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至,晨光熹微。
洛长离已在床上盘膝打坐了半个时辰。寅时正刻,他被白曜毫不留情地从温暖酣沉的梦乡中拎起,强行按入了冰冷的修炼。
此刻他睡意未消,眼皮沉重,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体内真气虽依着天流心法缓缓流转,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暗自叫苦,猜测师傅这般“严苛”,多半是记着他一时忘形、在她面前信口胡诌的仇。
“阿洛哥,你醒了吗?”门外传来沈青瑶轻柔的叩门声与询问。
洛长离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
沈青瑶用肩膀轻轻顶开房门,双手端着一个木质长盘走了进来。盘内放着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粗陶砂锅,旁边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米糕,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
“青瑶姐,你怎么起这么早?”洛长离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无所适从的慌乱与感激,手忙脚乱地就要下床。
沈青瑶将托盘放在床头案几上,揭开砂锅盖子,一股浓郁诱人的肉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她拿起汤匙,细心地在粥面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洛长离唇边,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青瑶姐,这…这怎么敢当,我受宠若惊了。”洛长离脸颊微热,连忙接过汤匙,囫囵吞下那口粥。温热的米粒与炖得烂熟的肉糜在口中化开,滋味鲜美异常。他顾不上烫,连连称赞:“好吃!太好吃了!青瑶姐你的手艺真是绝了!”
沈青瑶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抿嘴一笑,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他:“阿洛哥喜欢就好。你为我阿爹引荐神医前辈,此恩如同再造,我做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洛长离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那姿态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傻气与乖巧,脱口而出:“要是天天早上都能吃到青瑶姐做的粥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青瑶双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那怎么行……晓月知道了,怕是要找我麻烦的……”
她迅速收拾好餐具,转移话题道:“我们待会儿便出发吧。地龙洞穴在族地深处的密林里,需经过镇西关。我还得去见代使令,拿到加盖使令印鉴的手令才能过关。”
“在自家地盘,进出还需要手令?”洛长离有些不解。
沈青瑶神色略显凝重,解释道:“如今大部分族人已迁至益县城内居住,但西部丛林深处,仍有不少不愿归附、各自为政的小部族,形势复杂,颇为危险。族地由部分族人轮值守卫,我阿娘便常驻老家主持事务,每月会抽空来益县探望阿爹几日。”
“这手令很难拿到吗?”
“按理说只是走个形式,项叔应当不会为难我的。”沈青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
敦灵道道衙正堂。
敦灵道情况特殊,使令需兼任益县司使。自沈鹤云病倒后,县中大小事务便由县丞项堂生暂代。
项堂生乃天乾始元四年的举人,一年前辗转投至益县。彼时老县丞病故,沈鹤云见其处事干练,文牍精通,便将其招入麾下。
神月倾覆,天乾立朝已八载,然地处西南边陲的敦灵道却从未真正臣服,依旧沿用神月年号与旧制,天乾朝廷鞭长莫及,也只能听之任之。
项堂生心思活络,办事稳妥,很快便得到沈鹤云重用,擢升为益县县丞,成了敦灵道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
此刻,他端坐堂上,听完沈青瑶出关的请求后,面露难色,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缓缓摇头:“青瑶小姐,此事……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项叔!”沈青瑶语气急切,“我阿爹命悬一线,急需出关寻找解药,还望您通融一二,签发手令!”
项堂生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正因使令大人病重,我才更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如今关外数个部族趁机闹事,局势不明,危机四伏。你若在关外出半点差池,我如何向沈使令交代?”
“项叔,你之前调延伯伯率兵驻守镇西关,让延伯伯派一些兵马保护不就好了。”
她口中的沈延,乃是沈鹤云的胞兄,敦灵道都指挥使,麾下统领着一千名由沈氏子弟与蛊苗族精锐组成的“越岭飞军”。
此军人人擅长弓弩暗器,身手矫健,尤擅山林奔袭,来去如风,是沈鹤云最为倚重的亲军。
沈延本人更是箭术通神,枪法高绝,身法灵动,在西南一带威名赫赫,位列“蛊苗四恶”之一。
项堂生尚未答话,一个粗豪的声音便自堂外传来:
“青瑶,你就莫要再为难代使令了。”
只见仡轲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此人身着玄黑色蛊苗传统服饰,脖颈上挂满了各色流光溢彩的玉石项链,浓眉如墨,眼似铜铃,四肢筋肉虬结,行走间龙行虎步,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
“莫山叔。”沈青瑶直接无视了仡轲台,只对那高大男子微微颔首致意。
“青瑶。”仡轲莫山声如闷鼓,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考虑得如何了?那位隐世神医性情古怪,极难请动,我便要请他,也需付出极大代价。你是知道的,我仡轲莫山的规矩,只帮自家人。”
仡轲台趁机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沈青瑶,语气带着势在必得的狂热:“青瑶,我的心意你早该明白!嫁给我,我绝不会亏待你!待我族脉成为敦灵蛊苗之首,你便是我族中最尊贵、最耀眼的圣女!”
