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颓,马车为了避开官道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巷。马车内的宁静为浮丘玖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思考环境,她的眉眼豁然舒朗,似乎想到了某种联系,求证般抬眼向姬晨投去视线,目中人只是偏头就着颠簸而跳跃的帘缝注视移走的街景,有意避免话题的接续。
临近醉仙楼后巷,马车蓦地倾斜,混着马的惊啼,虎寅的呼喊传来:“掌柜!马惊了!您快跳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浮丘玖不知所措,但一股温和之有力的力量拽起了她的手腕,回神时,她连同玠圭、姬晨;都安稳地站在了小巷青石板上,而车厢早已侧翻,摔落下些许残片。如果说所主是因靠近车门又有着平时练就的反应力和灵活才得以安全,那么在玠圭即刻开门后带自己迅速下车的,只有姬晨了,浮丘玖的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似乎内心深处那双铁链般的双是有温度的,也曾如银甲般可靠。
浮丘玖的心湖荡起一丝轻涟。
“虎寅,发生什么事了?”虽心有动摇,但浮丘玖面不改色上前询问。
虎寅似乎是想竭力控制住失控的马匹,但不幸连同车一起翻去,不过对于他这个粗汉来说,瞌碰不过微痒,他早已探查过了情况,健实的胳膊提拎起一角无力的“旧布”,静候浮丘玖下令。
浮丘玖稍稍走近,轻扫一眼虎寅手中的“旧布”,正欲挥手让虎寅丢在街边,视线却恰巧从“旧布”破烂的衣服孔洞间反射回一枚颤动人心的烙印,浮丘玖瞳孔震缩---她决不会认错那场侵蚀一切的大火唯独留下的残章片影---那枚同样出现于火灾现场陌生人胸口的烙印。
“带回去,务必把人救醒后带到我远儿来。”浮丘玖最终下令,“时候不早了,车先扔这儿吧,先步行回去。一会儿虎寅你带几个伙计来把车弄回去。”
四长一短的影子逐渐没入醉仙楼檐牙灯明、窗后光融中,而巷边平房瓦顶,夜行衣的面罩被少女利索扯下,一只黑豹款步踱到少女身侧,献媚般用身躯、脑袋蹭着少女;巷另一边,一匹孤狼吡着利牙紧盯五人离去的方向。
少女轻抚黑豹的脑袋,面上洋溢着笑容,道:“好啦旺财,人被玖儿姐姐捡去了,我们只好回去啦。走吧,来福。”白狼和
黑豹相继应声,少女和猛兽没入夜色。
入醉仙楼,浮丘玖命人为姬晨沐浴更衣,一切暂且如常。
入夜,未名湖畔雾笼寒水。白雾中漾出一叶小舟,撑杆之人身段纤柔却暗藏力量,舟头两只猛兽安静乖巧地趴伏着。
水位渐浅,芦苇荡掩映之后,青铜牌坊矗立,上雕神鸟盘飞,题匾“青鸾阁”。
洛肃悠不言语,面容严肃,领着二猛兽于几点幽幽火把光影中走过。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负梁之柱结实高挺,正堂宫顶被撑得十分高峻。廊柱间夜风回旋,寒气与黑暗纠缠难分,
“又把人跟丢了?”正堂上首青鸾交椅上,一中年人身着狼虎相斗绣金朴子正襟危坐道。
“······是。”洛肃悠身穿利落黑襟短打,腰挂玄铁令,沉默良久后,垂头应道,又是一阵沉默。
“唉,也好,也好·····”中年人终是率先松口,拍着大腿,皱纹都仿佛多了几道,叹息道,”女儿啊,咱别干了,回家吧。世道是个复杂难解的东西,还是别过多参与的好。”
“爹~,你老是这样,多没意思啊!”洛肃悠啪地抬头,搬了张太师椅,自顾撒娇道,“我差点就得手了,要不是,要不是....”姑娘的声音逐渐变为嘀咕,眼神颇带心虚地瞟向一边。
“要不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公文被放在那特制的玄铁箱里?”中年人无奈扶额叹息,怨也不是,骂也不忍。
“哎呀,爹!要不是人被玖儿姐姐捡走了,我今夜就能把他捉拿归案!”洛肃悠跑到中年人身后,捶背以示安慰和邀功。
中年人不语,只是一味揉着眉头。半晌过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领着洛肃悠绕过正位交椅,来至正堂后方,那是一副蔚为壮观的青鸾祥云浮雕。中年人缓缓抚过雕工精细且悬浮而出的青鸾尖喙,似乎想从其因反复抚摸而光滑无比的表面上,感触出哪怕秋毫般的跌宕往事,
“知道青鸾阁为何身负监察和判决却以神鸟‘青鸾’命名吗?”中年人的噪音深沉平缓而微哑,他终于不再抚摸,而是用力下按鸟喙,尘封许久的暗门抖落着灰尘缓慢打开。
在青鸾阁中摸爬滚打长到二十几岁;洛肃悠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门洞内的世界并不奢华,但长长的甬道壁上间隔燃跃着的火光却平添了几分压在人心上的震撼与宿命感。纵使平日再怎么活泼任性,洛肃悠此刻也彻底安静下来,不敢高语而惊天人。
洛肃悠紧跟在父亲后面,穿过角道,踏入豁然开朗的一方天洞中,洞顶未封闭,垂下藤蔓、直透星光。而那星光所及之处,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石碑,洞内四壁,绘满了历史。
洛铭国信手取下甬通口燃得正旺的火把,挥至左手边岩壁,就着火光映亮的图纹,徐徐开口:“鸾鸟所鸣乃盛世之音。祂游于世间,传信去病。他不参纷争,却守护吾阁。这是陛下的恩维,也是你母亲的遗志,青鸾阁虽为陛下手中的利刃、法令与审判的化身,但它本意不为自居神使而清高,却是正义与体恤。”
洛肃悠仰望着那无限接近天穹之处,神秘而美丽的故事,她目睹青鸾于九重天毅然下潜,青羽所及之处花开病去、佳人得聚。青鸾盘旋人间,终是化作春阳融入凡尘,石碑所立之处,却是画止羽落之地。
天洞上飞下一只未息的青羽鸟,落于石碑之上安闲地梳理齐飞羽,复展翅腾飞而去,石碑上安密麻麻镌刻着行事准则,落款之处唯“爱妻”二字,
“好了,回到你的事情上来。听说你追着人追了好了些天了?”洛铭国大抵是调整好了心态,回头询问通,
“是”,洛肃悠也从震撼中回神,答道,“爹,我跟你说,我收获还不少呢!旺财!”
