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被捕了。
这几乎称得上费绩当晚唯一的收获。这位年轻有为的“警二代”，自毕业进入系统后因一路顺风顺水，直至接手了代号“曼巴”的棘手案子。由于侦查时间拉得过长，同事的老油条们少有愿意接这“烫手山芋”的，阴差阳错竟让他做了组长。
那实在是个难缠对手，费绩自上任后整日忧虑，一心为案件进展发愁。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出此下策，跑去警犬基地里拐了老同学的现搭档，让自己如今里外难做。费绩为他程序外的私自行动付出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自各色领导的会议和约谈排山似的压倒他。直到傍晚黑云再见到费绩时，他疑似失去了全部气力，见到余礼，也只是说：
“你们呆在这，是违规的。”
“请问，你做的‘违规’的事还少吗，费警官？”
余礼坐在费绩一贯最喜欢的那张办公椅上，撑着脑袋看监控器的画面——乌力坐在审讯室的一端，另一端由公安特别邀请来的审讯专家，正在问他：“你杀人越货、接触境外贩.毒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哦，天哪。”黑云正在暗自抱怨，忽然听见这些心里话在耳边响起，耳尖一抖，看向费绩，
“这是谁的主意？我们专案组的经费早不剩多少了，竟还花在了多余地方。而且，花费资金请来的专业人士，还只能问出这种水平的问题？”
果然，屏幕里的乌力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境外’，甚至‘贩.毒’的组织。”
他的态度平静，经过一整天不间断的审讯，这名犯罪者的心理防线也许更强大了。
要黑云想，警方有些太大动干戈了。他知道乌力是个野心有余、智谋不足的罪犯，他虽不曾接触过审讯，却知道对这类人，“大记忆恢复术”才是最直接了当的手段。
小犬的脸色一动，立刻被训导员注意到了。余礼的态度与刚刚同费绩拌嘴时的截然不同，将办公椅整个转了过来，抬手招招黑云：
“有话请说？任何发现都是很好的。”
黑云于是将脸凑在他的耳畔，摆出咬耳朵似的姿势，费绩在一旁很不满地大声咳嗽，提醒他们：“情报共享，二位，禁止在我的办公室里‘私通’。”
黑云的声音这才让他听到：“我不过觉得奇怪，这家伙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能蒙混过我们？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能得到那群‘毒贩’的援手？”
“的确如此。”余礼紧接着符合他，捏着下巴沉吟，“铁证如山，乌力没什么可不承认的。除非……”
“他有其他的底气。”费绩也想到了，又难以置信道，“甚至，这条情报重要到令他以为，能让‘曼巴’冒一定风险，也不得不出手救他的程度。”
余礼终于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他也认为审讯不能拖延下去。在费绩的默许下，他走进那间审讯室里。
余礼的参与，显著加快了对嫌疑人询问的进度，虽然他的手段比黑云预料的更温和些。（后来经余礼纠正：现在的警队早已摒弃那些谣言传说中的非常手段。）
当余礼决定直面犯罪时，他可以是最嫉恶如仇的一个。与主打绥靖策略的谈判师不同，他坐下后，便不客气地摔下一碟罪状，告诉乌力：“你已经罪责难逃了。”
以乌力目前的罪状，虽曾起过歹念，到底没事实地参与贩.毒，由此便有谈判的余地。不过，余礼开口，就断了乌力这一念头。
“放弃吧。”他说，“就你现在的案底，足够死刑七八次了。没谁会花大力气救一个死刑犯，打消那种念头吧。”
这时专家先生在旁边说：“如果还有什么能说的，争取现在全说出来，这是减刑的最后机会了。”
“减什么？！”余礼恼火地回他，手指着乌力，“这样的渣滓不死，我们警方怎么和大众交代？”
专家苦口婆心：“证明你的价值，警察才有保你的道理。”
“我才不保这种社会的败类！”
余礼怒气中烧，狠狠喘了几下，不欲再和这等“畜生”多言，愤而摔门离开了。黑云为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演技震撼，待余礼回来，诚恳地为他献上掌声。费绩在办公椅里不屑地冷哼：“这么多年……”
“幸亏没有退步。”余礼接道。
他的表情含笑，黑云仔细打量了，丝毫瞧不出方才暴躁的模样，唯独面庞微微泛红，尚有几分愠怒的余温。这使他的微笑落在黑云眼中，简直如情人出水那般可人，若非费绩在场，他简直想当场“下班”。
余礼说：“当年费绩就很擅长这个，我们配合很好。”
“我单方面的。”费绩高傲地说，“余礼的演技还是逊我一筹。”
听说余礼读书时的故事，黑云很感兴趣：“警校的课程，和我们基地比怎样？”
“当然难多了。”费绩吹嘘起自己来。黑云不想听这个，还想打听余礼的更多消息。正在纠缠中，却听余礼忽然说：
“乌力好像招了。”
费绩顿时住嘴，全神贯注地看向显示屏。
“我……”这壮汉吞吞吐吐的，余礼的“白脸”也许没能让他全然信服，“我说了，能有什么好处？”
