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立猛地后撤一步。
然而那柴刀只是停在半空,没有砍下来。
屋内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穿着朴素干净,吃惊地望着周守立他们。
“孩子们,是你们敲的门?哎呀,吓着你们了吧。”
“老奶奶,您这是干吗?”贝慈尔倒吸了一口气。
老妇人朝他们身后看了看说:“最近奇怪的动静太多,我怕坏事上门,不得不防一手——可把你们吓坏了吧。孩子们,这么晚敲门,有什么事吗?”
周守立忙说:“我们的朋友遇到雪崩,下落不明。您这儿有没有别人,可以帮帮我们吗?”
老奶奶神色黯淡下来:“雪崩?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坏事缠身躲不开——孩子们,我虽想帮,但这没别人,就我一个人。”
“就……一个人……”周守立一阵恍惚。
“您一个人住在这大雪山里?”贝慈尔问。
“是啊,快进棺材的人了,帮不上什么忙。”老妇人把门完全拉开,“外面天冷,进来说话吧。”
老奶奶把柴刀插回门口刀架上,转身又把灯点亮。
周守立他们顺着亮光走进去。
屋内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桌上瓶内斜插着几株腊梅,红如火焰,娇嫩欲滴。
贝慈尔坐下来,环顾一圈后说道:“多谢奶奶,我叫贝慈尔,您一个人住在这里真不容易啊。您的家人呢?没住在一起吗?”
“我儿子很早之前就出去了,不怎么回家,现在黄家只有我在……”老奶奶颤颤巍巍地烧了水,为他们倒来冒着热气的水,“唉,你们怎么跑到雪山来了?遇到天灾,九死一生,你们朋友难挨过去咯。一年难得碰到几次,就给他遇到了,真是个可怜孩子……”
周守立捏着杯子,一口没喝,他一直盯着杯口。
贝慈尔喝了一口水,脸上苍白退了大半。
“老奶奶,您一把年纪了,怎么住在雪山上?”她问。
“得等我儿子呀。”老奶奶一说到儿子,脸上便是止不住的笑,笑中又有几分悲伤。
“从荒芜城逃出来后我们一直住这,这就是我们的家。我要是走了,他上哪儿找家呢?”
“荒芜城,您说你们从荒芜城逃出来——您有没有听说过碎片的事?”赵之旦眼睛一亮。
“好孩子,荒芜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碎片?家破人亡,都是因为它啊。”老奶奶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她见周守立半天没动,也不说话,关切地问道:“孩子,你还好吗?”
周守立抬起眼,眼眶竟有些发红。
“奶奶,您这有没有铲子借我一用?”
老奶奶微微点头,却是满脸疑惑。
“孩子,你要它做什么?”
“周守立——”贝慈尔好像知道他的想法,轻声劝道,“你别想不开呀,这天寒地冻的,你去挖能挖出什么?这无疑是大海捞针啊。”
“可是——井兄他就在雪下面,我不能放弃他啊。他一定在等我们,等人救他,他一定还活着……”周守立的声音中隐隐哽咽。
“别傻了,就算我们几个拼了命地挖,能在一夜之间挖干净吗?那么一大片雪,不可能的。你玄术也用不了,这次真是无力回天了。”贝慈尔满眼担忧,“我知道你很难过,但咱们还得继续下去。相信井暄在的话,他也是这样想的——”
赵之旦点头:“对对对,咱们还得继续找碎片。”
“碎片是一切吗?现在井兄还生死未卜,你们就满脑子只有碎片了。这都叫什么事?”周守立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吼道。
听到这,老奶奶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孩子,跟我来,或许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周守立愣在那里。
“来,跟我去个地方。”老奶奶熄灭了灯火。
他们冒着风雪离开小木屋。
屋外满是落满冰霜的雪松。
他们在其中不知走了多久,好几次拐进隐秘的小路,终于来到开阔的地方。
“哎呀呀!”
