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峦县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细碎的雪花落在黄土坡上，并未积存，却让干冷的空气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周穗裹紧了羽绒服，站在县郊一个废弃已久的旧粮仓前。粮仓是砖石结构，空间高大，但窗户破损，里面堆满了陈年的杂物和灰尘。同行的商务局副局长搓着手，哈着白气：“周助理，这地方……能行吗？又破又偏。”
“偏，正好租金便宜。破，可以修。”周穗的目光扫过空旷的院落和紧邻着的一条年久失修、但路基尚存的乡镇公路，“地方够大，能集中分拣、包装，还能做临时仓储。最关键的是，它靠近几个主要供应村的中心点。”
这是她在无数次碰壁和思考后，找到的破局思路——既然无法立刻改变外部物流大环境，那就先优化内部流程，降低综合成本。建立一个小型的、集中的“共配中心”。
想法很美好，落实却困难重重。改造需要钱，县里财政紧张，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试点项目拨款。她只能再次发挥“化缘”的本事，磨破了嘴皮子，最终说服了县农村信用社，以项目未来收益作为部分抵押，争取到了一小笔低息贷款。
钱有了，人手又成了问题。老乡们习惯了各自为战，对集中起来干活心存疑虑。周穗带着工作组，挨家挨户做工作，承诺保底收购，并按分拣工作量支付额外工钱。她甚至撸起袖子，和第一批愿意尝试的妇女们一起，在冰冷的旧粮仓里，清理垃圾，擦拭设备。
“周助理，你一个北京来的干部，吃得了这苦？”一个叫春梅的嫂子忍不住问。
周穗脸上沾着灰，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笑容：“这算什么苦。能把咱们的东西卖出去，让大伙儿增收，再苦也值。”
她的亲力亲为和诚恳态度，慢慢打消了大家的顾虑。共配中心总算磕磕绊绊地启动了。虽然简陋，但实现了统一收货、分拣、包装，品控和效率都有了初步提升。周穗又联系了县里几家小物流公司，利用共配中心的集货量，重新谈判，终于将物流成本压低了十几个百分点。
差评开始减少，好评逐渐增多。虽然利润依然微薄，但项目总算看到了持续运转的希望。
就在周穗为共配中心终于走上正轨而稍稍松了口气时，她接到了秦老师从北京打来的电话。
“小周，你上次提的物流瓶颈问题，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正好，有一家国内顶级的智慧物流研发团队，他们在寻找西部试点，推广他们的动态路由和共同配送技术方案。我觉得青峦的情况很合适，已经把你们的材料转过去了。他们近期可能会派人去实地调研。”
周穗握着手机，一时有些怔忪。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这种前沿的技术团队，通常目光会聚焦在更具商业价值的大型节点城市，怎么会主动找到青峦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秦老师，太感谢您了！不知道……是哪家团队？”她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顿了顿，秦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是‘捷流科技’，创始人是个海归，很有想法。他们似乎对青峦的地理数据和你们前期的探索很感兴趣，认为你们的基础虽然薄弱，但需求和痛点非常典型，具有研究价值。”
捷流科技……周穗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心中的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机遇的迫切。
与此同时，伦敦。
程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金融城的景色。他刚刚签署了与那家美洲对冲基金的最终协议。过程如同走钢丝，但他成功了。这笔巨额资金的注入，如同强心剂，让他几乎停摆的基金重新恢复了运转能力，也让他有了落子的资本。
助手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件：“程生，捷流科技团队已经出发前往青峦县。按照您的指示，他们不会提及任何与您相关的信息，完全以独立的商业和技术评估身份进行接触。”
程晏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他转身，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份打开的《金融时报》，某一版用不小的篇幅报道了内地那个国家级科技项目的进展，周穗的名字赫然在列。
“另外，”助手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们收到消息，霍老先生（程晏父亲）的案子……可能很快会有初步结论，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
程晏的眼神骤然一冷，办公室内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继续跟进。”
助手退了出去。
程晏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报纸，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熟悉的名字。周穗在西北的风沙中，不仅没有沉沦，反而一步步走出了自己的路，甚至触及到了更核心的领域。他为她感到骄傲，一种混杂着心痛与欣慰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
他不能停下，必须更快，更狠。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投资总监：“之前看好的那两家内地半导体设计公司，尽调可以加快了。另外，帮我约一下MIH基金的史密斯，就在明天下午。”
他要用一场又一场漂亮的资本战役，重新筑起自己的高地。只有站得足够高，他才有资格，也才有能力，去面对未来可能的一切，包括……那个他亲手推开，却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的女人。
伦敦的资本市场，因程晏的重新活跃而暗流涌动。而远在西北青峦县的周穗，则在为“捷流科技”调研团队的到来，做着精心的准备。
两颗行星，在各自的轨道上加速运行，命运的引力，正在无声地增强。破局与落子，皆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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