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当天，柔繁的指尖冰凉。
后台嘈杂的人声中，她反复擦拭着掌心的汗水。那把旧吉他安静地躺在膝上，琴弦反射着刺眼的灯光。礼堂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下面有请第三组选手，路之行、柔繁，表演钢琴吉他二重奏——《废墟与重生》..."
"该我们了。"路之行站在她面前，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格外挺拔。他皱眉看着柔繁苍白的脸色，"怎么了？"
柔繁的嘴唇颤抖着："我...我爸爸在台下。"
路之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哪个？"
"第三排最左边，灰夹克..."柔繁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她刚刚从幕布缝隙看到的——父亲柔明柱醉醺醺地挤在观众席，手里还攥着个酒瓶。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谁告诉他的？
路之行突然蹲下，与她平视："听着，不管发生什么，看着我就行。"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看着我。"
柔繁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路之行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冷漠的逃课少年，而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搭档。
聚光灯像烈日般灼人。柔繁机械地走到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耳边嗡嗡作响。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她的手指僵硬地搭上琴弦，脑海中一片空白。
前奏钢琴声响起，路之行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该柔繁进入了，可她的手指像被冻住一般——那些练过千百次的音符全部从脑海中蒸发了。
台下开始有窃窃私语。柔繁绝望地看向路之行，冷汗顺着背脊流下。就在这时，路之行的手指突然改变了旋律，弹出一段全新的、更为简单的和弦进行，同时朝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在给她重新进入的机会。
柔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只关注路之行的琴声。慢慢地，她的手指找回了记忆，轻轻拨动琴弦加入合奏。路之行立刻调整节奏配合她，两人像在暴风雨中航行的船只，默契地保持着平衡。
奇迹般地，音乐开始流动。柔繁越弹越放松，甚至加入了几处即兴变奏。路之行的钢琴声像一片深海，包容着她所有的不完美。当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柔繁才敢睁开眼睛——评委席上有两位老师正在擦眼泪。
掌声如雷。柔繁看向路之行，发现他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下台时，他轻轻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这个微小的接触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不起..."一到后台柔繁就忍不住道歉，"我差点搞砸了..."
路之行摇头："你救回来了。"他递给她一瓶水，"那个就是你爸？"
柔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柔明柱正在走廊上跟保安拉扯，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说是参赛选手家长..."保安为难地走过来。
柔繁的脸烧了起来："我...我去处理。"
柔明柱看到她，眼睛一亮："阿繁！快跟他们说我是你老子！"他身上的酒气熏得人头晕，"老子跟人打赌你能赢，押了五千块..."
"爸！"柔繁压低声音，"你怎么能..."
"听说你跟路家那小子混在一起？"柔明柱突然凑近，酒臭味喷在她脸上，"他爸可是害你妈..."
"够了！"柔繁打断他，"你快回去，我比赛完再说。"
柔明柱眯起眼睛："行啊，那你先给我点钱打车..."
柔繁正不知所措，路之行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学校要收三百块服装押金。"他面无表情地递过几张钞票，"你先交了吧。"
柔明柱一把抓过钱，咧嘴笑了："还是路少爷懂事。"他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柔繁站在原地，羞耻感像潮水般淹没她。
"我会还你的。"她低声说。
路之行只是耸了耸肩："记在账上。"
决赛结果出来了——他们获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高三的学长学姐组合，但评委特别表扬了他们的临场应变能力。凌芯雅只拿了优秀奖，领奖时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奖金一万五，扣税后一人六千。"路之行在后台数着信封，"下周到账。"
柔繁松了口气——这笔钱足够解决父亲的燃眉之急了。她正想道谢，一个甜美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之行！恭喜你！"
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生快步走来，亲昵地挽住路之行的胳膊。她长发飘飘，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柔繁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温念念。"路之行简短地介绍，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这是柔繁。"
"我知道，孟家的继女嘛。"温念念微笑着，目光却像冰锥一样刺向柔繁，"弹得真...有特色。"
路之行皱了皱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他拉着柔繁离开，身后温念念的声音追上来："之行，别忘了下周我生日！阿姨说你会来的！"
走出礼堂，柔繁忍不住问："她是..."
