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贞把那几箱道具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池塘前时,邵源正蹲在一块又扁又平的黄色石头上看鸟。
“怎么不接电话。”梁贞腿一伸跳上了石头,坐在他旁边。
“你这不是找来了吗。”邵源说着低头闻了闻。
“抽烟了。”梁贞又说,“没味儿。但你一般躲着我就是在抽烟。”
“抽了。”邵源没狡辩,“唱不好,不高兴。你又在干活,没人陪。”
梁贞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一块接一块扔进池塘,炸起一束束不算大的水花。
“你把鸟都吓飞了。”邵源看着飞起来的几团黑球说。
“凤还巢怎么了?”梁贞问。
邵源笑着转头,“你是不是太直接了点儿?”
梁贞没说话,拉着他坐在石头上。
“凤还巢没怎么。”邵源等那群黑鸟飞回去了才说,凤还巢确实没什么,不像帝女花,帝女花承载了一个悲哀的故事,而凤还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听到那段曲子就想起以前发生的事儿。”
难免郁闷。
就来看看鸟。
顺便等等你。
梁贞又把一块石头抛出去,这是最大的一块,水花也最高最响亮。
“一些......师门斗争?”邵源说完自己笑了,“我有个师兄,本来该他来演穆居易,最后让我给顶上去了。”
“闹掰了。”他说,“就这么简单。”
“师兄是好人么。”梁贞问了,可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所以即使邵源什么也不说,他也没再继续问。
“真的不好意思了,梁老板。”李匿直起腰来,汗还没擦下去嘴巴就喋喋不休,“昨天真是临时有事儿,这事儿太着急,我真抽不开身。”
“嗯。”梁贞说,这人已经解释三四遍了。
“我的伙计们等会儿就到,”他看着手机,“哟,十五分钟。拐到村口了都。”
说着还把手机反过来让他看。
梁贞往后躲了躲,“知道了,不着急。”
李匿开始张罗起来,手里顺着红帘说:“这料子真好啊。”
梁贞看了他一眼,坐到旁边空地上玩手机。
-想去看你们布景。
-要不我逃个课?
邵源说。
-直接走就行了。
-这老师人挺好的。
他说。
“实不相瞒,”李匿又拆开一个花瓶,插进去几支塑料花,“我以前也是唱京剧的,所以给你们搭布景我特别高兴。”
梁贞看过去,“那红丝带不是绑花瓶用的吧。”
“哎,”李匿愣了愣,有些尴尬,“你看我,顺手就......”
梁贞没再说话。
-课也讲得挺好的。
-不逃了,给他一个讲课的机会。
-等会儿来接我。
邵源说。
-西门口等你。
-师傅看上去不是很靠谱。
-估计要搞很久。
邵源发来一个喝茶的表情包。
冒着热气的茶,相当养生。
过了半个小时那伙人才来,穿得西装革履,梁贞以为来了一群什么人。好在这身装备也就是个见面礼,到了之后还是换上白背心了。
一群白背心扛着木材进进出出。
“这缘分哪。”李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在他旁边了。梁贞皱了皱眉,李匿接着说,“凤还巢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年轻那几年我也称得上是个台柱子。”
“你是监工吗?”梁贞问。
“什么?”李匿没明白。
“没什么。”梁贞看了一眼手机就出去了,李匿在原地懵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不跟这种毛头小孩儿计较。
“我过来的时候那群人还在搬床。”梁贞跟在后面说,“你走慢点儿!来得及!”
“你请了一群乌龟来干活儿吗?”邵源说着就要往小卖部后边的巷子拐弯,舞台设计的理论课上了不少,还没真的参与过什么项目。这种东西理论和实践中间隔了一个太平洋,他是真挺想实地学习学习的。
梁贞笑着拦住他,“车在这边。”
邵源立刻转身走回来,没有犹豫没有徘徊,一眼锁定梁贞那小绵羊冲上去,趁梁贞不备跨坐上去,“钥匙拿来。”
边说边把书都搁篮子里。
“没钥匙就敢上我的车。”梁贞把钥匙丢给他,邵源隔着一两米接住了,往锁眼里一插,倒车到梁贞面前。
梁贞把他的书摆正了才坐上后座。
邵源下了车后又把钥匙往梁贞身上一丢就走了,梁贞停好车进去时,乌龟大队才刚把床给装好。凤还巢最后一场,穆居易和程雪娥在洞房花烛夜相认,因此这床还挺重要。
这会儿有个光膀子的寸头正在铺床帘。
邵源就站他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你们头儿呢?”梁贞看了一圈没见着李匿,爱逼逼叨叨大概是这乌龟大队的通病,没了李匿也一样吵,那寸头转过头来,合着脸上还有道刀疤。
“我问你们头儿去哪儿了。”梁贞说。
他有点儿担心李匿这人。
“小解去了。”寸头声音不大,和他凶猛的外表不搭,他笑着铺床,这寸头吵是吵了点儿,但正如他所说,“你别着急梁老板,我干活儿不比李匿那厮差。”
邵源笑着说:“你找的都什么人。”
又是乌龟又是寸头刀疤的。
寸头刀疤耳朵不错,抬起头说话的时候手里开始安脚架了,“我们啊,精壮劳动力。别看我们年纪大了些,身体好得很。李匿那厮虽然散漫,但他从小就学武功,也厉害......”
