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民回来了。
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草绿色旧军装外套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几处可疑的暗色污渍,袖口的红袖章也有些歪斜。他脸上带着运动**后的亢奋余韵,眼神锐利如鹰,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和疲惫。他一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门边的椅子上,一边大步走进客厅,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急促:“爸,妈,外面……”
他的话戛然而止。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客厅里那个正被母亲按着擦脸、如同受惊兔子般僵硬的身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眉眉在王雪梅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身体就绷紧到了极限。而当陆建民推门而入,那股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扔进滚烫的油锅!她猛地抬起头,正好撞进陆建民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翻涌着惊愕、探究、以及某种极其复杂火焰的眼睛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
山洞里的篝火光影,冰冷的岩石,沉重的喘息,撕裂的痛楚,还有那句冰冷的“两清”……
县图书馆母亲温和的絮叨,父亲意味深长的邀请……
此刻,在这个充斥着外面世界混乱喧嚣的、相对安静的客厅里,所有被刻意遗忘和压抑的过往与现实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苏眉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连那层土黄色的药汁都无法掩盖。她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水杯几乎脱手。
陆建民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沉淀为一片深沉的、翻涌着暗流的墨色。他紧紧盯着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完全消失的身影。她脸上的药汁被汗水浸得斑驳,露出几处更加刺目的、细腻的底色。那份惊惶失措,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混合着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挑衅的暴戾情绪。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苏、眉、眉?”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真是……巧啊。”
晚饭的气氛异常诡异。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却几乎无人有心思动筷。外面的喧嚣声浪虽然被院墙隔绝了大半,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紧张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王雪梅努力想缓和气氛,不停地给苏眉眉夹菜:“眉眉,多吃点,压压惊。别怕,在这里是安全的。”她看着女孩低着头,小口小口扒着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粒,心疼不已。
苏眉眉如坐针毡。陆建民就坐在她的斜对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又像燃烧的烙铁,反复在她身上逡巡。每一次目光的扫过,都让她想起山洞里那只滚烫的手和撕裂的布帛,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陆志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儿子的反常(那眼神绝不是看普通同学的眼神!),女孩的极度恐惧和回避,妻子毫不知情的关切……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他不了解但必须弄清的隐情。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搪瓷茶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陆建民,最终落在苏眉眉低垂的头上。
“眉眉同学,”陆志国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听你雪梅阿姨说,你很喜欢看书,是个有想法的孩子。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们年轻人……唉。”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我和建民他妈啊,一直想让他去当兵,到部队里去锻炼锻炼,也躲躲这风头。可这小子,犟得很!死活不同意。你觉得呢?像建民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去当兵,是不是条好路?”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诡异的餐桌上炸开!
王雪梅立刻点头附和:“是啊是啊,眉眉,你说说,当兵多好!保家卫国,又正派又安全!”
陆建民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父亲,然后又死死盯住苏眉眉!他握着筷子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父亲在试探!试探这个女人的态度!而她的回答……陆建民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对答案的莫名紧张。
苏眉眉的身体僵住了。她感受到陆建民那几乎要灼穿她的目光,也感受到了陆志国温和语气下隐藏的锐利审视。她明白,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表达真实想法、甚至可能……摆脱这个恶魔的机会!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未来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尽管眼神依旧躲闪不敢看陆建民,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属于现代灵魂的冷静和笃定:
“叔叔,阿姨……我觉得,当兵很好。”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部队纪律严明,能让人……沉下心来。现在外面太乱了,容易……迷失方向。当兵,是条正路,能锻炼人,也能……保护自己。” 她的话没有直接针对陆建民,但字字句句都像在回应陆志国的问题,也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尤其是那句“容易迷失方向”,在陆建民听来,如同最尖锐的讽刺,直刺他此刻狂热的“革命”状态!
陆建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一股汹涌的怒火和被“背叛”的感觉猛地冲上头顶!她竟敢当着他父母的面,如此“肯定”地支持把他送走?!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摆脱他?!山洞里的一切,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堪,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清除”吗?!
他猛地放下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吃好了!”陆建民的声音冰冷生硬,如同淬了冰碴。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依旧低着头的苏眉眉。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走进了厨房,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雪梅有些无措地看着儿子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脸色更加苍白的苏眉眉,不明白哪里说错了话。
陆志国则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水,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女孩的回答……冷静,理智,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她对儿子去当兵的“肯定”,是出于真心,还是……恐惧?这个苏眉眉,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陆建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冲击着水池里的碗碟,也试图浇灭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燥热。他粗暴地抓起一个碗,用力擦拭着。
苏眉眉在王雪梅的示意下,局促不安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也走进了厨房。她只想尽快逃离客厅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却不知自己正主动踏入了另一个更危险的区域。
厨房空间不大。陆建民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苏眉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绕到水池另一边,将碗筷轻轻放下,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灶台。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屏住呼吸,只想快点干完活离开。
水流声哗哗作响。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却比外面的喧嚣更令人心慌。
空气里弥漫着洗洁精的淡淡清香,但更浓的,是陆建民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陆建民没有看她,只是机械地洗着碗。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用力搓洗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苏眉眉那句“当兵很好”、“容易迷失方向”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体香(混杂着药汁的苦涩和一丝干净的皂角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与山洞里那混乱一夜的气息诡异地重叠在一起。篝火的摇曳,皮肤的触感,那枚鲜红的蛇莓胎记……所有的画面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关小了水龙头。水流声骤然变小。
厨房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苏眉眉擦拭灶台的动作僵住了。她感觉到陆建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她的后颈上。那里,是她药汁涂抹相对薄弱的地方,汗水浸透后,一小片异常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
“呵……”一声极低的、带着讽刺的轻笑从陆建民喉咙里溢出。他忽然侧过身,高大的身影逼近一步,将苏眉眉笼罩在他和灶台之间。他沾着泡沫和水珠的手,猛地撑在她身体两侧的灶台边缘,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冰冷的瓷砖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苏眉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惊恐地对上陆建民近在咫尺的脸!他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嘴角那抹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危险的玩味。
“当兵很好?”他压低了声音,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暧昧和压迫,“能让我……‘沉下心来’?嗯?” 他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因为惊恐而微微张开的唇瓣和被汗水浸湿的鬓角间游移,最终沉沉地落在了她耳后那片泄露秘密的肌肤上。那眼神,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属于他的、并且早已打下烙印的猎物。
“你那么想让我走?”他的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好离你远远的?忘了……山洞里的事?”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苏眉眉的心脏!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瞬间将她吞噬!她脸色惨白如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站立不稳。她想推开他,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陆志国平静的声音响起:“建民,洗个碗怎么这么久?水费不要钱?” 他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厨房里这充满压迫感和暧昧的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陆建民的身体顿了一下。他深深地、带着强烈警告意味地盯了苏眉眉最后一眼,缓缓收回了撑在灶台上的手,退开一步,重新拧大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再次充斥了厨房,掩盖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快了。”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但紧握着洗碗布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苏眉眉趁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贴着墙边飞快地逃出了厨房。她的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陆志国的出现如同及时雨,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她依旧孤立无援,而那个恶魔,从未打算放过她。
陆志国看着苏眉眉仓惶逃离的背影,又看了看儿子在水池前用力搓洗碗碟的、紧绷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刚才厨房里那短暂却张力十足的对峙,以及女孩眼中那深重的恐惧与屈辱,都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这个苏眉眉,和他儿子之间,绝不仅仅是“同班同学”那么简单。他转身离开,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场风暴,看来不仅仅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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