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陆建民当兵这事,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苏眉眉心头,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硬劝?那家伙属犟驴的,只会适得其反。讲道理?他自成一套的“革命”理论根深蒂固,自己这点现代认知在他眼里恐怕幼稚可笑。利用山洞那点事?更不行,那是把双刃剑,搞不好反噬自身。
日子在苏眉眉的愁肠百结中滑过。这天,哥哥苏卫东和新婚妻子陈莉莉要带着苏眉眉一起去县城逛逛。小两口新婚燕尔,眼神里都带着蜜,苏眉眉实在不愿当那碍眼的灯泡。
“哥,嫂子,你们去吧,我去别处转转。”到了县城,苏眉眉找了个借口,一头扎进了人头攒动的供销社。她也没什么想买的,主要是兜里没钱,寒酸得紧。纯属是找个地方消磨时间,顺便……看看热闹,幻想一下那些买不起的东西。
她漫无目的地逛着,目光扫过花花绿绿的布料、锃亮的暖水瓶,最后停留在食品柜台里那盒包装精美的大白兔奶糖上。这糖,在现代是寻常物,可在这里,是绝对的奢侈品。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心里涌上一股酸涩。钱啊,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上次从陆建民得来的钱,给嫂子买了件体面的新衣当贺礼,又帮家里添置了些必需品,早已所剩无几。此刻看着那盒糖,竟有种欲哭无泪的窘迫感。
“苏眉眉?”一个带着惊讶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苏眉眉回头,看见身穿崭新军装(还没领章帽徽)、提着个网兜的杨国栋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杨国栋?”苏眉眉也认出了他,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真巧啊!你这是……”
“嗨,买点东西,过两天就出发啦!”杨国栋拍了拍身上的军装,语气带着点自豪,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去海南岛!当海军去!”
“海南岛?海军?”苏眉眉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地祝贺,“恭喜恭喜!前程远大啊!保家卫国,好样的!”她发自内心地为这位曾经一起上学的同学感到高兴,这确实是一条在当下相对光明的出路。
杨国栋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家里安排的。好久没见了,差点没敢认,变……变精神多了!”他本来想说“变漂亮了”,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赶紧换了词。
苏眉眉笑了笑,“对呀!家里养的好呢!”又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各自告别。杨国栋的身影消失在供销社门口,带着对远方的向往。苏眉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关于说服陆建民的念头,又模糊地闪动了一下。
几天后的中午,县城一家国营饭店的包间里,烟雾缭绕,杯盘狼藉。陆建民和几个平日里走得近的“战友”正给杨国栋饯行。几杯烧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
杨国栋脸膛通红,带着酒意感慨:“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哥几个,保重啊!”他端起酒杯,又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诶,以后咱们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前两天我碰见老同学苏眉眉在供销社买糖,差点没认出来!变得可精神了!跟她以前在学校判若两人呐。她还恭喜我,说祝我前程远大呢!”
“对!祝国栋前程远大!”几个哥们醉醺醺的说,舌头都捋不直了。
陆建民正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烧得他胃里一阵翻腾,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洗去伪装后清秀却带着愁绪的脸,以及腰肢下方的蛇莓色胎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悄然滋生。
饭局在喧闹中结束。送走了醉醺醺的杨国栋和其他人,陆建民觉得胸口憋闷,酒意上头。他没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沿着县城边上的小河溜达,想吹吹冷风醒醒酒。
深秋的河水带着寒意,哗哗流淌。冷风一吹,酒劲散了些,思绪却更加纷乱。杨国栋穿上军装意气风发的样子,苏眉眉洗去药汁后清秀的侧脸,两幅画面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供销社门口。
供销社里冷冷清清,快到下班点了。柜台后面的大姐正百无聊赖地拨拉着算盘珠子,发出单调的声响。看到有人进来,大姐懒洋洋地抬眼:“小伙子,要点啥?”
