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终于被点燃，一场更猛烈的“革命风暴”毫无预兆地在双水县爆发了。
起因或许只是一份措辞激烈的传单，或许是一次观点相左的辩论，但在狂热和猜忌的催化下，星星之火瞬间燎原。县城的主干道成了沸腾的海洋。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如同滚雷，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疼。乌泱泱的人群举着各色旗帜和横幅，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流动，彼此冲撞、推搡。不同派别的“战斗队”狭路相逢，激烈的争执迅速升级为肢体冲突。砖块、碎玻璃如同冰雹般横飞，砸在墙壁、门窗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浓烟从街角某处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尘土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汗臭与暴戾的气息。
苏眉眉刚从县图书馆那扇沉重的大门后探出半个身子，就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但身后图书馆那点可怜的宁静已被彻底打破——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正粗暴地翻检着王雪梅刚刚整理好的书架，嘴里骂骂咧咧，扬言要“彻底清除毒草”。
“孩子！快！快进来！”王雪梅脸色苍白，一把抓住苏眉眉冰凉的手腕，将她用力拽回阅览室内，迅速关上了大门，并用一根粗木棍死死顶住。门板被外面汹涌的人流和口号声震得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被冲破。
“外面……外面……”苏眉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现代记忆中关于这段历史的冰冷文字描述，此刻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充满暴力与混乱的图景，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她。回家？双水村离县城有十几里路，此刻外面如同战场，她一个年轻女孩，穿着补丁衣服，脸上还带着可疑的“伪装”，一旦卷入人群，后果不堪设想！
“回不去的，孩子，太乱了！”王雪梅同样心有余悸，她紧紧握着苏眉眉的手，掌心也是冰凉的。她看着眼前这个吓得面无血色、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女孩，心中充满了母性的怜惜和担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用高音喇叭放大的呼喊，似乎是某个派别在召集人手冲击另一处据点，人群的喧嚣声浪猛地拔高，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图书馆脆弱的门窗。
苏眉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环顾着这个同样不再安全的阅览室，看着那几个仍在翻箱倒柜、眼神不善的红袖章，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弥漫开来。
王雪梅看着她惊恐无助的样子，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她用力握了握苏眉眉的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孩子，别怕。听阿姨的，现在哪儿也别去，跟阿姨回家！我家就在县委家属院后面，离这儿不远，那里还算安全点。先去我家避避风头，等外面稍微消停了再说！”
“去……去您家？”
苏眉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重的恐惧！陆建民的家？！这简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山洞里那冰冷粗糙的岩石、滚烫的呼吸、撕裂的痛楚、那双如同野兽般充满占有欲的眼睛……所有不堪的记忆瞬间清晰无比地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声音都在发颤：“不……阿姨，谢谢您，我……我不能……”
“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外面多危险你知道吗？”王雪梅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更加用力地抓住她，语气急切又带着长辈的威严，“你一个小姑娘家，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跟我走！别磨蹭了！”她不由分说，拉起苏眉眉，趁着阅览室里那几个红袖章注意力被外面更大的动静吸引的瞬间，迅速打开侧边一扇平时堆放杂物的小门，拉着苏眉眉闪身出去，沿着一条背街小巷，朝着县委家属院的方向疾步走去。
苏眉眉浑浑噩噩地被王雪梅拉着，穿行在混乱的街巷中。耳边是震天的喧嚣，眼前是破碎的玻璃和燃烧的杂物堆，鼻尖充斥着各种刺鼻的气味。身体的恐惧和对即将踏入陆建民领地的巨大抗拒交织在一起，让她如同行尸走肉。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涂抹的药汁在冷汗的浸透下，正变得黏腻不堪。
陆家的气氛同样紧张。陆志国眉头紧锁，站在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家属院大门紧闭，门口有持枪的民兵守卫，暂时隔绝了外面的狂潮，但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依旧无孔不入。
陆建民不在家。这种时候，他作为“战斗队”的头目，必然在最喧嚣的中心。王雪梅对此忧心忡忡。
当王雪梅拉着形容狼狈、脸色异常、眼神惊惶的苏眉眉推开家门时，陆志国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审视。
“老陆！快搭把手！外面乱套了！”王雪梅气喘吁吁，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快速解释，“这孩子在图书馆，根本回不去了！外面那阵仗……太吓人了！我把她带回来了，先在家里避避。”
陆志国的目光锐利地落在苏眉眉身上。女孩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随时会凋零的叶子。那份强烈的恐惧感是真实的。他想起妻子之前的描述——文静，爱看书，脸黄黄的。此刻亲眼所见，确实如此，只是比描述的更加……脆弱和无助。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进来吧。雪梅，给孩子倒杯热水压压惊。”
“谢谢……谢谢叔叔。”苏眉眉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这屋子里的任何角落，生怕下一秒就看到那个让她噩梦连连的身影。
王雪梅连忙拉着苏眉眉坐下，倒了杯热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又忙着去拿毛巾给她擦脸：“快擦擦，瞧这汗，脸都花了……”她动作自然，带着真切的关心。
就在这时，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股带着硝烟味和汗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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