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呢。”邵源从他右后方拨开树叶爬了上来,梁贞被老胡叫过去的时候他就从后面那块秃地里跑到树丛来了,“追踪能力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啊梁贞同志。”
“窜得挺快。”梁贞笑了笑说。
邵源三两步跳到他旁边,“这里面真埋了东西啊。”
“什么都没有。”梁贞说。
一般这种坟头里埋的都是思念,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没有实物。
梁贞突然拉住他的手,邵源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看着前面那个什么都没有埋的土堆。
“这是我男朋友,邵源。”梁贞说,“你认识一下。”
然后谁都没再说话。
只有树叶在沙沙响。
“没了?”邵源问。
“……我俩挺好。”梁贞说。
“说完了就下去吧。”邵源说,“热。”
梁贞嗯了一声拿上竹篮,“下次你要想来,跟我说一声。”
“老胡不是在么,我没理由跟过来啊。”邵源一挥锄头差点儿砍梁贞脖子上,给他整笑了,“哎,不好意思。”
梁贞走远了两步,“老胡……”
“他知道?”邵源问。
“不确定。”梁贞说,“他估计也只是在怀疑。”
看他那神色邵源就知道这事儿十有**了,他有点儿震惊,每次在老胡面前他都特别收着,老胡这人不像陈建斌,老胡精明得很,没想到最后还是穿帮了。
“别慌,”梁贞走得很慢,“老胡挺开明……喂!”
邵源一个转身带着锄头划过梁贞的眼睛,梁贞但凡再往前走一两厘米……
“咱俩换一换。”梁贞说,“我拿锄头。”
邵源放下锄头,靠在上面笑得直不起腰,“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贞看着他,然后跟着他一块儿笑了。
树又抽新条了,艳阳高照,体感有点儿热,但没到盛夏出个门都大汗淋漓的时候。蝉啧啧啧地叫着,树干上一只,不仔细看看不见,地面上三只,围成一个圈儿,三缺一。
梁贞停在原地。
邵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毕笑阳瞳孔噔地颤了颤,随即加快脚步朝他们走来。
梁贞牵着邵源走过去。
“梁贞。”她的声音和她的瞳孔一样颤个不停。
“我有话要问你。”梁贞说。
“……好。”她看着梁贞。
“找个地方坐着吧。”邵源看了她一眼。
“那儿吧。”梁贞指着前面一个棋桌说。
一张棋桌四个腿儿,邵源横着棋盘坐,左边是梁贞,对面是毕笑阳。这个点小学生都放学了,叽里呱啦地在旁边跑。
“你认识冯意鸣。”梁贞说。
毕笑阳歪着脸,有个女孩儿嘭一声从树上掉下来,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立刻围上去。
“我抓到了!”她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没空拍下去,就高举着手说:“蝉!”
毕笑阳转过脸来,点了点头。
梁贞等着她说话,可她一直看着那群小孩儿,拿蝉的女孩儿举着蝉跑开,后面的人跟上去,像拥着皇帝一样拥着她。
曾几何时,她和冯意鸣也像这群小孩儿一样没命地调皮,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儿了。
寮步大广场还是那个寮步大广场,要说哪里变了,大概就只有去年冬天种的那两排新树。
夏天正是长树叶的时候。
树现在已经迅猛地抽条了。
但大抵的景象还是那样,没有惊喜的、陈旧的,十年如一日的城镇。
真正变得厉害的是人。
物是人非。
“我当然认识她,我们从小玩到大。”毕笑阳说,“你出生之前,锦上花解散了,我就走了,你没见过我很正常。我是老梁第一个徒弟。”
梁贞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邵源在底下握了握他的手。
梁贞朝他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邵源的手冬暖夏凉,牵着总是很舒服,从手,到心脏,到大脑。
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有邵源在旁边,毕笑阳说什么他都能淡然应对。
“对不起。”毕笑阳说。
梁贞平静地看了看她,她握紧了拳,“当年没能把她劝回来。”
她时常想,如果当初更坚定地,留在老梁和冯意鸣身边,或者在梁贞出生后,老梁没法自己料理生活时,她回来帮帮忙,他们的情况是不是会好一些。
可她那个时候却只丢下几句话就果断退出锦上花,跟着其他退团的人一起去粤东谋发展。
冯意鸣生病后她也没回来。
但她真的没脸面回来了。
梁贞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
“老梁每年都会收到一笔钱。”他说,“你转的?”
