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把门上的锁取了吧,我出来透透气,再与公子细说。”雷显的语气既急促又诚恳。
把锁取了?沈镜吾狐疑地走到门前,却发现门上的两把铜锁只是挂着,锁芯并未扣下,但就算如此屋内的人也无法将门打开,只是方便了来送饭的人。
他将两把铜锁只挂在一边的门环上,刚把门推开一条缝,里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一把拉开门往外冲。
随着门被打开,屋内的臭气犹如实质向沈镜吾袭来,熏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整张脸皱成一团,竭力压住喉头的涌动,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面前挥了挥,试图将臭气打散,却是徒劳,只能匆匆打量了一眼屋内,也同雷显一样疾走到院门旁。
说来也怪,方才还如此猛烈的臭气,现下站在院门这儿竟快闻不到了。
“在下雷显,倒是不想在顺城会碰见小沈公子。”雷显猛吸了几口气,虽然还是有隐隐的味道,但比在屋内没日没夜地闻着要好多了。
他见沈镜吾左右打量,大致猜到他在疑惑什么,指着临墙放置的水缸,为他解释道:“缸里装的不是水,是能吸味的草药熬煮而成的药汤。”
沈镜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眸扫了一眼雷显,“你来顺城是为了何事?”
“那公子来顺城又是为了何事?”雷显不答反问道。
他不能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与目的,否则会将殿下牵扯进这一桩麻烦事,届时若是传到陛下耳里,只怕不好。
沈镜吾倒是没有遮掩,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来找安太医的后人。”
雷显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倒是让他不好再拐弯抹角了,思及沈国公与他的关系,也许可以卖个面子,于是想了想斟酌道:“我奉命来查七年前劫银案的官银下落,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至于殿下让他办的另一件事,还是先不说的好。
“……哈?”沈镜吾大吃一惊,他猜到或许会跟劫银案有关,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雷显居然是来查五年前的劫银案。他想起沈同恩与他说过的话,奇怪地问道:“不是说七年前被劫走的税银已经由现任知府尽数追回了吗?”
雷显摇头,“当年其实发生过两次劫银案,税银本有六十万两,第一回被劫了二十万两,被人瞒了下来,上报朝廷只有四十万两税银,第二回被劫了个干净,瞒不下来了,才传到陛下耳朵里。”
这消息沈镜吾倒是头一回听说,就是不知他那便宜二哥清不清楚这事儿。
但沈镜吾仍是难以置信,那可是整整二十万两税银啊,不是二十两能被人揣兜里。他眉心跳了下,问道:“这消息来源可靠吗?这么大的事儿,如何瞒得下来?”
“自然瞒不下来,事发不到一月龙卫便将那二十万两的事上报陛下,陛下震怒不已,但当时的知府畏罪自裁,顺城群龙无首已是乱成一锅粥,甚至民间还有传言是这位知府监守自盗,才惹得天子震怒,不日就要血洗顺城,一些人听信谣言将知府府衙围住,泼了油放了火,他的几位家眷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只得先提了当时的知州秦大人上任知府,安抚民众要紧,那二十万两的事也没几人知晓,陛下便先按下不表。”
雷显一口气说完,一天没喝过水的他口干舌燥,从身旁的水缸里用手接了一捧药汤润喉,然后又继续道:“之后西北起了战事,加之秦大人找回了四十万两税银,而龙卫审讯劫匪多日,都无那批二十万两的下落,也没从他们口中听到此事与哪位官员有关的话,陛下也无闲心再追着了,只把此事揭过。”
“那你留在这儿,是这楼里有那二十万两税银的下落?”沈镜吾问。
雷显点了点头,“有消息说,当初那二十万两是顺城官员所为,此人已死,家眷下落不明,但是他的女儿有极大可能在不夜宫,我因意外被带到这儿,便想着留下来探探不夜宫的底。”
又是一个想探探不夜宫的底的。沈镜吾暗自哂笑,究竟是不夜宫行事不谨慎,还是有只幕后推手在推波助澜,怎么桩桩件件都指着不夜宫。
至于雷显的话,他信了九分,唯一不信的是他此时来查七年前被劫税银的真正意图,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这话说得漂亮却显得虚假。先不说他话中指的是谁,七年间斗转星移,就算当时有证据,可七年前手眼通天的龙卫都没查出来,七年后的他如何能查出来?
他既要查,又何必等七年,等到又发生一起劫银案。
沈镜吾从未小瞧皇太女,出生皇家,心若是不黑怎么能活到现在,她此时派雷显来查五年前的劫银案,只怕这事儿于她有好处。而对于皇太女,这好处会是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沈同恩怀疑两起劫银案都与秦本昌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又是坚定的保皇派,被老皇帝派来督查此案,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也代表着老皇帝的意思,若是雷显在其中将水搅浑,找出二十万两与秦本昌之间的关系,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关系,也会惹得皇帝猜忌,秦本昌要是倒台,三皇子便会失去一大助力,甚至遭到老皇帝厌弃也未可知。
沈镜吾几乎可以预见,等三皇子进城怕是会步履艰难,行错一步便与皇位再也无缘。
但这与他也无太大的关系,他只是来找人的。
因此沈镜吾没有再追问劫银案的事儿,而是扫了他一眼,试探道:“皇太女殿下不可能只派你一人来吧,你在顺城还有其他的探子?与你做个交易,你现在也无法接触楼里的姑娘,我却能,但我一人也无法找到我要找的人,这样,我帮你摸清姑娘们的底细,你让你的探子帮我找人,如何?”
