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的手臂坚实有力，穿过大氅和厚实的戏衣，精准地抱起燕翎。接触的瞬间，燕翎的身体条件反射的一震！
那是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惊恐！连喉间被压制的、濒死的嗬嗬声都带上了恐惧的变调！
“别动！” 陈绍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容置喙，动作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将燕翎沉重的上身猛地向上提起！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猛地冲破玉面具下的禁锢！那是膝盖骨被强行牵动、移位后碾碎神经的剧痛！
如同被烧红的银针直插骨髓！燕翎的腿像被抽了筋的死鱼般徒劳地蹬踹了一下，随即彻底失去了支撑的意愿。
陈绍眉头紧蹙，显然也被这断骨错位的惨状惊了一下，但他动作更快。手臂灌注了几乎全部的力气，强行拖起燕翎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绕过腿弯，将那个绵软沉重、还在不断失温的身体猛地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极其吃力。
沉重的戏衣裙摆散落在地上，被陈绍硬生生拖拽着。红金华贵的缂丝摩擦着昂贵的织花地毯，发出粗粝的声响。
燕翎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露出玉面具下染血的脖颈和那被绷紧拉扯的下颌线条。那不断从裂缝中渗出、缓缓滑落的新鲜血痕，蹭在了陈绍灰蓝色硬挺的军服前襟上。浓烈的血腥气，混着腊梅香、茶水和陈旧的药味，还有陈绍身上冰冷的硝烟金属气息，瞬间交织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抬出去！”
徐氏已经跌坐回紫檀圈椅里，一手紧捂着心口，脸色灰白得吓人，声音在极力维持平稳，却还是透出尖利的颤抖，
“赶紧从后门抬走！别让人看见！找个大夫！别……别死在府里！”
她的视线根本不敢落在那被横抱起的血污身体上，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晦气，只死死盯着旁边一个被茶汤泼湿了边缘的软枕。
陈绍抱着这具不断抽搐、体温迅速流失、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身体，大步朝着暖阁后连通院墙的一道小门走去。他的步伐沉重但稳定，军靴踩过地毯上蜿蜒的血迹和碎裂的瓷片，留下清晰的脚印。后门外是一条更窄、更偏僻的夹道。
夹道尽头有一方小小的院门。寒风裹着冰冷的融雪气息扑面而来。残雪在青石板砖缝里积着肮脏的灰褐色。陈绍抱着燕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向那扇小门。
门外角落里，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缩着脖子揣着手的小厮似乎等了很久，看见陈绍和他怀里血污模糊的人影，吓得脸都白了。
“去侧院西厢！孙妈那边！快！”陈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锐利地扫向小厮。小厮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拔腿就往侧院的方向跑去报信。
陈绍抱着燕翎，踏进了夹道的寒风里。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鼻腔，刺得人一哆嗦。身后暖阁里的灯火、暖融的檀香、甚至那令人作呕的腊梅香都被迅速隔离开来。
只剩下冰冷的砖石、肮脏的积雪、和陈绍军服上冰冷的金属纽扣透过薄薄戏衣传递的寒意。玉面具下，燕翎的呼吸微弱而破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粘稠的水音和铁锈味，如同鼓破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身体被横抱的姿势挤压着胸腔的伤处和断开的左膝，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麻木的神经屏障。视野在短暂的清明与黑暗之间剧烈闪回摇晃。他看不见抱着他的人是谁。模糊扭曲的光影里，只有军装的硬挺轮廓和一只线条紧绷、骨节分明的下巴。可那股冰冷坚硬的硝烟铁血气味，和刚刚摔门而出时那席卷而来的暴怒残暴气息……如此相似！如此熟悉！
是他吗？还是他的爪牙？杀意…… 这两个字如同浸透了剧毒的银针，在混乱剧痛的意识之海深处狠狠刺入！不是狂怒，不是呐喊，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刺骨、更粘稠的……阴冷！
如同冰层下无声爬行的毒蛇！那根刺入骨髓的凶针猛地钻探开来，疯狂汲取着全身崩裂的痛楚、无尽的屈辱、喷涌的鲜血和那面具锁死的窒息……
化作无穷无尽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杀意！ 陈绍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
