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变了呢?
我想不起来了,我们的关系变化没有一个明确的转折点,是一条向下的曲线,短时间看不出端倪,等时间长了一对比,落差就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毫无预兆的。
那是我小升初的时候,他已经快高考了,我们家的债务早就还清了,我爸做小生意攒了一大笔钱。
我妈心血来潮要在家照顾两个孩子陪考。
贺宇用不着怎么照顾,这些年他早已锻炼得全能了,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处理好,成绩也是排得上榜的,不用照顾我这个累赘后,更是能全身心的投入学习了。
我就不一样了,成绩永远是中间不上不下,贺宇住校后,我更是管不住自己,一路吊车尾。
学习成绩是逼疯父母的最佳利器之一,为此我的母上大人对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常常用贺宇来点评我。
对此,我丝毫不在意。
我只知道贺宇开始住校了,我总是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看见他。
他的成绩上了年纪前十,他报了竞赛班,他有了新的同学,他有了新的朋友,好像我在他的人生中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对我的温柔与耐心也能给到他的朋友,给到他的同学,给到他身边所有人,并不是单单给我一个人的。
那时候,我分不清这样的情绪来自哪里,是为何产生的,我只知道撒泼打滚想要引得他的注意,我想以此来赢得他对我的关注。
我是有些报复心的。
我成功了,只是用处不大,他们学校管理太严格了。
再后来,就习惯了,我跟不上进度,我的成绩彻彻底底的吊车尾。
我父母对此恨铁不成钢,对我失望至极,原本同我一起长大的人突然就成了我的反面教材。
初时听还觉尚好,久而久之就烦了。
是了,贺宇很好,他很好很好,长得好,成绩好,脾气好,还听话,对人温和,对我也是很好的,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讨人喜欢呢。
只是他太好了,好到我跟不上他的步伐,好到他被人捧到了我的对立面,好到我们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才是我父母亲生的,我是抱养的。
我羡慕他,我嫉妒他,我变得叛逆、变得乖张、变得不可理喻。
然后,我选了个时机,在他们再度对我说教的时候,将那些在外间听来的恶毒语言尽数泼洒在他身上。
至今我还能记得那一幕,他看向我的表情有几分呆愣,错愕与不可置信。
可我已经彻彻底底的开始发疯,顾不得揣测他的那些心理,我只是一昧的将那些不好的习性尽数带回家里,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报复谁,到底在报复什么。
我在用一种幼稚而又愚蠢的方法逼我爸妈在我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我有恃无恐,毕竟我身上留着她们的血液,我赌她们不会抛弃我。
年少的叛逆来得就是这么莫名奇妙。
我不想被贺宇抛弃,所以我率先抛弃了他。
其实吼完的时候我是有些后悔的,只是容我后悔的时间少得可怜,很快我就挨了一巴掌。
话刚出口我就挨打了,那是冬天,我穿得很厚,巴掌落在身上并不痛,挨罚得也不重,只是我觉得很屈辱,很委屈。
我觉得这一巴掌伤及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
我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以绝食来表达我的愤怒。
后来,好像我赢了,我的父母向我求和道歉,他也向我道歉了。
小孩子应该是纯真的,善良的,可我不一样,我是恶毒,令人厌恶的,我爸爸说得很对,我就是来讨债的。
贺宇退缩了,我赢了。
我硬生生的将贺宇从这个家里挤了出去。
他成了我的引火索,只要一沾就炸。
我不知道他离家那几年除夕,一个人在外边是怎么过的,我只知道,我们家很热闹...很热闹。
我过得很煎熬.....很煎熬。
我想他回来,我想向他道歉,可我不敢。
燕南之对我的评价丝毫没有错,他说得对,我是个混蛋,是个疯子,是个懦夫,是个不识好人心的白眼狼。
可是他说错了一点,我并不讨厌贺宇,在我们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我也不讨厌他。
与之相反,我很喜欢他,超越了亲人的喜欢,超越了兄弟的喜欢,超越了世俗人伦的喜欢。
一个男人喜欢另外一个男人,这本就是一件惊世骇俗的消息。
更何况,他还是我的哥哥,迁过户口,上过同一个户口簿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说实话,这样的念头冒起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7、
燕南之那晚说着气话,让我去死,死的干脆些。
话虽如此,可之后他还是在小客厅的椅子上坐了一整晚。
等天亮了,贺宇醒来后才离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说:“贺宇,整天待在屋里闷得很,我不寻死了,你也别锁着我了,行吗?”
