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峦山货”店铺的销量在平稳上升了几个月后,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瓶颈。
最初的猎奇心和博主带货的热度逐渐消退,日订单量回落并停滞在一个不温不火的水平。更棘手的问题是,随着销售范围扩大,差评开始零星出现。
“包装简陋,收到时盒子都破了,小米撒了一半!”
“说好的沙棘干,里面混了不少品相差的,以次充好?”
“物流太慢了,等了快十天!”
这些评论像细小的冰锥,刺在周穗心上。她知道,这不是恶意诋毁,而是快速发展中暴露出的管理短板和品控漏洞。电商不是开个网店那么简单,背后是一整套供应链、品控、物流和客服体系的支撑,而他们这个草台班子,显然还没准备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前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优惠物流合作,因为对方总部战略调整,单方面宣布合约到期后不再续签。新的物流渠道成本陡然上升了近三成,几乎吞掉了本就微薄的利润。
小组会议上,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我就说嘛,这网上卖东西,看着热闹,实际问题一大堆!”老技术员又开始吧嗒旱烟,愁容满面。
小马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差评,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试图一条条解释、道歉,但显得苍白无力。
负责协调的女干部也面露难色:“我跟几个村的合作社都沟通了,让他们分拣的时候仔细点,可老乡们……习惯了一次性装袋,真要按严格标准分等级,他们嫌麻烦,也觉得咱事儿多。”
周穗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纸页。她没有焦虑,也没有抱怨。在基层待久了,她明白,遇到问题才是常态,解决问题才是工作。
“问题暴露出来是好事。”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说明我们在往前走,碰到了真正的坎儿。现在要做的,不是往回退,而是想办法迈过去。”
她环视几人,开始部署:
“小马,暂停一下客服回复。我们统一口径,对所有差评和询问,先诚恳道歉,承诺改进,并给予小额补偿或优惠券。同时,你立刻研究一下低成本的加固包装方案,给我几个选项。”
“李姐,”她看向女干部,“麻烦你再去一趟那几个供应村,不是去说教,是去帮他们。带上样品,现场演示什么叫‘分级’,告诉他们不同等级对应的价格差异。让他们明白,这不是找麻烦,是让他们的好东西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王工,”她对老技术员说,“品控这块,还得靠您把关。我们制定一个简单的视觉标准卡,让老乡对照着分拣。另外,沙棘干的筛选,看看能不能在乡镇集中找个地方,统一处理?”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物流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散会后,周穗独自留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窗外天色灰蒙,像是要下雪。物流是最大的难题,成本直接关系到项目的生死。她翻看着通讯录,寻找一切可能提供帮助的关系——以前的同学、同事,甚至辗转托人联系上几家大型物流公司在西北区的负责人。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得到的回应多是客气的推诿。要么是区域覆盖不到,要么是成本无法降低。青峦县实在太偏,单量又不够规模,在商言商,没有人愿意做亏本买卖。
一种无力感悄然蔓延。她可以克服环境的艰苦,可以耐心做通老乡的思想工作,可以在灯下啃那些艰涩的政策文件,但在资本和市场的铁律面前,她个人的努力显得如此渺小。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白杨树上。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寻求商业合作,而是打给了她在部委时的老领导,现在在某国家级智库任职的秦老师。她没有直接要资源,而是将青峦县电商试点遇到的困境,尤其是物流瓶颈对乡村振兴、农产品上行的影响,做了一个清晰的梳理和汇报。
“……秦老师,情况就是这样。这不仅仅是一个县的问题,可能也是很多中西部偏远地区发展电商普遍会遇到的卡点。我们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特批的优惠,而是一种能适应低密度、高分散物流需求的创新模式或者政策倾斜。”
电话那头,秦老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小周啊,你在下面,确实看到了真问题。你这个思路是对的,不能只低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从更高层面去思考和呼吁。这份材料你整理一下,发给我,我找机会在合适的场合提一提。”
挂了电话,周穗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秦老师的话是方向性的肯定,但远水难解近渴。店铺的差评还在增加,物流成本的压力迫在眉睫。
她必须找到一条现实的、能够立刻走通的路。
与此同时,伦敦。
程晏刚刚结束了一场异常艰难的谈判。他几乎押上了全部剩余的信誉和能调动的所有资源,与一家作风激进的美洲对冲基金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条件苛刻,代价巨大,但这是他目前能抓住的、唯一能让他快速翻身的机会。
深夜,他回到公寓,疲惫地倒在沙发上。习惯性地,他再次点开了那个加密的、仅有几个核心信息源的经济情报摘要。这是他了解内地动向,尤其是……与她相关领域动向的隐秘窗口。
一条关于“中西部电商物流瓶颈”的简短分析引起了他的注意。文章并未提及具体地名,但描述的困境与他之前隐约了解到的、周穗在西北可能面临的情况极为相似。
他坐直身体,仔细阅读。文章提到,一些市场敏感的创新型物流公司,已经开始尝试利用大数据和动态路由算法,来优化低密度区域的物流成本,正在寻找合适的试点区域。
程晏的目光锐利起来。
他立刻拿起另一部工作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言简意赅:
“是我。我记得你之前提过,投资过一个做智慧物流方案的技术团队……对,把他们核心成员的资料和目前的技术方案发给我。另外,帮我搜集所有公开的、关于青峦县地理位置、交通网络和产业特点的数据,越详细越好。”
他没有提及周穗,甚至没有提及任何私人感情。这看起来完全像是一次纯粹基于商业逻辑的判断——发现了一个潜在的低成本试点机会,以及一个可能被低估的、具备战略价值的区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周穗那双在困难面前,总是沉静而坚韧的眼睛。
他无法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不能用那个被退回的蓝宝石项链去弥补什么。但他可以用他的方式,在他熟悉的战场,为她正在奋战的那个世界,悄然搬开一块绊脚石。
这无关拯救,更像是一种平行的守护,一种隔空的并肩。
伦敦的夜色深沉,程晏在电脑前开始工作,屏幕的光照亮他专注的脸庞。而远在青峦县的周穗,也在灯下奋笔疾书,梳理着向上汇报的材料。
他们相隔万里,身处不同的战场,应对着各自的危机,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命运的车轮,正在缓缓转向一个未知的交汇点。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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