赵之旦差点失足跌入一个坑里。贝慈尔一把拉住,他才躲过一劫。
“小心,孩子,小心我的墓。”老奶奶回头瞅了一眼。
“墓。”贝慈尔十分震惊,“您活得好好的呀,怎么现在就挖了墓?”
“活人才为死人的事做打算。我一个人,是要早早预备下的。我们到了。”老奶奶平静地说。
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峡谷。底下是万丈深渊,对面是万仞山峰。
山峰从上到下由冰覆盖,晶莹剔透。月光洒下来,映照出三人的身影。
“冰壁。”老奶奶指着冰山说。
它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无数棱角之间折射出微光,将众人的身形分割成碎块。整座山都是如此,气势磅礴。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奶奶,您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周守立放下手中铲子,百思不得其解。
老奶奶微微一笑:“你不是想救你朋友吗?”
“可……这里又不是……”贝慈尔望着冰壁说不出话。
老奶奶跪到草垫上,对冰壁合掌跪拜。
那草垫像是有许多年头,破旧的只剩一层。
月下的冰壁流光不断,他们面前出现一个身影。
“井暄!”
周守立认出来了,那是井暄,他正在大雪之下张开双臂。
“他还活着,太好了!”贝慈尔也叫了起来。
井暄上方的雪忽而不见,露出一片白茫茫的天。
一群五彩的鸟儿飞过,井暄抬起头。
画面在此刻消失了。
老奶奶频频点头:“好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好事啊——”
“奶奶,冰壁上什么意思?为什么井暄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上面,又突然不见了?”周守立问道。
赵之旦突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这……难道是……原来在这……”
贝慈尔转向他问:“怎么好端端的又说不好话了。你知道这地方?”
“听人说过,世间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窥见未来之事。”
“正是冰壁。”老奶奶缓缓起身,面朝圣洁的冰壁说,“大雪山是世间最圣洁的地方,冰壁则是在大雪山最隐秘的中间位置,传说是神遗留的杰作。在冰壁上可以看到神的预言。”
“什么?原来是预言——那么这一切不是幻象了?真的?井暄还活着。他还活着。”周守立说。
“是的,孩子。冰壁在指引你们,找到五彩鸟群,就能找到你们的朋友。他会没事的。”老奶奶微微一笑,“平时是我为自己看生死凶吉的地方,今儿为了你们几个真心的年轻人而看,也算是值了。”
“那您还能给自己看吗?”贝慈尔问。
“即使是我这种有缘之人,一日也只能看一次,今日再看不了了。不过我想,少看一日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救出你们的朋友。”
贝慈尔拉住老奶奶的手:“奶奶,您真是大好人,我们怎么谢您呢?”
“别急着谢我,去找你们的朋友吧。等找到他了,再来谢我也不迟。”
离开冰雪覆盖的松林,老奶奶笑盈盈地挥手告别。
看着周守立他们的笑脸,朝气蓬勃的身影,她一定想到了什么。
长满皱纹的眼角噙满泪花,目送他们远去。
“竟真有这种地方,冰壁——你们说那预言是真的吗?”赵之旦气喘吁吁地问。
“好啦,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这样井暄就能活下来。至于真不真,到了就知道。”贝慈尔瞥了他一眼。
周守立猛然在前面停住。
“我们回来了。”
洞穴门口熄灭的柴火上已被冰霜完全覆盖。
仅仅一夜,温暖的火种已被极寒替代,落在冰冷的地上。
“井暄——”
周守立冲了出去,一路不停来到雪崩的地方。
破晓的微光已至。
茫茫白雪中,看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
“什么都没有啊。看来不是真的预言……”赵之旦叹了口气。
周守立一下子跪在雪地上,双手抓住铲子,苦苦支撑住身体。
井暄……井暄啊……我把你丢了……
恍惚间周守立听到惊叫。
“快看!你们快看!”
