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欲上早朝的官员们大多数战战兢兢的起了床。亦有官员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精神抖擞地出了家门。
昨夜鼓楼街一事不过转瞬哗然朝野。
百姓幸鼓楼街那座饭馆起火提前有了警醒,除几人受踩踏轻伤外再无人受伤。但观星楼顶却有世家子弟重伤则四人,死则两人——为清平伯幼子及国子监祭酒的儿子。还有不幸波及的昔年罗太师之女。
帝后骤闻鼓楼街凶讯立即派御医前往罗府,正逢罗家女发了一夜的高烧,御医忙让府中随侍关紧门窗,连连嗟叹。
言下之意便是如今连风吹都经受不起了。
一封封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上达了天听,康乐帝震怒,一夜未眠。
将矛头对准的无非是两人。
一人为康乐元年间负责修建观星楼的工部尚书高健。
一人为武定侯李袁达。
昨日药王庙会,李袁达幼子李盛在观星楼禁入期间,不顾官兵劝阻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拉扯着极不情愿的清平伯幼子执意登了楼,竟欲办起行酒令。又施银钱贿赂将负责把守观星楼的官兵遣散了吃酒。待观星楼抵梁的一根廊柱将将倾倒。几人非但为见趋势离开,反倒继续玩乐,不幸引得清平伯幼子及国子监祭酒的儿子魂断观星楼。
随之本应“安如泰山”的观星楼,每年立秋之日修缮过后,工部呈上来的均为达标的折子,亦倾倒坍塌。
观星楼外,目之所及处一片断瓦残垣。
康乐帝不敢想象,若是恰好这个时候没有东市饭馆那把火给了人警醒,在那条街市上流连的百姓后果又会是如何。
他不由得想起父皇在位的二十六载,大夏一片天下太平之象。
而清平伯幼子,去年春闱时已进士及第之身入了翰林院做事,彼时康乐帝还赐了宴席于这些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
却不想天妒英才,丧命于此,生于此间不过二十余四。
夜半时分,康乐帝命大伴陈桂贻即刻亲临当事人两府,下了工部尚书高健及武定侯李袁达的禁令。随后下令将李盛及昨夜随他登楼的一众世家子弟投下了锦衣卫大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
刑部,大理部,督察员等三法司均无权过问。
而锦衣狱的刑罚也极其的残酷。
亦无疑是在昭告天下,定会给天下悠悠众口及清平伯与国子监祭酒一个交代。
丑时过半,这时候午门外应是无人的。换作往日待到黎明将现、寅时一到,官员们就会照往常一样陆续到达午门外等着卯时宫门开启,再依次进入皇宫。
只不过今日有些特殊,百官早早垂首伫于午门下,与帝同哀。
夜半三更,月明星稀,户部侍郎周全的马车亦由着家丁坐在车辕上挥着马鞭,嘚嘚嘚赶在陈桂贻的前面疾速地驶向了往日上朝会顺路路过的武定侯侯府邸。
待欲行近时,家丁精神陡然一振,握着马鞭的手一抖。
坐在马车里的周全官帽歪了歪,愠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他瞪着眼睛回头喊道:“老爷啊!”
周全一撩车帘,作势就要一脚将他从车辕踹下,低声道:“作甚?作甚?”
家丁哆哆嗦嗦地一指远处一道看不清的黑漆漆身影,心提到了喉咙,倏忽想起了昨夜丧于观星楼下二人。
不禁“啊”地一声,口中直道:“啊!是不是清平伯家小公子索命来?天妒英才,如何是好啊!”
周全慌忙捂住他的大嘴巴,眼睛瞪得比他还要大:“天老爷,夜深人静的,不要命啦?”
他回身从车里拿出来一盏宫灯,轻轻一脚将家丁踹下了车辕:“去,回家去。一会我骑陈桂贻的马,或坐他的马车去上朝。今个儿我要去去陈年老气。”他复又压低了声音对家丁道:“记得交待夫人,我今日若未按时回府,你就让她挎着菜篮子从家到菜市场哭它一路,切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
“皇帝这些年非常重视武定侯,今日此举我若是无事,那遭殃的可就是他们了。”说着他将双手拢在大袖中,轻叹一口气。
康乐三年冬,帝姬受难夜,上书阁外跪了黑压压一群人。户部侍郎周全也在其中,他却上书了一封弹劾定国公秦蘅的奏折。
折中笔锋犀利。
言:秦蘅功高盖主,有不臣之心。幸得君主英明将奸计扼杀于萌芽阶段。虽惨失万余我朝兵将,却可让大夏子民避于祸端,让他们免于流离失所。百姓常言大夏君主仁爱厚德,恩泽天下,善待老幼妇孺,登基始至此三年间建起了多座“慈善”绣坊、药铺。
让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以寻得一份体己在绣坊做事。亦可以让白发婆娑的老人以微薄银两买得起药吃。
康乐三年冬,周全那一封弹劾的奏折,让康乐帝打开了上书阁的殿门。亦让“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周全从此患上了痹症。
是以,康乐帝为了体恤这位忠臣,特别允许了他可以与年满六十之龄的老臣一样骑马上朝,免除步行之苦。
说起来,他今年亦不过三十有九。
家丁转了转眼珠儿,飞快地抬眼瞥向前面那道黑漆漆的身影,连连应是。
周全一溜神儿的功夫,家丁连着马车早已消失在午门外。
周全低声道了一句:“小王八羔子。”说罢,提着一盏宫灯,裹了裹身上的狐狸毛披风,然后再捋了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健步如飞地走上了前。
“哎呦!我当是谁呢?合着李大人您这是要去负荆请罪?这深更半夜,您不怕掉河里去?”周全手一伸,将宫灯往面前那道白花花的身影一照,咂吧咂吧嘴。
李袁达身无覆衣,后面背着荆条,亦没有骑马,耷拉着眼皮在黑夜里行走。
看这样子竟是想走到宫里头去。
李袁达闻声抬起头,斜睨了周全一眼,脚下动作不停。看着他裹着一件不宜季节的披风,冷哼道:“怎么?将至五月的天下雪了?还是你大限将至不得了了?”