项堂生端坐主位,冷眼旁观,并未出言制止。
藏身于堂外廊柱阴影处的洛长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微蹙,低声道:“师傅,您看这项堂生态度暧昧,仡轲父子又来得如此‘凑巧’,恐怕大有文章啊。徒儿有一计,或可诈出那仡轲台的底细。”
“何计?”他身后,白曜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
堂内,沈青瑶被两人步步紧逼,孤立无援,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维持着最后的礼节:“莫山叔,劳您费心。我已寻得救治阿爹之法,至于婚嫁之事,青瑶年纪尚轻,还未曾考虑。”
“怎么可能?那毒……”仡轲台闻言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话未说完,便被仡轲莫山一把按住肩膀,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沈使令已无大恙,有劳诸位挂心了。”
一个略显虚弱,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自侧门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洛长离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位身着绯色使令官袍的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在项堂生与仡轲父子看来,此人面容清癯,眉眼间与沈鹤云一般无二,不是抱病多日的沈使令又是谁?
“阿爹!”沈青瑶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扶住“沈鹤云”的手臂,触手之处只觉冰凉坚硬,再细看其面容,虽极为相似,却少了阿爹那份沧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清冷。她立刻明白,这是乔装改扮。
“嘘。”洛长离凑近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飞快问道:“青瑶姐,你们蛊苗,何种毒物最为凶险致命?”
沈青瑶心领神会,立刻答道:“当属百毒青藤。”
洛长离点了点头,转而面向堂内众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幸得昨日一位江湖神医仗义出手,沈使令所中的百毒青藤之毒已解,如今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康复如初。”
“你放屁!”仡轲台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顿时急怒攻心,口不择言的吼道:“百毒青藤乃是穿肠剧毒,中毒者一刻钟内必五脏溃烂而死!天下无人能解!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黄!”
“呵,井底之蛙。”洛长离故意摆出一副高人姿态,用眼角的余光睥睨着仡轲台,语气充满了讥讽,“谁告诉你百毒青藤无药可解的?沈使令如今不就好好地站在这里?”
仡轲台被他噎得一愣,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沈鹤云”。白曜乔装之术极为精妙,加之她刻意站在光线稍暗之处,身形微偻,气息微弱,竟将沈鹤云病后的形态模仿得惟妙惟肖。仡轲台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得信了七八分。
项堂生与仡轲莫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你呀。”洛长离见状,故意拉长了声调,摇头晃脑地叹息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白痴!”
“你说什么?!”仡轲台何曾受过如此羞辱,顿时暴跳如雷。
“我说你是白痴!”洛长离毫不客气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那你倒是说说,沈使令若非中了百毒青藤之毒,又怎会缠绵病榻,显出如此症状?你只会在此狂吠,与那三岁稚童撒泼打滚有何分别?”
“汉人小子!你这才叫孤陋寡闻!”仡轲台被他彻底激怒,理智尽失,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愤慨与想要证明自己的骄傲,脱口反驳道:“青芒虫之蛊你可曾听过?中蛊者经脉滞涩,四肢麻痹,渐失五感,最终形同枯木,无药可医!这才是沈……”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声音戛然而止,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哦?青芒虫?”洛长离眼中精光一闪,假意抱拳,语气却冰冷如刀,“据我所知,此蛊并非蛊苗传承啊。仡轲台公子当真是见多识广。”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
仡轲台下意识地看向沈青瑶,只见她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已燃起熊熊怒火,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仡轲台——!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沈青瑶悲愤交加的厉喝声响彻厅堂,她猛地抽出腰间那柄短刀,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仡轲台的心口狠狠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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