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吾若有所思，段灼说得也有些道理，大人应当也不愿意在外奔波，再说就他这身打扮，出去了平白惹来许多注意，还不如就在这里看着安大夫。
宗朔静静地盯着段灼，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借着面具的遮挡，他嘴角浮现一丝冷意，毫不掩饰眼中的凶光与恶意。
段灼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这杀意太浓，几乎快化为实体，好似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段灼虽不喜宗朔，但还算有眼色，心知自己再说下去，也许就要身首异处了，便相当有眼色地告辞：“哥哥，我先出门去找沈二哥。”言罢不等沈镜吾应声，眨眼间就到了门外。
沈镜吾：……
“师哥，你把他吓着了。”沈镜吾幽幽瞥了宗朔一眼。
“是他胆子太小。”宗朔垂眸看他，眼底漾出点点波澜，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你从前似乎不会这样叫我。”
“怎么，这声师哥别人能叫，我叫不得？”沈镜吾反问道。
宗朔一时怔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自然是能叫的，可这声师哥让他心里直发毛，总觉得不对劲。
静默片刻后，宗朔点点头，声音沉缓地道：“自是能的，天下间也只有你能叫。”
地上的安大夫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痛呼，只侧耳听着二人的交谈，但他耳里被塞了两撮棉花，脑袋上的绸布又裹得这样紧，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
他不知绑走自己的是谁，略微一想倒也猜到了，眼下唯一与他有仇又还活着的人，只有那位沈公子，不想沈公子福气这样厚，被锁在墓园底下都还能逃出来，也不知他精心饲养的那七个孩子如何，安大夫有心想问，可嘴里的布条都快塞到嗓子眼了。
直到安大夫探听到几个人名，他才惊觉这位沈公子同京都的沈家有关系，其中竟然还有皇太女掺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他们能将这些私密事在自己面前说出来，明摆着是不会给他活路了。
沈镜吾在安大夫面前蹲下，解开了他脑袋上包着的布条，这是一种消磨力气的手段，看他如今连坐起都不能，就知道力气消磨得差不多了。
安大夫没想到头上的绸布还能有解开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看去，皱纹堆叠的一张老脸皱成一团，发出‘唔唔’两声，随即他的眼神就被沈镜吾身后的宗朔引去，屋内昏暗，衬得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阴森诡异，让安大夫的身子震了一下。
“安大夫也会怕？你都养出了那样的怪物，还会怕一张面具？”沈镜吾冷嘲道。
安大夫瞪着一双泛黄的眼珠，眼眶因久不见天日不受控制地发红，两鬓斑白，瞧着可怜，若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当他们是在虐待老人家。
好在沈镜吾是个心硬的，能养出如丧尸般的怪物，这位安大夫就是死了也得去地狱过一遍酷刑才能往生，若有朝一日怪物跑出去了，天下生灵涂炭，他死后须得在地府日日夜夜受刑，直到魂魄消散的那一日。
“师哥，看看他的腰伤可要紧，他现下还不能死。”沈镜吾冲宗朔招呼道。
宗朔上前蹲下，在安大夫的腰侧按了几下，“扭伤，死不了，只是会一直疼。”
沈镜吾看了眼冷汗涔涔的安大夫，冷笑一声，“那就让他疼着吧。”
说完，他又将安大夫的脑袋用长长的绸布裹了起来，还将他捆在背后的手腕绑在床脚。
做完这一切，沈镜吾冲宗朔伸出手。
“做什么？”宗朔说着，将自己的大掌覆上沈镜吾的手，握紧后还摇了摇。
沈镜吾：……
他从宗朔手中挣脱，再次伸出手，直接道：“银子，我出去转转，租个院子。”
宗朔这回不牵手了，他背转身去，用余光看了一眼沈镜吾，语气冷淡地道：“没银子。”
沈镜吾：？
“你不是取了很多银票，丢啦？”沈镜吾忍笑道，他已经猜到了宗朔的意图，可宗朔怎会如此别扭，想和他一块儿出门直说就是，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实在好笑。
他语中的笑意十分明显，宗朔怎会没察觉，但他仍点点头，“确实丢了，银票是我们俩一起丢的，自然要一起找回来。”
沈镜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地上的安大夫呼吸逐渐粗重，整个人兴奋起来，这二人竟是断袖，这件事要是让沈家人知道，还能不能让他认祖归宗都未可知，他得找个机会将这个消息传给秦本昌。
最后沈镜吾还是同宗朔一块儿出门了，只是让宗朔换了张面具，若戴着那张青面獠牙走在街上，旁人退避三舍，实在引人注目，宗朔便听他的话，换了顶带纱的毡帽，虽盖不住他通身的气度，好歹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遮住了。
二人专门找了庄宅牙子，在城中逛了大半圈都没挑到合适的可供租赁的院子，宗朔大手一挥，只说那就买一个，牙子喜出望外，见他出手阔绰，一路上越发尽心，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小院。
巧的是这座小院恰好就在秦知训府邸后门面对的小巷里。
小院有上屋三间，另有灶房、浴房，院子里搭了花架，寒冬腊月只有绿蔓攀在上面，临墙建了一片花圃，不过有些荒凉，因无人打理，花圃里的黄土都结块了，院子最中间是一颗梧桐老树，树下置了一张石头打磨成的案台和两张石凳，旁边还立着一对石灯笼。
这么好的小院，怎么会一直空着？
