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喧嚣与暗流涌动中过去。苏眉眉成了县图书馆的常客，或者说，是王雪梅默许下的秘密读者。她总是选择人最少的时候去，通常是下午快闭馆时。王雪梅也渐渐与她熟络起来，偶尔会轻声交谈几句。在得知这个文静的女孩名叫苏眉眉，竟然和自己那个整天不着家、满脑子“革命”的儿子陆建民是同班同学时，王雪梅更是觉得缘分奇妙。
“真是巧了！”一天傍晚，苏眉眉归还了那本艰涩的《基础机械原理》，王雪梅一边将书小心地藏回原处，一边温和地笑道，“我儿子陆建民，你认识的吧？整天风风火火那个。他跟你还是同班同学呢！”
苏眉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陆建民！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山洞里冰冷的岩石、滚烫的呼吸、撕裂的布帛、沉重的压迫、还有那双燃烧着占有欲的眼睛……所有被刻意压抑的屈辱、恐惧和愤怒瞬间翻涌上来，让她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死死攥住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叫和转身逃跑的冲动。
“认……认识……”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进衣领里。她不敢让王雪梅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王雪梅并未察觉到女孩瞬间的剧变，只当她是性格内向害羞，继续感叹道：“唉，那孩子现在……跟他爸一样犟。让他去当兵躲躲清静都不肯，非要在这里……”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担忧，但更多的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絮叨，“还是你好，文文静静的，知道看书学习。这年头，能静下心来看书的孩子不多了。”
苏眉眉只觉得王雪梅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回到家中，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陆建民的母亲……竟然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知识源泉的守护者！这命运的嘲弄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绝望。她该怎么办？放弃去图书馆？那无异于自断生路。继续去？就要时刻面临着与那个恶魔的母亲接触，甚至……可能再次遇见他的风险！
当晚，陆家饭桌上。
气氛有些沉闷。陆建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尘土和喧嚣的气息，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扒拉着碗里的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还残留着白日里组织“斗争”的亢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雪梅看着儿子，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她一边给丈夫陆志国夹菜，一边像分享一件令人愉悦的小事般说道：“老陆，建民，今天在图书馆，又碰到那个叫苏眉眉的女同学了。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特别文静、特别爱看书的女孩。”
陆建民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筷子尖悬在碗沿上方，一粒米饭掉落在桌面上。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亢奋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寂。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母亲，仿佛在确认什么。
王雪梅没注意儿子的异样，继续说着：“真是个好孩子。今天还跟我聊了几句，原来她和建民还是同班同学呢！就是胆子有点小，一说起建民，她好像有点……怕？”她回忆着苏眉眉当时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苏眉眉……”陆建民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坐在他对面的陆志国，这位在官场沉浮多年、善于察言观色的前副县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冰冷的探究，有强烈的占有欲，甚至还有一丝……被刻意压抑的、近乎暴戾的兴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同学该有的反应！陆志国的心头微微一沉。
陆建民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吃饭。然而，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却微微泛白。脑海里，不再是白日的口号和标语，而是清晰地浮现出山洞篝火的光影：少女蜷缩的身体，被撕裂衣襟下露出的、大片刻意涂抹的土黄色皮肤下，那几处刺目的雪白，尤其是耳后那片细腻的肌肤……还有，那枚隐藏在更深处的、如同熟透蛇莓般鲜红的胎记！母亲口中“文静”、“爱看书”的评价，与山洞里那个冰冷决绝地说着“两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执念，反而像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油，让他心底那股想要撕开她所有伪装、彻底掌控她的**疯狂滋长！她躲到图书馆去了？躲到他母亲的眼皮子底下看书？真是……好得很！
王雪梅还在感慨：“这姑娘不容易，家里是双水村的吧？看她穿得也朴素，脸也黄黄的，像是营养不良。可那双眼睛，看起书来亮得很！跟建民他们那些疯跑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
“哦？”陆志国放下筷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妻子，语气随意却暗含深意，“能让雪梅同志这么夸的孩子，看来是真不错。建民的同学？还是同班？”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依旧沉默的儿子。
“是啊！建民，你平时在学校，多照顾照顾人家女同学。”王雪梅顺口说道。
陆建民依旧沉默，只是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陆志国笑了笑，对王雪梅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孩子，又是建民的同学，下次她再来图书馆，你问问她，方不方便来家里吃顿便饭？就当是……替建民关心一下同学，也感谢她常去陪你，给你解闷。”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通情达理，又表达了对妻子的体贴，更重要的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能让儿子瞬间“沉默”、让妻子赞不绝口的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他需要了解和掌控的因素？
王雪梅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看那孩子是个懂事的，请她来家里吃顿饭，也让她改善改善伙食。我下次问问她！”
陆建民依旧没有说话。他端起碗，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动作有些机械。放下碗筷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军装外套，声音低沉地说：“我吃饱了。” 说完，径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饭桌上，陆志国和王雪梅对视了一眼。王雪梅眼中有些疑惑：“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怪怪的。”陆志国则拿起桌上的报纸，慢悠悠地展开，遮住了自己若有所思的眼神。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陆建民房间内。他没有开灯，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件草绿色的旧军装外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头的位置，隔着粗糙的布料，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圈深刻的、带着血痕的牙印在隐隐发热。
苏眉眉……图书馆……母亲的喜爱……父亲的邀请……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你以为躲进书里，就能逃开？
你以为有母亲的庇护，就能抹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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