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青川城尚在薄雾与沉寂中苏醒。悦来客栈门前却已停了段裴雇好的马车，车夫正将最后的行囊固定好。
段裴一身干净的青衫，立在晨风中，身姿依旧挺拔如竹，只是目光掠过空寂的长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辰时初刻将至，那个人……会来吗？
他并非期待隆重的送别，只是……若不见那一抹红色，这离去的脚步，似乎便凭空多了几分滞涩。
就在车夫出声询问是否可以启程时，一阵急促得近乎凌乱的马蹄声，如同擂响的战鼓，骤然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迅疾无比！
段裴心头一跳，蓦然抬眼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一人一马，正披着破晓的熹微，如一团燃烧的烈焰般疾驰而来！正是李羡和他的白马！
他今日竟又换回了那身耀眼的正红箭袖骑装，墨发高束，额间带着奔波的细汗，在清冷的晨光中微微喘息。白马在他身下喷着灼热的鼻息，蹄声嘚嘚，转眼便冲至客栈门前，猛地勒住！
“还好……还好赶上了！”李羡利落地翻身下马，气息尚未平复，胸口微微起伏，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看向段裴，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就怕你等不及先走了！”
段裴看着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的模样，心中那点空落瞬间被填满，一种温热的暖流悄然涌动。他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说好了辰时。”
“嘿嘿，那是！”李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几步走到马车旁，像是检查什么似的，拍了拍车厢，又对车夫叮嘱道：“老哥，路上稳当着点，照顾好些！这可是我们青川府的解元公！”
车夫连连称是。
叮嘱完车夫，李羡这才转向段裴。四目相对，离别的实感终于真切地笼罩下来。晨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两人衣袂。
李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从马鞍旁解下一个不小的包袱，塞到段裴手里，语气努力维持着轻松，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路上吃的，都是些耐放顶饿的干粮肉脯，还有几样你之前说还不错的点心。京城路远，别饿着肚子。”
包袱沉甸甸的，不止是食物的重量。段裴接过，低声道：“多谢。”
“还有这个，”李羡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牛皮水囊，“里面是温着的参汤，提神用的。早上让厨房现熬的，趁热喝点。”
他将水囊也塞给段裴，动作间，指尖不经意擦过段裴的手背，两人皆是一顿。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叮嘱的似乎也已说尽。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白马不耐地刨着蹄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羡看着段裴清俊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看着他平静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路上小心。”
“嗯。”段裴应道，“你也是。”
“我等你……”李羡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力气，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等你金榜题名的消息。”
段裴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期待与信任。他郑重点头：“好。”
车夫已在催促。段裴最后看了李羡一眼，将那包袱和水囊拿好，转身，弯腰登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瞬间，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那道始终追随着他的、灼热的目光。
李羡站在原地，看着那青布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轧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朝着城门方向而去。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消失在帘后，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牵着马，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走了一段。红衣白马，在逐渐苏醒的街道上，构成一幅引人注目的画面。
马车里的段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存在。他端坐着，背脊挺直，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怀中那枚白玉平安扣。冰凉的玉石，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行至城门处，马车速度未减，径直出了城门。
李羡勒住白马，停在了城门洞的阴影里。他望着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初升的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万道金芒泼洒下来，将官道染成金色，却照不进城门下的阴影，也拉不长那已然远去的车影。
他久久伫立，直到守城的兵卒投来好奇的目光，才猛地回神。
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李羡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有些勉强。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红衣白马，不再追逐晨曦，而是融入了青川城渐渐喧嚣的市井人流之中。
只是那策马归去的身影，较之来时，分明多了几分落寞。
官道之上，马车平稳前行。
段裴掀开车帘一角，回望那已消失在身后的青川城城墙。城池轮廓在晨光中巍然屹立。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另一只手轻轻拂过身旁的包袱和水囊。
前路漫漫，山高水长。
但此行，似乎并非全然孤寂。
他缓缓靠向车壁，闭上眼。指尖的玉扣传来安稳的触感，而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人策马追来时，带来的、带着晨露与松风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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