牙子纠结再三，扫了二人好几眼，心想这二位公子既出手阔绰，那家里的小厮奴仆也不会少，应该不怕什么，便咬牙说了实话。
“我就说实话了吧，二位公子，这院子靠近不夜宫那位秦爷的府邸，听说这一家瞧见了不该瞧的，连夜就搬走了，屋子托我卖出去，但顺城的人谁不知道这件事啊，就怕刚住进来又要搬出去，因此一直留着，公子若诚信想要，我再给公子一个折扣如何？若是担心出事，我就再陪公子看看其他的，如何？”
沈镜吾没想到这还是个实诚人，既如此自己也照顾照顾他的生意，何况他又不怕瞧见什么不该瞧的。
“不用了，我瞧这个院子挺好，幽静，这两边似乎也没人住？”沈镜吾道。
牙子叹了口气，“两边的屋主与这个院子的屋主是同一日搬走的，只是那两座院子托了别的牙子卖，公子若是想找个幽静的院子，这里确实幽静，压根没人会靠近这边，您进来时也瞧见了，就连巷口都没小贩，不过公子要不再想想，若是签了契书，这院子就不能退了。”
牙子自然是想做成这门生意，但他就怕等他们住进来后悔，又来找他掰扯，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因此牙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甚至还劝了两句，让他们再考虑考虑。
沈镜吾摇头拒了这份好意，“不用想了，我就要这个院子。”
他又靠近宗朔，扯了扯宗朔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商量道：“大人，你手里的银子够将左右两个小院一并买下吗？若是不够的话，那就只买这一个小院吧。”
宗朔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猜测是自己夜里没处取银子的窘迫样子被镜吾记在心里，决心要挣一挣自己的脸面。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沈镜吾，语气透出几分几不可察的自得，“就是十座，我也买得起。”
沈镜吾嘴角一抽，觉得宗朔这副砸钱的做派和他的淡漠国师人设实在不符。
不过他也不戳穿，笑吟吟地接过那一沓银票，也没数一数，直接塞进自己怀里，冲牙子颔首道：“劳烦你将持有左右两座小院房契的牙子一并找来，这三座小院我都要了。”
“您，都要了？”牙子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句，眼珠几乎快要脱眶而出。
要知道这三个小院的位置是好的，不然也不会同顺城的大人物做邻居，也正因此，小院的价钱不低，更不用说三个小院加一块儿了，对平民百姓来说就是天价。
牙子转而想到眼角瞥见的那一沓银票，他没瞧见那是多少两的银票，不过就算是最低的一百两，那一沓少说也有两三千两。
他便也不说讨人嫌的话，喜笑颜开地道：“得嘞公子，您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叫那两个牙子，公子可在屋内转转，要是缺了什么，我今日就给公子置办齐全！”同时在心中暗忖自己终于时来运转，这里若是卖出去，自己起码有小半年不用开张了。
沈镜吾看着牙子离开，也没打算进屋看看，他们最多只在顺城再待二十来日，有张床就行了，至于左右那两个小院，也不过是怕有人暗中买下监视他们，不如捏在自己手里安心些，反正宗朔也不缺这些银子。
他转身用手拍打两个石凳上的灰，多年无人居住，灰已有两寸厚，还有已经硬得发白的鸟屎粘在上头，他在其中一个石凳上铺了块随身带的帕子，自己撩起袍子毫不在意地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又冲宗朔招招手，“大人，你坐那儿。”
宗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施施然坐下，隔着纱布，镜吾的面容模糊，让他心头微痒，然而不等他开口，院门正对着的秦宅后门走出来一个人。
秦知训动作不急不缓，将后门掩好，又慢悠悠地晃下几阶台阶，看见大开的院门时，他眉头一挑，这扇门都多少年没打开了，怎么今日倒是大开着。
等他的视线飘向院内，看见熟悉的人时，秦知训蓦地一愣，眼里精光一闪，大步上前，扬声道：“沈兄弟！几日不见，秦某还以为沈兄弟没把秦某当朋友，离开顺城也不知会一声，让秦某伤心了好几日。”
沈镜吾早就猜到会有一日与秦知训撞上，心中不觉惊讶，面上反倒露出吃惊的神色，又轻叹了口气，也不起身，仍旧坐着回道：“前两日生了场小病，在安大夫那儿开了几剂药，一直卧病在床，让秦爷见笑了。”
“哪儿的话。”秦知训见二人稳坐石凳，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视线频频扫向另一边的宗朔，眼里带着几分探究，虽看不清这人的脸，可仅从他满身的威仪来看，此人不简单，这让他心里升起浓浓的警惕与忌惮。
宗朔被他看得不耐烦，抬头与他对上，只是静静地看着秦知训，秦知训却呼吸急促，飞快挪开了视线，本想开口询问这是哪位的心思也歇了。
“秦爷想来还有事，不若先去忙吧，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的是。”沈镜吾道。
秦知训牵起唇角，“那秦某便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但刚迈了几步，他好似想起什么，回头漫不经心地道：“沈兄弟，你日前说要为连欢赎身的事可还当真？这两日不见你来，连欢姑娘都饿瘦了，可见对沈兄弟情根深种，沈兄弟可不要辜负了她才好。”
沈镜吾：？？？
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他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看向宗朔。
宗朔：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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