷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直到倾衡把一块桂花糕塞到她手里，才小声说了句“谢谢公主”。倾衡佯装生气地挑眉：“说了叫我姐姐的，再叫公主可要罚你抄书啦。”
萧芷被逗得抿着嘴笑了，眼里的怯懦淡了几分。萧聿看着妹妹久违的笑容，心头一暖，朝倾衡深深作揖：“多谢衡儿姑娘收留。”
“这才对嘛。”倾衡拍了拍手，“明日起你们就跟我去上书房，先生教的功课可有意思了，就是算术题有点难——不过萧聿你看着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锦囊递给萧聿，“这里面是碎银子，宫里虽然什么都有，但你们要是想吃宫外的糖人、糖葫芦，就让侍卫去买。”
萧聿刚想推辞，就被倾衡按住手：“拿着吧，这是朋友之间的心意。等你们以后长大有本事了，再十倍还我就是。”她眨了眨眼，眼底的狡黠像落了星光，“我先走啦，明天卯时记得在门口等我。”
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萧聿才打开锦囊。细碎的银锭子在灯下闪着光，他忽然想起那日妹妹脸上的血渍，喉结滚动了一下：“芷儿，以后我们要好好活着。”
萧芷用力点头，把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哥哥吃，吃完了我们就有力气读书，有力气保护自己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聿就牵着妹妹站在了听竹院门口。晨露打湿了石阶，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没过多久，倾衡就带着宫女来了，她头上梳着双丫髻，插着珍珠流苏，看见他们便笑着招手：“你们来得好早！今天先生要讲《论语》，可别走神哦。”
上书房里已经坐了几个锦衣少年，见倾衡带着两个陌生孩子进来，都好奇地探头。倾衡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萧聿和萧芷，以后就是你们的同窗了，谁都不许欺负他们。”
坐在首位的少年朗声道：“阿姐放心，我们怎会欺负人？”他穿着杏色锦袍，眉眼俊朗，正是三皇子凌昭。
先生很快来了，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萧聿虽在乡野长大，却跟着父亲读过几年书，拿起毛笔时毫不怯场。可当先生讲到“父母在，不远游”时，他握着笔的手还是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
“萧聿，你来说说‘孝’字如何解？”先生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
萧聿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回先生，儿臣以为，孝不仅是承欢膝下，更是让父母生前安心，死后瞑目。若父母含冤而逝，报仇雪恨亦是大孝。”
书房里一片寂静，连倾衡都惊讶地看着他。先生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所言有理，坐下吧。”
课间休息时，凌昭主动走过来：“我听阿姐说你们的事了，以后有谁敢刁难你们，就报我的名字。”他递过一块玉佩，“这是我的私印，宫里侍卫见了会给几分薄面。”
萧聿刚要道谢，就见倾衡跑过来，把一块刻着莲花的玉佩塞到萧芷手里：“这个给你，比他的好看！”
萧芷捏着温润的玉佩，脸颊泛起红晕，小声说了句“谢谢衡儿姐姐”。
日子在笔墨香和宫墙的阴影里悄然流转。萧聿每日卯时起身练武，李侍卫见他根基不错，便教了他几套基础剑法；萧芷跟着宫女学女红，绣的莲花帕子连皇后都赞不绝口。倾衡总爱拉着他们去御花园玩，三人躺在草地上看云时，萧聿会讲乡下的萤火虫，萧芷会唱母亲教的童谣，倾衡则说些宫外市井的趣闻。
这日练完剑，萧聿正在擦拭剑身，忽然听见回廊传来争执声。他寻声走去，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少年正指着萧芷骂道：“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用这么好的料子？”
萧芷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眼圈泛红却不肯哭。萧聿快步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冷声道：“你是谁？为何欺负我妹妹？”
“我是吏部尚书的儿子赵轩，你算什么东西？”少年傲慢地扬起下巴，“不过是公主捡回来的乞丐，也敢跟我顶嘴？”
“放肆！”倾衡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站在廊下，小脸气得通红，“赵轩，你敢动我朋友试试？”
赵轩显然没把这个小公主放在眼里，嗤笑道：“公主护着乞丐，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他们是本公主的朋友，轮得到你置喙？”倾衡从腰间解下令牌扔在地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宫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
赵轩看到令牌上的龙纹，脸色瞬间煞白。这时李侍卫带着禁军赶来，倾衡指着赵轩厉声道：一个吏部尚书儿子也敢欺负本公主的朋友，将今日之事告诉他爹，本公主倒要看看他爹如何处置。
禁军不敢怠慢，立刻押着哭喊的赵轩离开。倾衡走到萧芷身边，捡起地上的帕子拍干净，轻声道：“别怕，以后姐姐护着你。”
萧芷扑进倾衡怀里哭了起来，萧聿站在一旁，看着夕阳下倾衡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庇护。不是刀剑的锋芒，而是这份无论对错都坚定站在你身边的勇气。
当晚，萧聿在灯下给父母的牌位上香，烛火在他眼底跳动。他轻声说：“爹，娘，我们在宫里很好，有人护着我们了。但你们的仇，我不会忘。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少年紧握的拳头，也照亮了宫墙深处悄然滋长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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