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耳朵红了起来，她总觉得这位医者对她跟哄小孩一样，对方总是那么温温柔柔，一点重话也舍不得说。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糟糕情况，本以为就这样死了也挺好，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如此在意她。
为什么她就如此嘴拙又蠢笨，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干看着对方忙来忙去。
“……”阿九看着裴惊玉离开的背影消失，轻轻开口，“早点回来。”
这个重活第二次生命的凌雪阁弟子开始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她以前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枯燥无聊的时刻，她跟着师傅师姐们出门做任务，无论是调查哪个官员情况还是暗杀，这对阿九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可经历过那么九死一生的被队友背叛，阿九多了想不明白的事。
她是被凌雪阁捡回来的，师傅和台首她们就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可为什么背叛她们小队的人却会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那些利益原来比人的感情重那么多，以至于每次午夜噩梦被惊醒，还是止不住的困惑和恐惧。
师傅说人心是会被金银财宝和权力吞噬，无论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可连枕边人都可以毫不犹豫杀死的人，可比畜生可怕多了。她一直竭力避免思考这些，她从无依无靠到有在意的人，又从自以为的美满到被背叛，原来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想要拥有这世间纯粹的感情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阿九为此陷入到痛苦当中，她自虐般渴望着这残破的身体跟感情一般消散开来。
直到有个人对她说：“我救了你，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所以你不准给我随意对待，你必须得听我的。”
她的命？
她的命值几银钱，还需要被这般小心呵护。
但医者就是这么说的，阿九应该清楚对方只是因为怕她还会寻短见才会说这种话，然而意识里却因为这句话而将她当做救命稻草，犹如大江大河中一叶孤舟，随时会在风浪中掀翻落水，明明也有那么不确定的因素，她却还是会因为这小小一份独属于她的地方而感觉到安心。
她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这般拥有如此伟大功德的是不是也对很多患者说过这种话。
阿九发现她有些吃味，她不是最为特别那个，在医者心里也只不过是一个伤势严重又不听话的病患吧。她这么想，莫名浮现出几分后悔来，哪里还有心情好好休息。
天色由日头正胜急转直下，很快就阴暗了几分。
阿九对天气转变很为敏感，她寻思着平日医者上山需要的时间，估摸着对方这时候应该还没下山才是。
她有些担忧，想要出门看看，又想到裴惊玉出门前叮嘱她的，矛盾挣扎了一番，还是默默下了床。
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裴惊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常年上下山，对这山里的气候变化也熟悉。可这次却似乎没有一点征兆，风雨欲来之势非常汹涌，她眉头微微皱起，也不敢再有所逗留，而是沿着崎岖地山路打算下山。
就在她背着药篓匆匆走路时，余光一瞥到不远处有一株泛着淡淡粉粉的花朵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那花瓣看起来是那么柔软又漂亮，上面还残留着几滴露珠，仿若在勾引着她过去。
医者行进的方向变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想着的只有那朵花，它实在是太美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送给阿九。
沉闷的寡言的凌雪阁弟子若是看到这花，说不定会朝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她忍不住想，那样的话阿九也不会总是觉得这人生苦痛无趣，还会期待着以后的人生吧。
裴惊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山路松软，只不过是轻轻踩下去就仿若下陷一个坑来。她只知道那花夺取自己所有的目光，而且那么触手可及的距离就能摘到，满心满脑想着的是某人的笑颜。直到她刚伸手过去，山路就好像变得无比湿滑，她身形踉跄了一下，顿时整个人控制不住要滑倒下去。裴惊玉意识到不妙，人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抓住身边的东西。
“惊玉！”
惊慌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条鞭子准确无误勾住医者的腰，阿九匆匆赶过来，差点魂都要吓没了。
她瞧到裴惊玉就站在悬崖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这之后就要摔下去！那一刻，凌雪阁弟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她将人勾回到身边，两人大力碰撞到一起，很快就滚落几圈直到被一棵大树给拦了下来。
阿九只觉得身上的伤好像又一一开裂，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咳……咳咳，阿九？阿九，该死，你的伤……”
裴惊玉被对方抱在怀里没怎么受伤，但她却一眼瞧见阿九惨白的脸色还有身后逐渐弥漫开来的鲜血。她惊慌地连忙去检查她的脉搏，又急匆匆给凌雪阁弟子止血，然而祸不单行或许就是这样，一滴雨滴落在她眼睑，接着是一滴又一滴，非常迅速地转为倾盆大雨。
雨声仿若要将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淹没开来。
“我没……你别哭……”阿九本来放松下来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安抚着医者。
她没那么脆弱，再严重的伤病不也抗了过来，对她这种人来说，某天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阿九很感谢师傅救了她，她给了自己第二条生命，所以她努力活着。
这次的命是裴惊玉的。
“胡说什么，我哪有哭。”
“……嗯。”
万花谷弟子下意识抹了下脸上的水，那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她已经分不清楚。更何况，她为什么好哭，有什么好哭的，她们两可都还好好活着。
裴惊玉双手颤抖地扶起阿九，眼看着这雨越下越大，她们要是这样下山反而更危险。好在她知道这半山腰有个废弃的道观，走不远就可以过去。她又瞥了眼那悬崖边，此刻哪里还有那朵奇花，唯有不断往下流淌的泥水，更甚是有些像是被掩藏在其中的白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再多想着这些东西，而是带 阿九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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