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进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青溪村的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轿夫的布鞋踩上去,发出湿漉漉的闷响。四个抬轿的汉子都是村里短工,肩膀被轿杠压得发红,却走得飞快,像是怕误了时辰。轿帘是暗红色的,绣着褪了金的鸳鸯,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隐约露出里头新娘子僵直的背影。
唢呐声刺耳地撕开晨雾,像送葬的哀乐。
后面跟着两个敲锣的,锣槌裹着红布,每敲一下,就惊起路边槐树上栖着的乌鸦,扑棱棱地飞上天,洒下几声嘶哑的啼叫。
看热闹的村民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
女人们交头接耳,眼睛却不住地往花轿上瞟,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怀里抱着孩子。
那孩子突然指着轿子喊:“娘,新娘子怎么不笑?”
妇人赶紧捂住他的嘴,拖着人往回走。
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火星明明灭灭。有人低声说了句:“可惜了……”后半截话被烟雾吞了下去。
村长家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罩着红纱,风一吹,纱就缠在灯笼骨架上,像被扼住脖子的手。
花轿落地时,轿杠“咚”地一声砸在青石板上。
柳银钗掀开轿帘,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脂粉气飘出来。新娘子没动,柳银钗去搀,摸到的手冷得像井水。
“招娣,该拜堂了。”
林招娣缓缓抬起头,她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嘴唇却红得刺目,像抹了血。
龚泽倦和黎郁很快来到了现场,齐云和秋月白跟在他们后面。
齐云一直保持着职业假笑,秋月白忍不住问他:“你能别笑了吗?你笑得太诡异了。”
齐云轻抬头看向她:“系统规则不是说了吗?要在这一天保持微笑。”
是啊,系统规则,差点就忘了。
现在玩家只剩下他们四个了,龚泽倦与黎郁对视一眼。是的,他们准备砸场子了。
祠堂里点着红烛,烛泪堆在供桌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阿明的牌位摆在正中间,黑漆金字。
村长站在一旁,脸色灰败,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林招娣,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
“吉时已到——”
司仪高亢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林招娣被柳银钗搀着,跨过门槛。她的绣鞋踩在撒满铜钱的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鞋尖缀着的珍珠随着步伐轻晃,像两滴将落未落的泪。
堂前摆着两把太师椅。
村长坐在左首,枯瘦的手指死死扣着扶手,指节泛白。他穿着簇新的靛蓝长衫,可领口却别着一枚生锈的怀表——那是阿明的遗物。
“一拜天地——”
林招娣被人按着肩膀转向祠堂外的天井。晨光透过槐树枝丫斑驳地洒进来,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她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砖缝里有一小丛新生的苔藓,嫩绿色,像谁不小心遗落的一线生机。
“二拜高堂——”
转身时,她的裙摆扫过地面,掀起一小片铜钱。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村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怀表从领口滑出,悬在半空晃荡。
表盖弹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阿明站在学堂门口,笑得意气风发。
林招娣盯着照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夫妻对拜——”
林招娣慢慢弯下腰。
额头即将触到冰冷地面时,一阵穿堂风突然掀起了衣摆。
钢笔从村长口袋滑落,“啪”地砸在地上。墨囊破裂,漆黑的汁液蜿蜒成河,漫过她的嫁衣下摆。
林招娣盯着那滩墨,突然看清了倒映其中的脸——
不是阿明。
是她自己。
苍白如纸的新娘,唇上胭脂红得刺目,像抹了未干的血。
堂外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笑。
龚泽倦拍了拍黎郁的肩,朝他抛了个魅眼。
黎郁歪过头抓住龚泽倦的手,低声说:“这次老头子我来杀。”
龚泽倦转头看向齐云和秋月白:“你们先在这等着,需要帮忙的时候叫你们。”
齐云朝着他行了个军礼:“yes,sir!”
“礼未成,新人且慢——”
一道清冽的嗓音破开嘈杂,众人惊愕回头。祠堂大门轰然洞开,晨光如瀑倾泻而入,勾勒出两道修长身影。
龚泽倦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枚铜钱,阳光在钱孔里流转成金线。他笑得恣意:“哟,结阴亲也不请我们喝杯喜酒?”
