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藏州的各处布置与方才几人所在雅间的格局一样,只墙上多挂了一份大周舆图,这让沈镜吾觉得稀奇,不过是一花楼的雅间,又不是将军的营帐,怎么会有这样一份连山河湖海都清晰标注的舆图呢?
兰生已经退下,沈镜吾踱步到了舆图跟前细细打量,段灼也凑过来跟着一起瞧,片刻后他指着舆图的右上角,道:“那是我的族人沉睡的地方。”
沈镜吾扫了一眼,那处是一片连绵的山,写了纳措两个小字,小得跟蚂蚁差不多,他笑着瞥了眼段灼,“你想家了?”
“家?”段灼一愣,继而摇了摇头,对舆图也没了兴致,转身到桌边坐下。
沈镜吾眉心微动,说起来,他对段灼的过往知之甚少,也很少听他提起族人或是族地,唯一的一次还是在铺子偶遇时,段灼提起的那句复活族人的机遇就在他的腹中,却也是没头没尾,让人听不明白。
段灼沉默地坐在圆凳上,两手分别搭在膝头,他目光放空,虚虚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整个人突然变得颓丧萎靡,就连他眉心的那点红痣好似都黯淡了。
“这是怎么了,真想家了?”沈镜吾在他身旁坐下。
段灼抬眸,“下月便是我的生辰。”
沈镜吾拉长语调,笑道:“哦——是想要哥哥给你备份厚礼?”
闻言,段灼眼神一亮,却又很快消去亮光,语气飘忽,“生辰一过,我便不是我了。”
他这话怪得很,连带着屋内的气氛也沉闷下来,让沈镜吾不由地皱眉。
不等沈镜吾张嘴询问,门外传来一道轻轻的脚步声,继而有人叩响了屋门。
“进来。”沈镜吾又拍了拍段灼的胳膊,凑近道:“等我们明日回客栈再说与我听,当然,若是你想的话。”
连欢推门入内,见屋内二人面对面坐着,眼帘一压不敢多看,甚至不再走近一步,只跨过门槛便停住,捧着茶水的小丫头也被她拦住。
“公子。”连欢为难地叫了一声,不知自己此时该进还是该退。她只想借这位公子离开不夜宫,可接连两次都让她瞧见二人不寻常的靠近,她怕二人为着替自己赎身那句话心生嫌隙,到时牵连到自己头上可怎么办?
你瞧,那位公子上楼前脸色还是好好的,现下都变难看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连欢越发不敢打搅闲话的二人,连一贯惑人的站姿都变了,整个人站得笔直。
沈镜吾回头瞧见站得跟块木头似的连欢,眉眼闪动了一下,怎么今夜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对劲?
“今夜我教你下棋,你与她下,若是天亮前你能赢一局,我便送你一份生辰礼。”沈镜吾起身道。
“真的?”段灼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自觉地高兴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他追问道:“若我能赢两局呢?”
“那便将去年的生辰礼也补上。”
“若我能一直赢呢?”
沈镜吾好笑地看着他,“那便将你出生起的生辰礼全都补上。”
“我要赢!”此刻的段灼燃起了熊熊斗志,一心想着赢棋,不等沈镜吾开口便奔到了美人榻边,却发现小几上并无棋盘,迅速扫了屋内一圈,最终将视线定在站在门口的连欢身上,问道:“棋盘呢?”
语气十分焦急,还频频往窗外扫视,似是怕下一刻天就亮了。
连欢被他极其貌美的脸所惑,忍不住放柔了语气,“公子别急,屋内应当是有的。”
她转身将小丫头手中的茶水接过,示意她去屋内找找,自己将茶水端到了红木圆桌上。
小丫头对屋内很熟悉,几息之间便在美人榻旁的红木矮柜中找到了棋盘与两个棋罐,摆好后便退下了。
沈镜吾并未同昨日的段灼一样往榻上挤,而是搬了把圆凳放在段灼身旁,手指触及红木的凳面时,让他想起方才那个雅间的圆凳上套了一个厚厚的绣纹精致的棉花套,这间雅间却无。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转头就被他抛在脑后。
连环将茶盏奉到二人手边,自己坐到小几的另一侧,见沈镜吾正与段灼说着棋理,心想要不自己待会儿下错几子吧?
段灼也是这样想的,他装作听得认真,实则时不时地朝连欢扔了个眼神,连欢心领神会,立即回了个眼神。
沈镜吾哪能没注意到二人不断的小动作,心下好笑,此时的段灼不见半分方才的颓丧样子,整个人被勃勃生气笼罩着。
“连欢的棋艺我已领教过,她若是偷偷让你赢,你猜我看不看得出来?”沈镜吾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水清苦,冲淡了嘴里的荤腥味。
二人身子一僵,暗自叫苦,段灼埋头思索自己要如何才能稳赢,连欢埋头思索自己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输。
沈镜吾先同段灼说了遍什么是定式、什么是中盘、什么是死活、什么是手筋以及如何布局,但想让从没碰过棋子的段灼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下棋显然是不可能的。
沈镜吾扶额叹息一声,认命道:“我先带着你下一局。”
段灼忙不迭地点头,连欢也悄悄舒了一口气,好歹这局能不露痕迹地输了。
第一局棋开始。
段灼执黑子,只是他落子的位置差点让沈镜吾吐出一口血。
“你怎么落在这儿?”沈镜吾指着那颗在右下角最角落位置的黑棋。
段灼冲他眨眨眼,“这里安全。”
沈镜吾觉得自己高估了段灼的悟性,也高估了自己的耐性,他将那颗黑子扔回段灼的棋罐,指尖轻轻敲击棋盘,沉吟道:“你们可会五子棋?”