那断骨处因晃动而发出的细微骨裂摩擦声刺激着他的耳膜，那不断渗透到前襟温热的血液濡湿着他的制服，那破败风箱般的呼吸就在耳边。但他的脸绷得如同冷硬的青石，线条深刻而僵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只有下颚骨微微的咬紧动作泄露着一丝情绪——是厌恶？是烦躁？还是面对不可名状的残酷时的本能的抗拒？
寒风卷着几片残雪沫子打在燕翎裸露在外的、血污狼藉的手背上。那一点冰冷像是唤回了些许混沌的意识碎片。
玉面具下，那双被鲜血、闷窒和剧痛浸泡着、几乎丧失焦距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茫然地掠过抱着他的人那冷硬的肩线，投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天空是一片巨大、冰冷、毫无生气的铅灰色穹顶。像一口倒扣的、厚重的、无形的铁锅。
几线苍白的光艰难地从云缝中透出，虚弱无力地洒落在高耸的封火墙头。墙头瓦檐上堆积的残雪，泛着惨淡僵硬的灰白。
没有飞鸟。没有行人。只有无边的、令人窒息的灰蒙死寂。被禁锢在玉面下的每一次艰难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反冲回喉咙深处。
刚刚被剧痛暂时屏蔽的恶心感如同复苏的恶魔，与那几乎要溺毙他的浓稠血腥、药味、和玉面自身的闷浊气息混合着，再次掀起滔天的反胃巨浪！胃袋在痉挛抽缩，冰冷粘稠的血浆却如同开闸的暗红洪流，在喉管深处奔涌翻腾，一次次顶撞着被玉面严实封印住的口腔！
“呕……”
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呕吐**冲破意志的束缚，变成了玉面下难以自控的痛苦挣扎！破碎的干呕声被闷在里面，如同垂死的野兽在低矮洞穴里徒劳地刨抓喉管！
身体随着这剧烈反应而猛烈疼痛，那只垂落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抬起，死死抠住了胸口的衣襟！指尖隔着厚厚的衣料深陷进皮肉里，指骨因用力而扭曲变形！右手的断膝被这剧烈牵动再次碾过撕裂的痛处，让他身体猛地向后弹了一下！
“唔——！”
又是一声更加强烈的闷哼！从玉面裂缝边缘猛地挤压喷出一股暗红的、带着血泡的血液！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挣扎让陈绍几乎脱手！他猛地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像铁箍般强行箍住那具剧烈弹动、濒临崩溃的躯体！
眉头拧得更紧，脸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胸膛军服上濡湿的面积在迅速扩大，带着一种粘腻温热的触感。
“老实点！”他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警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和厌烦，脚步加快了。
他们穿过空寂的夹道，绕过堆满杂物的僻静墙角。路过的偏僻水井边结着厚厚的冰凌。风干着血痕的冰冷砖石地面在视野里迅速倒退。前方终于出现了那扇熟悉的、通向偏院的小门。小门虚掩着。
孙妈枯瘦惊慌的身影，正挤在门缝里，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焦急惶恐地张望。当她那双浑浊的老眼，隔着几十步远的距离，猛地撞上陈绍怀里那蜷缩着、满身红色的身影，尤其是看到那玉面具上蜿蜒刺目的新鲜血迹时
——
孙妈布满皱纹的脸骤然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眼睛瞬间瞪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大成惊恐的圆形！干枯的双手猛地捂住嘴，将那声几乎脱口而出的惊骇尖叫硬生生闷回了喉咙！身体像秋风中最后一片黄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迅速被浑浊的泪水淹没！
陈绍抱着人，脚步未停，径直撞开了那扇被孙妈堵住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的声音。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霉味、汤药气和陈旧气息的浑浊气流扑面而来！夹杂着孙妈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恐惧气息。
偏院那间囚笼似的屋子，像一个张开巨口、无声等待着吞噬残骸的囚门，清晰地呈现在燕翎混乱视野的尽头。
血味…… 比身体内四处蔓延的血腥气更浓厚、更陈腐、更无法驱散的……
是他自己那口喷在玉面内侧、又被反复吞咽和呕出的血……
那浓烈得几乎将意识溺毙的铁锈气息，正从玉面具的缝隙中顽固地钻出来，丝丝缕缕，萦绕鼻端，缠住了他的每一次呼吸，像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冰冷血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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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血泪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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