雷显久未回话,陷入沉思,半晌后抬头道:“那我为何不让我的人去摸清姑娘们的底细呢?”
沈镜吾冲他翻了个白眼,“你的人要能摸清,还用等到你亲自来吗?皇太女不早把三皇子一锅端了。”
“什么三皇子,公子可别乱说!”雷显眼睛微微瞪大。
“行行行,你就当我乱说吧。”沈镜吾敷衍地摆摆手,“不夜宫一夜千金,你的探子有这个银子吗?有我这么俊俏吗?有我这么好的武功吗?”
雷显抿紧嘴唇,还真没有。
何为探子,那自然要泯然于众人,不论是出身还是相貌都要越普通越好,如此才不引人注目。而不夜宫的常客早已固定,他的探子扎根顺城数年都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若是贸然跑去一掷千金,不惹来一身腥才怪呢。
他本想自己装成来顺城游玩的公子哥,不想一进城就被不夜宫的人看上了,虽然去的方式与他所想的有些差别,但好歹终点一样,因此才没一开始就动手,哪料这几天都是被关在这臭气熏天的屋子里,如今是逃也不好不逃也不好,总之是僵持在这儿了。
眼下沈镜吾提出的交易,对他来说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不知公子要找什么人?”
言下之意,他答应了这门交易。
沈镜吾也不意外,冲他一笑,道:“我要找安太医的后人,名安君尚,具体是什么字我也不清楚,两条街外有一保康堂,他的坐堂大夫是安太医的徒孙,你让你的人顺着这条线找找吧。”
雷显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忽然发现若是他去联系那几个探子,势必要离开这儿,万一被人发现他逃走了恐怕会打草惊蛇。
他看了沈镜吾一眼又一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将如何与探子联系上的法子告诉沈镜吾,便开口道:“城东有一条胭脂巷,巷子里有一家五味酒馆,公子可找到掌柜,告诉他你想买一种没有五味的酒,便可与探子联系上。”
……这方法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你就没有什么令牌之类的物件?”沈镜吾拧着眉问道。
雷显叹了口气,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有些不好意思,“那日被抓进来,以为会搜身,便将令牌扔进院外的荷花池里了,如今怕是难找。”
沈镜吾也跟着叹了口气,“行,我明日就去,至于楼里的姑娘,不说上百,五六十号人也是有的,你可知道那位官员的女儿姓甚名谁,多大岁数,或是琴棋书画有什么精通的?”
雷显皱着眉回忆,不确定地道:“那位官员姓程,禾口王的程,是顺城的税课大使,主掌税务一事,与当时畏罪自裁的知府是至交好友,至于他的女儿,我也不清楚她的闺名,但听闻似乎擅长棋艺。”
擅长棋艺?不会这么巧吧?
“若是擅长棋艺的姑娘,我这两日还真碰见一位。”沈镜吾道。
雷显倒没这么乐观,抬头看着挂在天穹的弯月,“这地方擅长棋艺的姑娘,只怕一抓一大把。”
这话倒是没错,沈镜吾接连两日路过一楼大厅,发现楼里的姑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吟诗作赋样样俱佳,他甚至还瞧见有一位在角落捏面团的,经她手捏出的面团可谓是栩栩如生。
“那我便多叫几位姑娘作陪看看吧。”沈镜吾沉吟道,忽地想起什么,他不怀好意地看着雷显,“你哪日开始接客,我来凑个热闹。”
雷显的脸瞬间黑下来,瞟向沈镜吾的目光泛着凉气,好似下一秒就要抽出利刃将他肢解,沈镜吾却丝毫不受影响,垂了两下他的肩头,闷声笑开。
眼见雷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镜吾止住笑意,歇了口气后说道:“你这样的脸色,怕是还要再被调教两日,你得多笑笑,才能早日从这儿去前院接客。”
“什么接客!”雷显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气得跳脚,又不敢太过大声,压着嗓子道:“这里的男子不能去前院,只有熟客才知道不夜宫有小倌,我这几日装乖些,你过两日就点小倌看看有没有我。”
沈镜吾再次笑倒,眼见雷显眼中已漫上杀意,他连忙偏过头去不看雷显,以拳抵唇,身子一抽一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
正当他还想再调笑两句,雷显表情忽地凝住,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小声急急道:“他们来送饭了,我要进屋了,你走之前把锁扣上,别被发现了。”言罢往屋子走去。
送饭?竟然这个时辰来送饭,不夜宫是懂得折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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