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灼神色古怪,“这又不关我的事。”
他只留了两分心神听着秦知训嘴里的故事,要不是故事的其中一个主角是沈镜吾在找的安君尚,他早就想拿包子走人了。
秦知训一愣,眼里荡出层层笑意,竟拊掌朗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摇头道:“是啊,自扫门前雪这样的道理,小段公子明白,他们却不明白。”
段灼打断他,“你认识安君尚?”
秦知训眼底划过一缕暗芒,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也算认识吧。”
“那他现在在哪儿?”段灼迫不及待地问道,同时喜滋滋地想着,若是他能在沈镜吾回来之前找到安君尚,也算立了件大功,也许就能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他不见了。”秦知训语气平淡,从中根本听不出他与安君尚究竟是交好还是交恶。
但这短短四个字却让段灼怔愣在原地,喃喃道:“他也不见了。”
秦知训耳朵尖,捕捉到了这个“也”字,不禁挑眉问道:“还有谁也不见了,是小沈兄弟?”
段灼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但秦知训已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到真相,眉头紧锁,手中的筷子也搁下了。
这时,街上跑过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正是元劲兄弟俩。
元劲费力地拉着元劲向前跑,元贞在后头气喘吁吁,要不是被拉着,怕是很难跟上。
路过包子摊时元贞目不转睛地盯着蒸笼看,恰好扫过坐在店内的段灼,连忙停下,拍着元劲的手臂喊道:“哥哥哥哥,公子在里面吃包子呢!”
稚嫩的声音将店内二人的视线都引来,段灼见这二人似是找自己有急事,便招了招手,让二人进来。
元劲先是看了眼站在蒸笼后的银婆婆,见银婆婆并未出言驱赶,甚至还露出一个慈祥的笑,顿时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将元贞与自己上下都拍打了一遍去去灰尘,才拉着元贞入内。
“你们怎么来了?”段灼往他们手里各塞了个包子。
元贞鼻端满是肉包的香味,不由地咽了两口口水,却还是忍着没吃,偏头看着元劲,似是等他开口才能动嘴。
元劲同样拿着没吃,他先看了眼秦知训,然后凑到段灼耳边小声地说:“许哥让我来找公子,说求你们去一趟,小文发疯了!”
小文发疯了?段灼愕然地抬眸,昨日走时不还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发疯了?
但见元劲脸上的焦急与不安,他起身道:“走吧,我去看看。”
秦知训也跟着站起,“我也一块儿去吧,若是要寻医的话,我也能帮些忙。”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
段灼看着那块碎银眼神闪了闪,要不就让他去做个冤大头吧?雪慧拿来的那些珠宝不好当,恐会被人认出来,他正缺一个有银子的冤大头呢。
这样想着,他冲脸上警惕还未消去的元劲略一点头,“他跟着一块儿去,他有银子。”
秦知训眉宇间满是无奈,嘴角勾起,一时哭笑不得,这人竟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知是对自己太信任还是不信任。
二人跟在元劲身后走过七八条街,又绕了十数个弯,才到了地方。
秦知训从来不知道顺城还有如此破旧的地方。
荒废的大宅,院墙已经塌了一半,上头长出了半人高的杂草,几人一靠近便能听到草后传来犬吠,杂草涌动,似乎会从里头突然蹿出一只恶犬,若是有人从此处经过,只怕也不会靠近。
元劲小跑到只剩半面的大门前冲几人挥手,大门本是气派的朱红色,但因时间久远,门上漆面斑驳,已经脱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漆黑的底色,更显萧瑟。
越过大门,一只黑犬龇着牙冲来人狂叫,元劲上前亲昵地搂着黑犬的脖子,黑犬竟慢慢安静下来,由元劲带着,凑到段灼与秦知训腿边嗅闻,好似在确认他们的气味,然后让开通往院内的路。
院内处处都是残垣断壁,荒草丛生,枯叶零落,连青砖甬道上都长满了青苔,藤蔓缠绕在破旧的门楣和窗棂上,又向上长,直冲天去,好些屋子的瓦片都不翼而飞,冷风呼呼地往屋内灌,破烂的窗纸随风飘摇,飒然有声。
元劲带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待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的景象总算不一样了。
两间屋子,顶上铺了厚厚的茅草,又用石块镇压,不至于被狂风吹落,旁边搭了个棚子,一眼便能看见其中用砖块垒成的灶台。
屋子前后的青砖被人翻开堆在临墙的地方,上面铺了一层黑土,似是用来种菜的,用锄头挖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但因冬日天寒,还未发芽。
院里没人,但段灼他们一踏进院子,其中一间屋子便呼啦啦地冲出好多孩子,粗略一数竟有数十个,怯生生地站在门前打量着他们。
段灼很是吃惊,瞧他们的穿着应该都是乞儿,一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但怎么会有这么多?