贺宇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还未说话。
我又道:“你知道,我这病没得救了,说不定哪天就瘫了,我想趁我还没瘫,多去外边看看。”
贺宇打断了我:“别胡说,会好的。”
这句会好的说不清是骗我还是骗他自己,这句会好的轻飘飘的,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他自己。
从那以后,贺知安再也没有锁着我了,那条锁链被他收了起来,与之一起被锁的还有屋内的刀具利器,他太过于小心,连我的药量都是按次分好的,再多余的就没有了。
许是我那为数不多的良心发现了,那段时间我没有寻死,没有呛他,也没有拒绝他。
我们原本针锋相对的日子突然就和睦了起来。
8、
十月初,我那摔断的腿已经完全愈合了,行走无碍。
我没有什么感觉。
贺宇倒是高兴得很,买了一大堆菜,邀请了燕南之,想要在家庆祝一下。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高兴,席间忍不住同燕南之多喝了几杯。
他以往是有些厌恶喝酒的,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我瞧着他给燕南之倒酒,很是熟练,他自己喝酒,也很是痛快。
我突然想起燕南之同我讲他去干过陪酒的活,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呢?我想不通,不过想必跟家里这堆烂事脱不了干系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烦。
可能是我看酒杯的目光太过专注,他停下了话题扭头问我:“会喝吗?已经成年了,可以喝了,要不要来点?”
我说:“你喝醉的样子真难看,像你那个死去的酒鬼爹。”
我本意是想让他少喝点,可说出的话却是刻薄无比。说完后我愣了,他也愣了。
这场聚会后面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好像是燕南之摔了筷子,又好像是我摔了碗.......
这场聚会不欢而散。
等燕南之走后,贺宇沉默的收拾起了这一地的狼藉。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酸刻薄,我厌恶这样的自己。
躺在床上我有些睡不着,贺宇应该也没有睡着,他背对着我,我看见了,黑暗中,借着夜光,我看见了他的手指在动。
他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执意要救我,后悔要带上我这个累赘。
他早该后悔了,若不是我,他也许读完了研,考了博,有一份轻松而体面的工作,以后娶一个心爱的女人,生一个可爱的孩子。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我紧紧拽着,在地面苦苦挣扎。
我一边祈祷他快点厌烦我,然后去过自己应该过的生活,我又害怕他真的抛弃我。
一想到以后要跟贺宇分离,一辈子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他,我心里就难受得紧,我不害怕死亡,但是我害怕见不到贺宇,他一个人,总是那么好脾气,以后我不在了一个人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不对,他长大了,不会被欺负了,除了我,谁也不会欺负他了,现在他身边的人都那么好那么好。
我想得入迷,不知道贺宇什么时候来到了我床前。
他开了灯,室内瞬间亮堂堂了。
很亮很亮,亮到我的眼睛被刺得痛了一下。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无奈的问道:“哭什么,小时候倒不爱哭,怎么长大了反倒是爱哭了起来。”
速度太快,我来不及掩饰,只得偏过头去,嘴犟道:“你开灯太亮了,晃眼。”
这谎言,拙劣得紧。
贺宇坐在了我床沿边上,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这样呢,好些了吗?”
他的手掌宽大又粗糙,指腹布满伤痕与老茧,轻轻的附在我的眼睛上,又好似狠狠的压在我的心脏上,又重又沉。
我只觉得所有的委屈与不安尽数从心底涌出,四处乱串寻求出路,冲得我鼻腔酸涩,最后化作泪水决堤般从眼眶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伸手压着贺宇的手掌,紧紧的将它贴在我的眼皮上,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他的手掌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抽出去,我变态般用眼皮蹭着他指腹的伤口:“贺宇,算我求你了,你别管我了,行不行。”
“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哥,我不管你,谁管你。”
“不是,不是,我不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哥,贺宇,你不欠我的,也不欠我们家的,早不欠了。”
“嗯,不是,不欠。”话虽如此,附在我眼皮上的手掌却是没有抽出去。
我就知道,他这话不过是敷衍我。
也是,他这人看着脾气好,骨子里却是有几分倔的,认定了就不回头。
夜很静很静,头顶的灯很亮很亮,我心中的委屈散了又聚聚了又散,眼泪一阵一阵的断断续续的。
贺宇的手很暖很暖,他不动声色的将我眼角我泪抹去,偶有叹息,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没事了,没事的,快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
我说:“贺宇,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贺宇回我:“说什么傻话。”
我说:“贺宇,对不起。”
“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这是我们儿时常有的对话,如今看来却是有几分讽刺,我一遍一遍同他讲对不起,又一遍一遍的伤害他。
他嘴上说着没关系,心中还是介意的,他的没关系并不是自己真没关系了,而是为了安慰我。
我知道,我的话还是伤了他的心。
我清楚的记得从那之后,贺宇很少在我面前喝酒了,当然,他也喝,只是他喝醉了后一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后来见过几次他醉酒的样子。
其实他醉酒后一点也不像那个人,他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
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有一次,我看不下去,将他扛了回去,次日他在床上醒来,捂着脸有些许懊悔的说:“我明明记得让小陈将我送回了公司,怎么就回来了。”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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