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主卧的门被准时打开。林晚已经穿戴整齐，米白色真丝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深灰色西装裤的裤线笔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空气中残留的松节油气息经过一夜沉淀，似乎淡了些，但仍顽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像一层无形的薄纱。
客厅空无一人。
次卧的门紧闭着，里面毫无动静。
林晚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玄关——藤筐还在原位，里面那几支画笔安静地躺着。
她拿起公文包，换上低跟鞋，动作轻而利落。
出门前，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个屏幕漆黑的甲醛检测仪放进了包里。
或许公司的IT能修好，她需要确认数据。
电梯下行，城市的喧嚣透过轿厢缝隙涌入。林晚深吸一口气，将“长林科技”和“陈总”的名字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
程薇那句“开门红必须漂亮”像一枚精准的图钉，钉在她的日程表最顶端。
“博睿律所”几个银色大字在晨光中冷冽地闪耀。林晚踏入办公室区域，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声讨论声瞬间将她包裹。
“早，林律。”助理小周抱着文件匆匆走过。
“早。”林晚点头，脚步未停。
她的独立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玻璃隔断，视野开阔。
放下包，她第一时间打开了电脑，点开“长林科技”的文件夹。
昨晚标注出的几处风险点，需要进一步核查原始合同和工商登记信息。
咖啡的香气浓郁起来。
程薇端着两杯咖啡推门而入，一身利落的宝蓝色套装。
“早啊。”她将一杯黑咖啡放在林晚桌上，“怎么样，长林这块硬骨头，啃出点滋味没？”
林晚接过咖啡，没加糖也没加奶，抿了一口，苦涩瞬间提神。
“股权代持的部分很模糊，指向的境外公司BVI注册，穿透核查难度大。
知识产权纠纷的对方，腾跃科技，背景也不简单，和长林背后某个早期投资人似乎有交叉持股。”
她调出几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陈总给的资料里，刻意淡化了这两点关联。”
程薇凑近屏幕，眉头紧锁：“啧，盘丝洞名不虚传。
陈明达这人，表面客气，骨子里精得很，资料肯定筛过一遍才给我们。
他那个助理张超，更是个人精，说话滴水不漏，专挑软柿子捏。
下午的会，你得顶住压力，把疑点都给我钉在桌面上。法务部想捂盖子，没那么容易。”
“明白。”林晚的目光锐利，“我需要调阅子公司近三年的所有采购合同和关联方交易流水，特别是腾跃科技作为供应商的部分。”
“没问题，我让小周去协调，法务部不给就直接找财务总监。”
程薇拍板，“记住，你是代表律所，代表风控，不是他陈明达的顾问。该硬的时候，别客气。”
程薇离开后，林晚的办公室再次被文件和屏幕占据。
她戴上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密集的文字和数据。
长林科技的迷雾在她眼前层层展开，每一个疑点都需要去花时间去拨开。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声中飞速流逝。
上午十点，项目组内部碰头会。
林晚拿着整理好的问题清单和风险摘要走进会议室。
项目组的几位律师和助理已经就位，气氛有些凝重。
会议进行到一半，讨论子公司一项设备采购定价是否公允时，林晚的手机在公文包里震动起来。
她本不想理会，但震动持续不断，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她微微蹙眉，示意会议暂停片刻，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脑海里闪过次卧紧闭的门和那个装着画笔的藤筐。
她划开接听，压低声音：“你好，哪位？”
“喂？是…是林晚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犹豫的女声，背景音嘈杂，似乎有孩子的哭闹声，
“我是楼下502的王阿姨啊。那个…你室友在家吗？她好像…好像把什么东西掉在阳台外面了，挂在三楼的晾衣架上了！
看着像块布，花花绿绿的…风一吹晃悠晃悠的，挺吓人的！三楼那户上班去了，家里没人，你看这…”
室友？阳台外面？花花绿绿的布？
林晚的思维有几秒钟的迟滞。
长林科技的采购定价、腾跃科技的关联交易瞬间被强行推开，取而代之的是苏河那件沾满颜料的背带裤，或者是她那些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
“林晚？你在听吗？”王阿姨的声音带着催促。
林晚迅速回神，职业本能让她立刻做出判断：
“王阿姨，抱歉，我现在在公司，不方便回去。您能确定是我家阳台掉下去的吗？具体是哪一户阳台？”
“就是你们家阳台正下方啊！603！那布看着就是新的，肯定是你们刚搬来的那姑娘的！
你快联系联系她吧，这刮下去砸到人可不得了！”王阿姨语气焦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王阿姨。我马上联系她。”林晚语速平稳，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挂断电话，会议室里几道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林律，有急事？”一位同事问。
“一点私事，抱歉。”林晚快速整理好表情，对助理小周说，“小周，接下来的讨论你记录好，重点记录关于采购定价对比基准的争议点。我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回来。”
她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翻开通话记录，找到昨天苏河打给她的那个未保存的号码。
拨过去。
响了很久，就在林晚以为没人接听时，电话通了。背景音里传来慵懒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喂…谁啊？”
“是我，林晚。”林晚的声音保持着冷静，“楼下王阿姨打电话来，说你可能有东西掉到三楼阳台外面的晾衣架上了，花花绿绿的一块布。
你去看一下，如果是你的，尽快处理掉，避免安全隐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河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的声音，还带着点慌乱：“啊？布？掉外面了？我…我马上去看！谢谢啊！”电话被匆忙挂断。
林晚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中那幅“花花绿绿的布挂在三楼晾衣架上迎风招展”的画面驱散，重新塞回长林科技的股权结构和采购合同。她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转身走回会议室。
“继续。”她坐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潭静水，被投入了一颗名为“苏河”的石子，涟漪尚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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