贝慈尔在雪地里手舞足蹈。
他看去,白净的雪中赫然站着一群彩色小鸟。
和冰壁里所见的鸟分毫不差。
周守立呼吸急促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那群鸟轰然散开,升至晨曦的亮光中。
周守立感到那块雪地与别处的有些不同——雪更薄些。
他奋力向下铲了好几下,雪地里出现一个空隙。
底下的人抬起头,憋出一句“守立,你终于来了”,像耗尽了气力昏了过去。
井暄张开的结界顿时消散。
大大小小的雪粒落到他脸上。
周守立把他拉出雪地,抱在怀中。一会笑,一会哭。
再等井暄醒来已是傍晚。
木屋里格外暖和。
火苗在盆内跳动,照在一旁瞌睡的周守立脸上。
“周守立?”井暄喑哑着嗓子。
周守立睁开眼,见井暄醒来,满脸高兴。
“井兄——你感觉好点了吗?”
井暄点点头,吐出一个字:“水。”
周守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找到一个木碗,盛来一小碗水。
他轻轻把碗贴到井暄嘴边,喂他喝下。
井暄舒畅了许多,又哑着嗓子问:“其他人呢?”
周守立扶他躺下。
“陪老奶奶出去了,待会回来。”
“老奶奶?”井暄问。
周守立把碗放回桌上,桌上瓶内空空如也,不见梅花。
“嗯,是个很好的奶奶。没有她,我恐怕就失去你了。”
井暄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看你愁坏了吧。我只是太累,撑了好久。”
周守立坐到他身边:“你有没有冻伤?有没有被砸到?”
“放心,真的没事。还好守护之术还能抵挡严寒。”
“你说你,干嘛一个人跑出去?”
“我——想一个人散散心。”井暄闭口不提雪莲花的事。
“下次别这样了。”周守立抿起嘴,“叫我好担心。”
“好——不和你分开了。”
他在担心我的安危。
井暄的身上和心里从未同时这么暖过。
雪天的梅花看起来格外浓烈,好似火团跳在枝头。贝慈尔又折下一枝花,递到老奶奶手上。
老奶奶手中一大把开的正好的梅花,映照得她皱纹里满是笑意。
“我这还……”
赵之旦脚一滑,手里的梅花飞了出去,肥胖的身体砸在雪地上,形成一个大坑。
“够了,孩子们。”老奶奶抚摸着梅花说,“有你们两个帮我,摘的都是开得好的花。瞧瞧,多漂亮呢。”
赵之旦揉着屁股,吸了好几口气。
“雪天里摘梅花也不容易啊,动不动就摔一跤。”
贝慈尔捡起地上掉落的梅花,白了他一眼:“那是你手脚笨。”
“行,贝姑娘,你最聪明。”赵之旦摇摇头。
老奶奶将梅花放在一起,细细弹去上面的雪。
“孩子们,够了。我们回去吧。”
贝慈尔帮忙拿起梅花,问道:“奶奶,您特别喜欢梅花吧?”
“是啊,我怀梅儿时就喜欢得很,都多少年了。”老奶奶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他也喜欢。所以家里不能没有梅花,万一他有天回来了,就能看见……。”
“您儿子多久没回来了?”贝慈尔问。
“记不清了,他走他爹的老路去咯,父子俩一个样,折腾完我,狠心把我抛下。说起来就伤心。”
“怪不得只有您一个人住在这,多可怜呐。您跟我们走吗?”贝慈尔轻轻搂住老奶奶。
“我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能去哪?我只盼望着再见梅儿一次,就够了。”
“那我们到时候回来陪您。”贝慈尔对她说,“等我们回来,再给您摘梅花。”
“孩子们,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还不知去哪儿找碎片——”赵之旦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起来说,“对了,冰壁上能看到碎片吧?它什么都可以预言吧?”
贝慈尔一惊:“赵之旦你好聪明,我根本没想到!要是能预言碎片的位置,咱们找起来,不就事半功倍了嘛。”
老奶奶眼光一动,反倒没那么欣喜,她问道:“孩子们,这碎片,真这么重要吗?”
“是啊,我们做梦都想得到。我们为了碎片才跑到雪山上来的。”贝慈尔点头说道。
老奶奶握紧手中的梅花,沉思了许久。
“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个条件,孩子们。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
[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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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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