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门在一次次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混杂着门外绝望的哭喊、哀求与混乱的叫嚷,如同地狱传来的合唱。门内,巴克法斯特修道院已彻底失去了往日的秩序与宁静。
疗养室已形同虚设,高烧、咳血和谵妄的症状如同鬼影,在不止阿格尼斯等几人身上显现。恐惧像瘟疫本身一样在修女间传染,她们聚集在庭院中,望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和通往死亡病房的回廊,眼中充满了末日般的惶然。
塞西莉亚嬷嬷站在礼拜堂前的石阶上,她挺直了脊背,灰色的眼眸扫过下面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她手中紧握的十字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玛格丽特被两名修女搀扶着,也站在不远处,她脸色惨白,却依然试图挺起胸膛,嘴唇翕动着,仿佛仍在进行她那套献身的布道,但此刻,她的声音已被门外的喧嚣和院内的恐慌彻底淹没。
"安静!"塞西莉亚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划破了混乱的空气。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姐妹们,"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沉痛,却又异常清晰,"我们曾试图在此建立一座远离灾难的孤岛,但如今,堤坝已溃,瘟疫......就在我们中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玛格丽特,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悲哀,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巴克法斯特,不再安全。"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那个违背她一生职责与信念,却可能是唯一人道和理性的决定,"我,以院长的身份,解除你们坚守于此的义务。愿意离开,且有地方可去的,可以自行离去。是回到家人身边,或是另寻避难所......上帝会指引你们的道路。"
庭院中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离开?对许多自幼在此长大的修女而言,修道院就是她们唯一的家。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外面的世界,瘟疫不是更加猖獗吗?
然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短暂的混乱后,开始有修女哭泣着跑回宿舍,收拾自己微薄的行李,寻找机会从侧门或其它不引人注意的通道离开。秩序彻底瓦解了。
伊莎贝拉没有动。她站在药圃旁,看着这片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小小天地,草药在混乱中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凉和茫然。离开?她早已没有家。又能去哪里?
就在这时,那扇饱经摧残的正门,在一阵特别猛烈的撞击下,门闩发出了断裂的脆响!门被撞开了一道缝隙,几只苍白、脏污的手伸了进来,绝望地挥舞着。
"就是现在!从侧门走!"塞西莉亚嬷嬷厉声指挥着那些犹豫不决的修女。
混乱中,伊莎贝拉被人群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向着侧门方向移动。她回头,看到塞西莉亚嬷嬷没有动,她依然站在石阶上,如同风暴中注定要沉没的船只的船长,目光沉静地望着这片失控的混乱,仿佛已决定与这座倾覆的修道院共存亡。
泪水不自觉的涌出,“院长嬷嬷!”来自伊莎贝拉最后的呼唤。
塞西莉亚闻讯回头,嘴角泛起一丝解脱的笑容,朝伊莎贝拉挥挥手,示意她别回头,快走。伊莎贝拉不忍再看,转身朝侧门方向去。
侧门附近更加混乱,逃离的修女与试图从侧面涌入的村民挤作一团。伊莎贝拉被挤得踉跄几步,几乎摔倒。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伊莎贝拉!"
她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充满焦虑与担忧的碧蓝眼眸中。爱德华·伯克利风尘仆仆,金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他穿着便于骑行的皮革外衣,外面披着短斗篷,腰间佩剑,显然是匆忙赶来。
"爱德华大人?"伊莎贝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因惊吓和虚弱而颤抖,"您怎么......"
"我听说修道院出事了,"他语速极快,用斗篷罩住她的身体,将她带离拥挤的人群,"而且我妹妹的情况恶化了,咳嗽加剧,今早开始发热。村里的草药医生都逃走了,我......我需要你的帮助,伊莎贝拉。"
这个消息让伊莎贝拉心头一紧。伯克利小姐还活着,但情况危急。这一刻,职业的本能压倒了个人的恐惧。她反手抓住他的衣袖,不再是出于脆弱,而是出于一种坚定的责任感。
"我跟你去。"她毫不犹豫地说,"但我需要我的药箱,还有一些特定的草药。"
"在哪里?我陪你去取。"
爱德华护着她,逆着人流,艰难地返回她的小室。伊莎贝拉迅速抓起她宝贵的药箱,当然也没忘了那个银质的圣物盒,又冲进被践踏的药圃,眼疾手快地采摘了一些看似杂乱却有针对性的草叶和根茎塞进包里。
"现在可以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眼神坚定。
爱德华点点头,用强壮的手臂护住她,再次挤过混乱的庭院,朝着侧门外系着的马匹方向走去。他将她扶上马背,随即利落地翻身坐在她身后。
"握紧缰绳。"他低声道,缰绳一抖,骏马嘶鸣一声,冲出了这片被死亡和疯狂笼罩的是非之地。
直到修道院那灰色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小,周围的景物变成了萧瑟的秋日田野,急促的马蹄声才稍稍放缓。伊莎贝拉紧紧靠在他怀里,心中五味杂陈——为逃离险境而庆幸,为修道院的沦陷而悲伤,更为那个等待救治的年轻生命而担忧。
"感谢上帝你平安无事,"爱德华的声音随着后方紧贴着的胸膛震动一同传来,带着一丝后怕,"当我听说修道院的情况,我......"
"先医治伯克利小姐要紧。"伊莎贝拉打断了他,抬手擦了擦脸上将干未干的泪痕,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充满坚定,"她发热多久了?是否有咳血的症状?"修道院的沦陷、姐妹们的遭遇在脑海中闪现,伊莎贝拉无法再承受另一个与她有所关联的人死去。
爱德华详细描述着妹妹的症状,伊莎贝拉认真倾听着,脑中已经开始盘算治疗方案。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迷茫的修女,而是一个专注的医者。
"伊莎贝拉,"爱德华的声音变得严肃,"跟我去威斯敏斯特吧。不仅是为了我妹妹。那里的圣巴塞洛缪医院有全国最好的医生,有最齐全的药草。你的知识和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修道院的围墙里。我们可以一起寻找治愈我妹妹的方法,也许......还能找到对抗这场瘟疫的希望。"
这个提议超出了伊莎贝拉的想象。去威斯敏斯特?去对抗这场瘟疫?这完全颠覆了她过去七年所认知的生活轨迹。
她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消失在视野中的修道院,那里充满了死亡与疯狂。而前方,不仅有一个需要她救治的生命,还可能有一个能够让她施展所长的未来。
"现下当务之急是医治伯克利小姐的热病,"她最终说道,没有直接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去威斯敏斯特的事,以后再说吧。"
爱德华没有强求,只是轻轻收紧了缰绳,催动马匹更快地奔向狩猎别墅。伊莎贝拉靠在他胸膛上,感受着秋风拂面,悲伤随泪痕在此刻消散,被心中涌起的对未来的期望彻底压下——她要救活那个女孩,用她所知的一切。
道路在脚下延伸,通往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个充满挑战和可能性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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