陆建民站在柜台前,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进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柜台,最终落在货柜里的大白兔奶糖上。嘴,似乎比脑子更快一步:“要一斤大白兔奶糖。”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奶糖?有票吗?”大姐来了点精神,坐直了身子。
“……没有。”陆建民如实回答,眉头微蹙。
大姐眼珠一转,立刻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隐秘的交易意味:“小伙子,没票也行。有票三毛一斤,没票……得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柜台下晃了晃,“五毛,不讲价。”
五毛?在那个猪肉才七八毛一斤的年代,这绝对是高价了。陆建民看着大姐精明算计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盒诱人的奶糖,脑海里闪过苏眉眉雪白的皮肤。他没犹豫,掏出钱拍在柜台上:“称吧。”
大姐立马眉开眼笑,手脚麻利地称糖、包好、收钱,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刚才那个懒散的人不是她。
陆建民提着一斤沉甸甸的奶糖走出供销社,站在清冷的街道上,看着手里的牛皮纸包,只觉得一阵茫然。买它做什么?给谁?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念头。算了,顺心走吧。
他沿着河岸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冷风彻底吹散了酒意,脚步却依旧朝着一个方向——双水村的方向。等他回过神来,天边已经擦黑,晚霞的余晖染红了塬峁的轮廓,而他自己,竟已站在了双水村村口的土坡上。
暮色四合,村子里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几声狗吠。陆建民看着手中那包与这黄土乡村格格不入的精美奶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昏了头了!
正不知该进村还是该转身离去,一个拖着鼻涕、穿着破棉袄的半大孩子挎着筐猪草,哼着不成调的歌从坡下走过。陆建民心念一动,几步上前拦住了孩子。
“哎,小孩儿。”
孩子警惕地看着这个穿着体面、面生的城里人:“干啥?”
陆建民从纸包里飞快地剥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那浓郁的奶香瞬间飘散开来。孩子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那颗糖,喉结滚动了一下。
“帮个忙,”陆建民把糖在孩子眼前晃了晃,声音刻意放平缓,“去村书记苏世宽家,找他家闺女苏眉眉。告诉她,村西河上游的石拱桥那里,有个女同学找她,说有急事。把她带到桥那儿,这糖就归你。” 他特意强调了“女同学”。
孩子疑惑地看了看陆建民,又看了看那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奶糖,显然觉得“女同学”这个说法有点扯淡。但糖的吸引力战胜了一切疑惑。“说话算话?”孩子舔了舔嘴唇。
“当然。”陆建民把糖递过去,“带到地方,等下再给一颗。”
“等着!”孩子一把抓过颗糖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撒腿就朝村里狂奔而去,速度之快,连筐里的猪草都颠出来几根。
陆建民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里的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朝村西那座熟悉的石拱桥走去。桥下河水哗哗,暮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苏眉眉正在家帮母亲收拾碗筷,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个孩子尖着嗓子的喊声:“眉眉姐!苏眉眉姐!村西石拱桥!说是你的同学找你!说有急事!快点去!”喊完,那孩子似乎怕她不信,又补了一句:“女同学,快啊!” 然后脚步声就噔噔噔地跑远了。
女同学?急事?苏眉眉和母亲孙爱英面面相觑,都一脸茫然。
“别是啥要紧事,你快去看看吧。”孙爱英不放心地催促。
苏眉眉心里也犯嘀咕,披了件外套就匆匆出门。暮色中的村庄小路坑洼不平,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西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石拱桥模糊的轮廓,桥上似乎有个人影在来回踱步,看不清面目。
给她带路的孩子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嘴里鼓鼓囊囊嚼着糖,含糊不清地说:“喏,就是他!”他指着桥上的人影,又眼巴巴地看着苏眉眉。
苏眉眉看着桥上那明显是男性的高大身影,再看看孩子期待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大半。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分钱,塞给孩子:“谢谢你了,快回家吧。”
孩子得了钱,虽然不如糖,但也心满意足地跑了。
苏眉眉站在原地,看着桥上那个熟悉又让她心绪复杂的身影,心跳有些加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白天还在发愁怎么找他,晚上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虽然这“请”的方式充满了陆建民式的霸道和不讲理。
她定了定神,脸上那点愁绪瞬间被一种“豁出去了”的平静取代。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嘿嘿......
她迈开步子,朝着那座在暮色中沉默的石拱桥,朝着那个正在等待她的男人走了过去。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最后一丝犹豫。心里跟自己打气,要绿茶!绿茶起来!上次陆建民就挺吃这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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