少女清亮的话音方落,一身白毛如雪,眼若青玉的狼王从通道中踱步而出,口中叼着一块沾着血迹的黑色布染,隐约间可见绣着的辟邪纹样。
洛铭国接过旺财口中的布料,心中已有了打算。他攥着布料,对洛肃悠说道:“此人经青鸾阁追查,于今日晚与青鸾阁展开交战。此人虽身手了得,却难敌敌人多势众,身页致命重伤,坠于水中,尸骨无存,然则有此其胸口布料为证,望阁老宽心。”
洛肃悠听得一怔一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记住了吗?若有人问起,不要提自己,不要邀功。”洛铭国此话讲得十分严肃认真。他直直注视着女儿的眼睛,似乎只要女儿应允,他便无忧无愁了。
“唔·.··好吧,”洛肃悠低下头,用脚尖碾玩着土尘,吱唔着答应。
“唉,去睡吧。”洛铭国轻轻摸了摸洛肃悠的头,送女儿回了房间,守着女儿直至入睡。
洛铭国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走廊上两只猛兽闻听动静起身绕走在洛铭国腿边,
“去陪着她吧,代我保护好她。”两只猛兽就着未合拢的门缝挤入,卧倒在洛肃悠的床边。
走过那清冷神肃的正堂,拐入透射月光的偏院,两个身影缦立赏月。
“深夜来访,多有烦扰。”浮丘玖作揖致歉。在她身旁,玉立着一位洛铭国陌生的高挑女子。
姬晨早已沐浴更衣,于月光之下可见其原本掩藏的,那不属于凡尘闲人的独特气质,衣裙利落、裙褶干脆,藏青底色上烫金云纹蔓延而上,至膝渐疏,又别有一分洒脱干练。
“这位是姬晨,我的....我们家的世交。”浮丘玖见洛铭国打量着姬晨,怕他见外,介绍道。
“啊,幸会,姬小姐。”洛铭国问好,姬晨点头回应,从一见面起,姬晨的存在便如层雾般缥缈,似有似无,宛如一个站在尘世之外的观者。于她并不入世讲礼的回应,好像是理应如此,洛铭国很自然地忽视了这一细节,
“深更半夜来访,还以为伯父已经睡下了呢。”浮丘玖寒暄道。
“今日听闻玖儿你捡了个重伤之人,就猜到了你大抵得寻来,”洛铭国一副意料之内的神情,和蔼地笑着,“说吧,想了解些什么?”
“果然上京城内,任何事情都难逃过青鸾阁的耳目啊。”浮丘玖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匕首由精铁锻造,于某个特殊的角度看去,可见刀刃上幽蓝的辟邪图纹,刀柄没端,以黑金丝精刻着一个极小的“正”字,刀刃被其主人保养得很好,如新刀一般寒光刺目而震魂。
洛铭国接过细细打量,眉眼不觉凝重起来,道:“这匕首的主人乃当今青鸾阁头号通揖犯所有,他曾是名号响彻江湖的无名大侠,身手了得。早年受官府招揽,是唯一一个由皇帝直赏金牌的捕快,而其标志,便是那辟邪兽纹。可他是个单纯的人,不容一丝**,得罪了不少权贵。特别是当今内阁首辅,□□大人。一夜之间,便消声匿迹,不知所踪,他似乎是得到了某些至关重要的情报和证物,被马阁老严明缉拿。”
“听伯父的评价,似乎并不认为他有罪?”浮丘玖试探道。
“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青鸾阁创立之初或许是清明的,但加今还不是陛下宫中的雀?又怎敢违背圣旨与权臣?更何况也都是些一起打过天下的兄弟....”洛铭国不觉愁从心起,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再道:“玖儿,这匕首你留给我吧,我拿去复命。如若你要留那人,趁早离开上京,才好不节外生枝,江湖之人,还是少挤身官场的好。”
“玖儿明白,多谢伯父提醒。虽然初来上京不久,但来了后才发现,好像冥冥之中我是要回去的”,浮丘玖略敢无奈地笑叹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交待好事务后,便启程回江南吧,路上还要费掉个把月呢。”
“如果玖儿回江南的话,可否带上肃悠一起?近来上京暗潮更为汹涌我担心以她的性子....”洛铭国询问道。
“当然可以,那明早让她来找我吧。”浮丘玖应允。
兜兜转转,千里投京,可离开后,才发现那因仇恨与痛苦而掩埋无色的故土上,似乎才真正潜埋着渴望已久的真相,还是要回那伊始之地。短暂的停留、突然的动阻、未断的缘份,一切都复指向那拼命逃离之地,怎能不回呢?
二月廿二,离醉仙楼,留汐然驻守,携玠圭,姬晨并重伤昏迷不醒的无名大侠,取道江南。途中顺路视察二州客栈、酒楼、无名大侠间或苏醒,时间较短,没有可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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