周全紧跟着他笑了一声:“看看,您老人家多么地关心我,还记得我这老寒腿呢?”紧跟着,他叹了口气:“人老了,不终用了。”
他仰头望天,自顾道:“精神也不大好了,老觉得这天要下雪呢!”倏忽,他话锋一转:“李大人,您今年亦四十有八了吧?”
李袁达鼻孔朝天地冷眼看着他,冷声道:“怎么?”
“您还能护着您这幼子几年呢?”他摇摇头,似有些许感慨:“再过几年待您一去,偌大个侯府就不成样子啦!看看,您就这一个庶儿,还想照着宗子的模样养,怎么着?养废了吧?”
李袁达闻言顿足,微眯着眼:“小兔崽子,我为陛下鞠躬尽瘁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打着瞌睡呢!想引我往火坑里跳,你还嫩了些。”
周全一笑,忙弯了腰向他赔礼:“不敢不敢,我们同是效劳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小生想着李大人会不会为大义而灭亲,从此后做个真纯臣?”
“周小儿,休得胡言!”李袁达强压抑着怒火,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身后辘辘车行声由远渐近,李袁达只觉两眼昏花喘不上气来,微微咳了几声。他忙一手捂住胸口顺了口气,却觉喉头一阵腥甜,忍不住地吐出了一滩殷红的鲜血。
旋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全连退几步,面露惊讶,口中直道:“李大人,李大人呐!您怎么啦?”
随踵而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桂贻见此,匆匆下了马车。身侧随行的兵将亦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陶青筠与姜元馥带着许多京中新奇玩意与吃食相继入了罗府,姜元馥直奔听雨轩二楼的曲屏后而去。
“小星,你怎么样了?可有好些?可怜见儿的。自幼别人家的姑娘春赏百花,夏听河流,想去哪里去哪里。可小星你初回京就受此一遭。是阿姐,是阿姐没有照顾好你。”她看着贵妃榻上的姑娘目露担忧,轻轻地诉说着。
陶青筠赶在她后面进了屋子,将手中吃食递给奉画:“刚出炉的点心,快装了盘给她吃。她最喜趁热吃这栗子糕。”又看着面前的那一扇阻了他路的大曲屏深吸了一口气,登时吩咐起在屋内随侍的三两侍女:“撤了,将它撤了。怎么做兄长的来瞧生了病的妹妹,还要大老远的隔着一堵墙,你提了嗓子,我伸着脖子说话么?”
屏风内,罗昭星抿着唇浅浅一笑。
姜元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她道:“你瞧瞧,前儿母后还说大表哥他近来稳重些许。可是真变了么?寒青居士,如假包换!”
陶青筠看着那扇碍人眼的物什撤走,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故作神秘地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随后,将里面的物什倒在掌心在罗昭星的面前摊开。
很快二人便见两颗圆圆的珠子出现在了眼前。
“夜明珠?”罗昭星道。
陶青筠满面春风地笑着:“我今儿去靖宁侯府寻那厮,没见到人影,却发现书案上放着一锦盒。我还当是什么稀奇物,这不偷偷给你拿来把玩了?”
褚夜宁。
罗昭星垂着眸看向他手中的那两颗珠子,眼睫一颤。
她抬起头望向小窗外勃勃生机的高树。
春风吹起,带走一片绿叶,孤零零的飘得老远。她的神思亦随着那片在风中摇曳的孤叶飘向了远方。
从小到大她最怕黑暗。所以父亲不厌其烦地搜罗了许多在黑夜里可以照明,且精美不缺枯燥的物什在她屋子的小窗外悬挂。
可在那一年的冬雪后,太过冗长的岁月里,她再也没有见过比星星还要闪烁的那一抹光亮。
“厚颜无耻!”姜元馥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陶青筠当即咒骂了一声。随即眉眼弯弯,亦同罗昭星一般拿起一颗珠子在手中来回抚摩。
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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