非常、非常经典的问句，教科书般的、嫌疑人态度松动的征兆。专家先先生也遵从范本，很客气地纠正他：“客观地说，这只能为你争取减刑的‘机会’。”
乌力听见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竟然点头了。半晌沉默后，他再次要求：“我要见这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费绩本想起身，被余礼按住了。他换回那副高傲的嘴脸，踩着盛气凌人的步伐回到审讯室，将椅子一拉：“听说你要见我。”
“不是你。”乌力挑着眼睛，异常阴沉的视线望向来人。他重复道，“我要见这里‘职级’最高的一个人。”
“哪是你说见就见的。”余礼失笑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虚张声势？先让我听听你要还有什么‘遗言’……”
乌力将桌子一拍，就差扑上前来，扯住余礼的领口了。手铐哗啦啦地发出一阵乱响，看守的警察顿时涌进审讯室里，按着嫌疑人的肩强行将她控制在原地。
乌力快把牙咬碎了，挣扎地抬头，却见那趾高气昂的条子踱步靠近他，俯视他，冰冷的手指蹭过他的下巴。
真难看啊。他几乎听见对方内心的鄙夷，乌力无法忍受这种屈辱，高声喊道：“你一个领死工资的穷鬼！穿一身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该死，狗东西，少扒拉你大爷——告诉你！要不是你们、你，还有你，靠那群毒.贩子藏在山里的东西，老子早就发达了！”
余礼面色一沉，两手撑在他的脸侧，快而急地质问道：“山里有什么东西？”
乌力不肯说了，咬死了要见局长。此时费绩已相当有默契地走到门口，闻言便推门进去：
“听说你要找我。”
乌力恶狠狠地抬头：“你们就找这么个小白脸来糊弄我？”
余礼忍笑：“看不出来，但他的确是你要找的的‘职级最高的那个’，如果要申请立功表现，这会警局里，只有他说话好使。”
余礼在乌力的审讯室里演到够本，借费绩办公室颇坐了会，才缓过劲来。因此当费绩回来时，就看见那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椅里，一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正合着眼睛，极舒适地接受警犬的按摩，尽显享乐主义本色。
“喂喂。”身为办公室的主人，费绩觉得这一幕扎眼极了，“身为训导员，这样算不算滥用私权？”
余礼闭目养神，回应道：“他自愿的。”说罢将眼帘掀起，就这么倒着去瞧黑云，问他，“——对吧？”
黑云当然点头，将手从余礼的后颈挪至肩膀，挺后知后觉地发现白皙肌肤上因他的推拿而留下了串串红痕。他下意识扯起余礼的领子，连忙说：“对，我自愿。”
费绩当即大叹“世风日下”，一把将余礼从椅子上拽起来，说：“我没同意！这张人体工学椅正价一千八，坐坏了你赔不起。”
“是啊，我只是个‘领死工资’的‘穷鬼’打工仔罢了。”余礼笑着问他，“办公室里放这等贵价货，说清楚，谁才是那个‘奢靡无度’的人啊。”
“可别往外说了。”费绩检查了门外无人，略松一口气，“天天加班，没这东西我的腰要完蛋……”
“封口费。”余礼趁势说道，“乌力吐了什么情报？还有，你看上去可不太轻松。”
费绩叹了口气，终于提及正题：“轻松？这还能‘轻松’起来，就有鬼了！”他把手里的本子甩得啪啪响，“乌力招了，在玉兰附近的一片山区里，有‘曼巴’藏起来的至少二十斤毒.品，它们要是被流进玉兰以内，我们近十年的缉.毒动作，都算白干。”
余礼将那本口供笔录拿过来，自然地翻开一页：“乌力说的？他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因为这男人是个流窜犯。”
费绩面无表情地说，“绑架、勒索、杀人……像乌力这样流窜犯，最知道怎样为难警察，他们跨区、跨省流动作案，如果没有统一的专案组协调，和地方警力的通力合作，往往很难逮到这类人的尾巴。”
“这一回，他算是‘翻车’了。”余礼叹。
“该的。”费绩冷笑，“恶人胆大，说的就是这类家伙。乌力称在他逃进玉兰前，曾经在途径的某个山沟里见到一座‘不寻常’的仓库，就留下多看了几眼，然后发现这是个‘走私品’藏匿的窝点。”
“他只是看了两眼，就觉得‘钱’能进自己口袋？”黑云觉得不可思议。
余礼摸了摸他的额发，只是说：“因为人类这个物种，有刻在基因里的、名为‘贪婪’的本能。”
黑云抓住他的手，也忘记他们在说什么话题，一味莫名地心乱。他很不可时宜地冒出这样的想法：希望余礼能在他身上多实践一下这种“贪婪”。
“现在明白了？”费绩装作看不见这间办公室中的诡异气氛，冷眼看向余礼，“乌力吐露的情报，意味着接下来至少两周，全玉兰都很难好好休息。尤其，对您二位而言，现在最重要的……”
“是好好地下班，然后休息。”余礼回答。
“是现在、立刻离开我的办公室！”费绩告诉他们，“如果你们继续非法占用这间专案组会议室，还要在这进行那些不恰当的‘肢体接触’——的话，就不要怪我喊人，对二位‘强制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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