“是。”她说。
“谢谢。”梁贞说。
“我知道这样做不能改变什么。”
“能。”梁贞说,“改变了。”
毕笑阳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她喘过气来,梁贞才说:“她有一段时间是正常的。多亏了你和晚晚姐。”
“我没做什么。”毕笑阳捂住脸,“我真的没做什么,没帮上什么忙。这么多年的情谊,我说走就走……”
邵源看着她没说话。
要说为什么对不起,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能说一大堆。然而要是这个时候有个人,比如邵源,来问问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就会发现这是一通狗屁。
在她的世界里,她只要在冯意鸣最初显现端倪的时候,去把她拉回来,就能避免这场不幸。
这不是狗屁是什么。
感情这东西太重了,亲情,友情,爱情,由此衍生出的各种复杂情感和情绪,压在人身上,一压就是一辈子。
有时候明明不需要想那么多,不需要看那么多,可人一旦有了这几种羁绊,就注定了没法张开翅膀肆意翱翔。
理顺了就是丰富多彩,理不顺就比较惨了。
毕笑阳坐着哭了会儿,梁贞和邵源陪着她,谁都不敢想她过去那些年到底怎样矛盾与自责。
邵源叹了口气站起来,这样说下去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梁贞朝他眨眨眼,应付这个人,他也累了。
邵源笑了笑,晃了晃手。
梁贞才松开。
邵源走到树荫里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了,邵源说:“你妈和梁贞在广场。”
黄毓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过来。”
半个小时后,黄毓接走了毕笑阳。
邵源陪着梁贞坐在棋桌前。
这棋桌有一段算不上短的历史,从填满了脏泥的缝隙还有横跨楚河汉界那一道疤可以看出来。
邵源拍了拍他肩膀,“在这儿走走还是回去。”
“坐一会儿。”梁贞说。
“从她走了到现在,咱坐十七分钟了。”邵源看着表,“你屁股不痛吗?”
梁贞笑着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愧疚的。”梁贞边走边说。
“我也一样。”邵源说。
梁贞转头。
“我对你就像你对她。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愧疚的。”邵源看着他说,“对你妈也好,对老梁也好,现在对她也好。你在愧疚什么?”
“我在愧疚吗?”梁贞笑着问。
“我真想揍你。”邵源说。
“邵源,”梁贞说,“我也想像你这么潇洒一回。”
邵源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难受。
看到一个和自己应当毫不相干的人,默默地为自己付出。
他就很抱歉。
“潇洒很简单,”邵源说,“要么没心没肺,要么无牵无挂。两点里面占一点就够了。”
梁贞笑了笑,他一向自认没心没肺,但现在才发现好像没得不够彻底。而无牵无挂这一点,他本来已经做到了,可邵源出现了,成了他的牵挂。
“别想太多。”邵源说,“对这些烦心事就应该去他丫的。老拿出来烦自己干嘛呢。”
“嗯,”梁贞笑了笑,“去他丫的。”
邵源提上锄头走了,“我没让你学我讲脏话。”
第二天一早,邵源就骑着梁贞的小绵羊到那间练功房排练去了,正巧今天严纹秀也没课,两人一排就是一上午。把戏定下来花了点时间,最终选的剧目是《凤还巢》,一出青衣戏,这戏是邵源坚持要演的。
他唯一一次上台,演的正是这出《凤还巢》。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严纹秀知道点儿他的事,都在京剧这么一个文化圈子里,甚至还在北京的地域范围,想不知道还挺难的。
况且当年那事儿闹得不算小。
要说没有谁在背后推动,他还真不信。只是邵源这样的性格能得罪什么人,他就不得而知了。
“休将岳父来抱怨,都是在下的理不端......”
唱到这儿的时候,邵源听见了车链子滋啦滋啦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了。
严纹秀站在一边看着他,邵源见状停下来叹了口气。
“不行就换一首吧。”严纹秀说。
邵源坐了下来,果然做比想和说都难上太多,只唱这一段唱不好,往前倒一段,唱到这儿了还是卡壳。
外面又来了一辆单车,这车子比较静,但脚架被踢了一脚还是挺响亮地“哐”了一声,然后门开了,梁贞抱着大箱小箱进来了,那箱子叠起来快挡住他的脸,他竟然还能腾出两根手指把钥匙往口袋里插。
“没在排吧?”梁贞问。
“排一半儿了。”严纹秀说。
邵源替他卸下最上面两箱,箱子不大,重量却不轻,砰一声砸在地上,邵源扭头咳了两声,尘不小,“这什么?”
“道具。”梁贞挥走面前的尘,“戏服还有一些布景。”
“布景就这么点儿?”严纹秀接过梁贞递来的美工刀划开箱子。
“嗯?”梁贞转过头,“不是,这是体量比较小的那部分。还有些下午布景公司的人过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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