“......谁?”邵源问。
“我们头儿。”寸头说。
“李什么?”邵源又问。
“‘匿’啊。”寸头仰着脸说,“这厮名字贼拗口。”
梁贞看着邵源脸色一点一点不对劲起来。
“他和你们算是同行了吧?跨界同行?”寸头说着自己笑起来了,“他也是唱京剧的,好像还挺牛逼,架子不小呢。”
他把脚架往床边一堆站起来,“啊。”
他看向门口,“他回来了。”
邵源正要转头,梁贞手臂横在身后揽住了他。他头定住了,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听着那把熟悉的声音嚷嚷着靠近:
“哟吼大家伙干活挺快啊。梁老板,我说什么来着?事儿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好了。”
李匿看着那莫名多出来的身影,“哟,这位是?”
邵源卯足了劲儿一回头,这一回头李匿就安静了。
李匿安静了忽然地全场都安静了。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脸。
是李匿,不是重名。
李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他没说出来,邵源也没让他说出来,抓上梁贞大步走了出去。
李匿愣了有两三分钟,和寸头对上眼神后,才说:“接着干啊一个个看我干嘛。钱不要了?”
邵源摇头,“你在我抽什么烟。”
“你要没带我跑一趟。”梁贞说,沛头村往旅游业方向转型之后商业点多了不少,商业点正是指平均占地面积5km平方的小卖部,“最多五分钟。”
“说了不想抽。”邵源说,“没骗你。”
梁贞扯了根草,随处可见但叫不出名字的那种草,又长又绿,他用这根草绑着他俩的手腕,绑在一块儿了,他的右手,邵源的左手,腕骨贴在一起,“你不高兴的时候,除了抽烟,还做什么?”
“发呆。”邵源说,“想以后的事情。”
“想以后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些事情。”邵源想了想又说。
“现在想出来没?”梁贞问。
“没。”邵源说,“但我有个暂时调整心情的方案,比抽烟健康,应该也比抽烟管用。”
梁贞一把抱住他。
那根草松开了,滑到地上。
邵源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梁贞的锁骨硌得他有点儿难受,但他不想松开。
就这么抱着过了很久。
久到乌龟大队那边估计已经收拾家伙开车走人了。
邵源才拍了拍他侧腰。
梁贞扶着他肩膀退了退,手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抓住邵源的手腕,刚才绑草那个位置。
“我打个电话。”邵源反过来抓着他的手,掏出手机。
“我很久没打过这个电话了,他最好不要换电话。”邵源笑了笑,梁贞看着他,虽然还是蔫蔫的,但比刚才有精神了,邵源牵着他的手,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电话通了。
邵源抓紧了手,“师父。”
程春小拇指翘起来点亮了免提,其他手指还维持着兰花指的形态别扭地剥砂糖橘,颇有曲儿里名门闺秀那感觉,这么看下来就很滑稽,为了不脏手师父也是很努力了,“邵源?”
见他没声儿了,程春又伸出脖子看了眼屏幕,免提亮着,他于是冲着门外喊:“发!发!”
“你别喊他了。”邵源说,“手机没坏,刚才是我没说话。”
于发掀开帘子,“咋了师父。”
程春摆了摆手,于发进来了,“你丫,我让你出去。”
“不出去。”于发开了折叠椅坐下,“我给你剥橘子来了。”
“用得着你。”程春把砂糖橘一整个塞进嘴里说,“刚才不见你来。抽两张纸。”
“及时止损。”于发说,“邵源的电话?”
“嗯。”程春说着指了指桌上那盘砂糖橘。
“源儿!”于发冲着手机喊了一声,翘着手指剥起砂糖橘,每个地方都有些一脉相传的东西,比如乌龟大队那大嗓门儿,又比如三禾剧社这独特的剥橘子手法。
邵源没说话。
“哎你这手机......”于发刚想碰手就被打开。
“没坏。”程春说,“是他没说话。”
于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机。
两个人一起等着邵源说话。
“......我见到李匿了。”邵源过了很久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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