段灼此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许哥要将孩子送出去,若是不送出去,难道一辈子都做个小乞丐吗?若是不送出去,这么多孩子,他怎么养得活?
秦知训同样吃惊,他虽因家中遭祸入了奴籍,可从来不曾过过这么苦的日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绪难平,胸腔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元劲挥挥手,示意孩子们让出一条路,带着段灼二人停在另一间屋子前,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才伸手轻轻地敲了下门,“许哥,我把人带来了。”
屋内并未传来人声,但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许哥从内将门打开,他眼中满是红血丝,跟几天几夜没合眼似的,又如行尸走肉般,连院内有个生人也没注意。
“公子,你来了。”他的声音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又轻又细,一听便知不对劲。
段灼问道:“小文怎么了?”
许哥喉头耸动,嘴唇颤抖,回头看了一眼,让开半步,“他,他……”竟是哽咽得说不出话。
段灼与秦知训对视一眼,迈步入内,他们身后的元劲等人也想跟进来看看,秦知训有种预感,屋内的景象是不能让孩子们瞧见的,便拦住他们,又将屋门关上,隔绝他们好奇又担忧的视线。
果然 ,等二人走进内室,看见被麻绳绑在椅子上的小文,俱是面色一冷,转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天气阴沉,加之许哥怕孩子们偷看,屋内四面的木窗紧闭,显得格外昏暗,屋子分成三间,但因人多,左右两间全是用砖块垒成的大通铺,底下挖了两个洞以供天冷时烧火取暖,中间是一张长桌,从缺胳膊少腿的桌脚来看,应当是捡了废料拼凑而成。
小文被绑在一条长板凳上,粗硬的麻绳将他的手脚缠绕了好几圈,但在他的手腕与脚腕上都缠了一圈布条,似是怕他挣扎弄伤自己。
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变成骇人的青灰色,就像放了多日久未下葬的尸体,仅剩的一只眼睛红得吓人,似乎随时会爆裂开来,从中已看不出人的情绪。
“嗬嗬嗬!”他鼻尖耸动,好似闻见什么气味,扭头看来,但脖子发出‘咔咔咔’的声音,让人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把脖子弄断。
雪慧蹲在板凳上,不断轻抚着他的头顶与脸蛋,似乎是想唤回他的神智,但小文突然张嘴狠狠咬下一口,若不是雪慧躲得快,怕是会被生生咬下一块肉。
可雪慧仍不放弃,固执地抚摸着小文的一边脸蛋,又在他下嘴之前迅速收回手,转而摸向另一边的脸,如此反复多次,小文也不搭理它了,抬起脖子看向段灼等人。
“小文连雪慧都不认得了?”段灼问道。
明明昨日不论如何都要带雪慧走,才过了一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何止啊。”许哥满脸苦涩,走近两步。
忽地,小文猛烈挣扎起来,嘴中吼声不断,才叫了几声嗓音就变得沙哑,许哥连忙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否则再这么叫下去,嗓子便不能要了。
许哥将小文的衣襟扯开了些,露出后颈,对二人道:“你们看。”
段灼与秦知训凑近了些,待看清后,双双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只见小文后颈往下的地方有着大块的黑色毛发,不似人的体毛,倒像是猫狗身上的毛,不长,看着油光水滑的。
段灼试探性地摸了摸,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倏地收回手,半天说不出话。
许哥将小文的衣襟理好,示意二人去另一半说话,小文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好,不仅认不出人,还见人就咬,三个人都在这儿只会让他越发激动。
等三人挪步到了另一边,小文看不见几人的身影,逐渐安静下来。
许哥这才深吸口气,缓缓开口,“他整个后背都是那样的毛发,之前还没有的,就在保康堂待了个把月,竟成了这样。”他强忍着心内的悔恨与痛意,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保康堂?秦知训看了眼段灼,难怪方才会问自己安大夫为人如何,但他与安大夫相交并不深,只知这人很得秦本昌的信任,却不想这人私底下竟能对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出手,若这事是真的,简直畜生。
段灼没有理会秦知训的视线,对许哥问道:“他背上那是?”
“他如今已经认不出我了,整个人好似丢了三魂七魄,见人就咬,我不得已将他绑起来,他背上的毛发我仔细看过,边缘还有针脚,我本以为是保康堂将皮子缝在他背上,但等我把羊肠线剪开,却发现,那块毛皮已经和他的皮肉长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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