"邻居。"路之行语气生硬，"没什么特别的。"
但柔繁看到了温念念看路之行的眼神——那绝不是"没什么特别"的眼神。
第二天放学，路之行罕见地主动开口："今晚有个聚会。宋烛和林阳想见你。"
柔繁愣住了："见我？"
"不想去就算了。"路之行转身要走。
"我去！"柔繁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尴尬，"我是说...好的。"
宋烛和林阳是路之行仅有的两个朋友，学校里出了名的"难搞二人组"。柔繁只在传闻中听过他们——宋烛家是开连锁医院的，本人是个花花公子；林阳则是个计算机天才，据说黑进过学校系统改成绩。
聚会地点是市中心一家高档KTV。柔繁换上唯一一条像样的蓝裙子，紧张得手心冒汗。路之行骑机车来接她，扔给她一个头盔："抓紧。"
风在耳边呼啸，柔繁不得不抱住路之行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线条。路之行开得很快，但出奇地稳，仿佛机车是他身体的延伸。
包厢里已经热闹非凡。宋烛是个阳光帅气的高个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林阳则戴着黑框眼镜，安静地坐在角落摆弄手机。还有几个柔繁不认识的男生女生，所有人都穿着时髦，谈笑风生。
"哟，这就是传说中的渔村姑娘？"宋烛热情地迎上来，"久仰大名！"
柔繁局促地点点头。路之行在她身后简短地说："柔繁。别吓她。"
音乐声太大，谈话很吃力。柔繁缩在角落，小口啜饮着宋烛递来的果汁。她完全不懂他们谈论的国外度假、限量版球鞋，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外星派对的土包子。
"玩骰子吗？"一个女生问她。
柔繁摇摇头："不会..."
"我教你！"女生凑过来，香水味熏得柔繁想打喷嚏。
就在这时，包厢里的音乐突然换了——从激烈的电子乐变成柔和的爵士。柔繁惊讶地抬头，看到路之行站在点歌台前，背对着大家。座位也被重新安排了，她莫名其妙地被换到了靠窗的安静位置。
宋烛意味深长地看了路之行一眼，笑着坐过来："别紧张，之行很少带人来见我们。你肯定很特别。"
柔繁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玩吸管。路之行走过来，往她面前放了盘水果："吃。"
聚会持续到十一点。离开时，宋烛热情地邀请柔繁下次再来，林阳甚至对她点了点头——据说这是他的最高礼节。路之行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谢谢。"在孟家门口，柔繁小声说。
路之行只是"嗯"了一声，骑车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日子，柔繁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学校里开始有人对她点头微笑，音乐社团邀请她当副社长，连凌芯雅都收敛了不少。只有温念念每次遇见她时，眼神都冷得像刀。
一天午休，柔繁在天台练琴时，白子岩突然出现。
"弹得不错。"他靠在栏杆上，阳光给他的金边眼镜镀上一层光，"路之行眼光还行。"
柔繁警惕地收起吉他："有事？"
白子岩笑了笑："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好奇，路之行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对《卡农》这么执着？"
柔繁没回答。白子岩继续道："那是他妈妈生前最后弹的曲子。就在..."他压低声音，"过量服药的那天晚上。"
柔繁的心猛地一沉。路之行从未提过这个。
"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你能弹吉他。"白子岩的声音像毒蛇般滑进她耳朵，"替身而已。温念念才是他家里认可的人。"
"说完了？"柔繁抱起吉他，"我要上课了。"
但白子岩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下午上课时，她忍不住偷看路之行——他正在素描本上画一架钢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那首《卡农》...真的只是因为他母亲吗？
"看什么？"路之行突然抬头。
柔繁慌忙移开视线："没什么...白子岩今天来找我了。"
路之行的笔尖一顿："离他远点。"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过节？"
路之行的表情阴沉下来："不关你事。"
这冷漠的态度刺痛了柔繁。她转回身，一整节课都没再说话。放学时，路之行似乎想说什么，但柔繁已经快步离开了。
冷战持续了三天。柔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练琴中，路之行则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状态。直到周五下午，柔繁在储物柜前发现一张纸条："7点，老地方。有话要说。——L"
她的心跳加速了。老地方...是音乐教室吗？
七点整，柔繁推开音乐教室的门。路之行站在窗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两张CD。
"给你。"他递过来，"我妈的演奏专辑。限量版。"
柔繁惊讶地接过。封面上是个美丽的女人，坐在钢琴前微笑，眉眼间有路之行的影子。
"我想告诉你...关于她的事。"路之行的声音有些哑，"但不是因为白子岩说的那样。"
柔繁屏住呼吸。路之行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音乐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原来你们在这！"温念念站在门口，甜美的笑容掩盖不住眼中的怒火，"之行，阿姨找你半天了！家里来了重要客人！"
路之行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知道了。"
温念念得意地看了柔繁一眼，挽住路之行的胳膊："快走吧，你爸又发脾气了。"
路之行被拉走了，只来得及回头看了柔繁一眼，那眼神中有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柔繁独自站在音乐教室里，手中CD上那个微笑的女人似乎在无声地提醒她——路之行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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