二人摇摇头,沈镜吾立即为二人解释一遍如何连成五子,待他们下了一局各自熟悉之后,沈镜吾看了眼紧闭的木窗,对连欢问道:“夜里可会有人来送茶水吃食什么的?”
连欢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答道:“若无公子的传召或是秦爷的命令,是无人敢上来的。”
沈镜吾正等着这句话,两次上楼,他已发现与二楼相比,三楼实在安静,不仅没有门口守着的龟公,雅间与雅间之间好似隔了好几层,半点听不见两旁的人语,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只是他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们接着下棋,我要出去一趟。”沈镜吾起身,走至窗边一推,带着凉意的夜风呼呼吹来,楼下的更鼓声遥遥传来。
他扫了眼下方的院落,冷月当空,屋檐上覆了一层白霜,院里的花木随风婆娑,瞧不见一个人。
段灼猛地起身,不等他开口多问,沈镜吾便手臂一撑,越过窗棂不见了。
连欢惊呼一声,慌忙起身到窗边查看,来回扫了多遍也没瞧见沈镜吾的身影,她心头狂跳,整张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也许,这位公子真的能带她出去。
段灼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猜到了沈镜吾的去处,对连欢招呼道:“来下棋。”
心里暗暗忖道:既然他不在,那自己岂不是可以让连欢输给自己了?
连欢一回头便看见段灼好似狼看到羊般绿油油的眼睛,心里好笑,连下三局棋后她笑不出来了。
“你输得也太刻意了,等他回来会不信的。”连赢了三局的段灼幽幽道。
连欢脸色僵硬,她要如何辩解,她真的没让,甚至第三局她极其认真,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怎么还是输了!
“公子真的是第一次下棋?”连欢狐疑道。
段灼嘴角翘了翘,“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连欢沉默了,怎会如此!虽说是新奇的下法,可自己学棋十数年,怎么会连连输给一个毛头小子!于是接下来的连欢拿出十二万分的专注,每一子都下得极其小心,却还是输给了所谓的天赋异禀。
再说沈镜吾这边,他从屋内翻出,踩在二楼突出的屋檐上,先观望了会儿二楼的亮光,确认木窗紧闭,无人窥探,便运用异能乘风而起,落在了院落的屋脊上,一落地便迅速压低身子,以免被人发现。好在他身着玄色衣衫,与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只袖摆的金线偶尔反射出几道弧光,却也并不引人注意。
整座院子位于不夜宫后方,中间隔了一座不小的荷塘,冬日里只剩些枯枝,荷塘三面游廊,另一面种了葱郁的凤尾竹。穿过左面的游廊,迈过垂花门,便是沈镜吾落地的院落,院内绕墙种满了箬竹,冬日里还是绿油油的,随着夜风簌簌作响。
除了临墙的箬竹,整个院内便再无一棵花草树木,地面用鹅卵石铺就,只屋门至垂花门的一段路铺了几块石板。
沈镜吾小心地趴在屋瓦上,掀开一块儿瓦片往里望去,屋内漆黑一片,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借着弯月透过明白色窗纸在屋内映出的微弱光亮,他清楚地看见屋内的格局。
他所在的是主屋上方,不大,一顶偌大的屏风将主屋一分为二,前屋的格局似是会客用的,一张翘头案前放了一张方桌与两把太师椅,下头整齐地放着两列宽椅,每两把之间就有一个雕花高几,除此之外,主屋竟再无一物,内室也是空荡荡的。
沈镜吾正想将瓦片放回去,去另外的院落看看,底下突然传来一声踹门的动静,还夹杂着男女的嬉笑声。
沈镜吾动作一顿,将瓦片掩上,以遮住今夜还算明亮的月光,但留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他凑近,透过缝隙朝里看去。
等他看清底下人的脸,立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人不是都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姑娘。
沈镜吾无心听秦三和人缠绵,正想起身离开,却听那女子娇媚地道:“冤家,你总算想起我了,又是在连欢那儿碰钉子了吧,否则便想不起来我。”
秦三:“哪儿能啊,这楼里有几个像你这么会勾人的?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啊。”
女子:“你这张嘴呀,招人疼~”
然后又是一阵亲昵的耳鬓厮磨的声音。
沈镜吾再次翻了个白眼,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屋瓦上,双手搁在脑后,要不是听见连欢二字,他才懒得听下去。
那女子似乎同样对连欢的事十分好奇,边喘边道:“你三番两次去贴连欢的冷屁股,怎么不替她赎身,日日夜夜地看着?”
秦三气息粗重,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你以为我不想?要不是她自己……她何至于一直待在这儿,她太倔,跟头驴似的,行了,别提她。”
女子咯咯笑个不停,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媚眼如丝,“那你还不快点儿。”
底下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沈镜吾仍旧躺着没动,暗自琢磨着秦三未尽的话,听他话中意思,他本想将连欢抬进府里,是连欢自己做了什么,才沦落到此处?
若是寻常人,秦三其实也算个好归宿,父亲是顺城知府,政绩斐然,姑姑是当朝宠妃,还有一成年皇子,若是来日该皇子得以继承大统,那秦本昌便一飞冲天了,来日登阁拜相也未可知,连带着秦三也水涨船高。
可偏偏连欢却宁可去死也不让秦三碰她一根手指,性子着实倔强,就是不知她是如何沦落到不夜宫的,其中与秦三有无干系呢?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底下的秦三在意乱情迷间叼住女子的红唇吮舔几下,忽然恨恨地道:“当初我要将连欢抬进府里,她竟然自己找了个野男人破/瓜,既然她这么喜欢被人骑,我就让她做个万人骑的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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