黎郁沉默地站在他身侧,黑衣肃杀,眼底凝着霜。他手中银剑寒光凛冽,正抵着村长喉咙。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你们!”村长目眦欲裂,怀表链子哗啦作响。
铜钱突然破空而来,“铮”地钉进供桌,震得红烛齐颤。龚泽倦懒洋洋直起身,袖中滑出桃木短剑:“巧了,我们专管死人的闲事。”
林招娣的盖头被劲风掀起。她看见黎郁劈手斩断自己腕上红绳,而龚泽倦的剑尖正挑开阿明学生装的衣领——
一张黄符飘落,朱砂写就的“替”字狰狞如血。
“拿活人养尸,用阴婚续命……”龚泽倦一脚踹翻太师椅,笑声淬毒,“老畜生,你儿子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祠堂突然地动山摇。阿明的学生装塌陷下去,无数发丝从袖口涌出。黎郁银剑暴起,寒光过处,发丝寸断成灰。
林招娣腕间一轻,红绳化作血雾消散。她跌进晨光里,听见龚泽倦在漫天飞散的纸钱中大笑:“新娘子,你的新郎官在十八层地狱排队呢!”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鸡鸣破晓的刹那,祠堂的梁柱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走!”龚泽倦拽起林招娣往门外冲,黎郁反手将银剑掷向供桌。剑刺入主镜的瞬间,整面铜镜“咔嚓”炸裂,镜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却抓了个空——龚泽倦早一脚踹翻香炉,香灰漫天飞扬,迷了那些鬼手的眼。
三人冲进晨雾弥漫的村道。身后祠堂轰然坍塌,瓦砾中传来村长撕心裂肺的嚎叫:“拦住他们!”
四个抬花轿的纸人突然扭转脖颈,关节发出竹篾断裂的脆响。
黎郁旋身挥臂,银剑划出冷弧,纸人拦腰而断。断裂处却涌出汩汩黑血,落地成冰。
龚泽倦甩出三枚铜钱,铜钱嵌入纸人眉心,顿时燃起幽蓝火焰。
“别看火里的脸!”他捂住林招娣的眼睛——火焰中浮现的正是阿明溺亡时肿胀的面容。
村口老槐树的枝条突然疯长,垂下的红绳如毒蛇缠来。林招娣脚踝被缚,眼看要被拖入树洞。
黎郁劈手夺过龚泽倦的桃木剑,剑锋沾了自己掌心血,直刺树干——“刺啦”一声,树皮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块铜镜。
镜中阿明穿着喜服,阴森森地笑。龚泽倦直接一拳砸向镜面:“死透就不要诈尸了!”
村道尽头升起浓雾,雾中隐约现出十余个提灯笼的村民,灯光惨绿。黎郁突然将银剑按在林招娣流血的手腕上:“借你一滴血,开条活人路!”
血珠坠地,竟烧穿青石板,露出下方暗河。龚泽倦大笑揽住两人腰身,纵身跃入水中。最后回头一瞥——那些村民的灯笼齐齐炸裂,照出他们腐烂的真容:
根本没有活人,全是十年前就该入土的尸骸。
暗河湍急,三人被冲进一处溶洞。龚泽倦**地爬上岸,拧着衣角苦笑:“得,又得赔领导一件衣裳。”
黎郁沉默地望向洞外,朝阳刺破云层,正照在村口残破的牌坊上。
“青溪村”三个字,正在阳光下一点点风化剥落。
齐云跑了过来,秋月白正拿着龚泽倦曾给她的匕首。
“真他妈难打,这不会也是镜灵吧?”齐云气喘吁吁地说。
龚泽倦点点头:“辛苦你们。”
林招娣还没有缓过来,她的眼中含着泪,望向四人:“谢谢……”
龚泽倦笑了笑,对着林招娣伸出手:“你自由了!走,咱们回家。”
林招娣站在风中,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美。这一刻,她不再是什么赔钱货,不再是那个任父母宰割的女儿,不再是不爱的人的新娘,不再是被囚于牢笼的鸟儿。
她想伸出手,却又渐渐收回,眼神迷离,仿佛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什么要救我?我是林招娣……”
龚泽倦抓住林招娣的手,眼神温柔:“你不是招娣,你是你自己……”
黎郁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他看着林招娣:“回家。”
林招娣点点头,缓缓向前走去。晨光刺破云层,像一把碎金撒向人间,风掠过麦浪,带着露水的清甜,一切都崭新得发亮。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冲破牢笼?获得新生?没人知道。
“呼——”刀尖猛然穿破林招娣的身体,林招娣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刀,嘴角扯出一抹惨笑,手指颤抖着抚上刀柄,却终究没有拔出来——原来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龚泽倦瞳孔地震,猛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柳银钗。
柳银钗缓缓将刀拔出,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林招娣瞬间倒地。柳银钗的笑声越来越大:“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村子在晨雾中褪色,柳银钗的身影如烟散去,唯余一片苍茫白雾,吞没了所有来路与归途。
天光大亮,四人站在一团迷雾中,都没有缓过神来。
滴——【恭喜各位玩家完成副本《荒村诡事》,获得〖镜渊碎片x1〗,接下来将带玩家去休息区,期待下一个副本的再次见面。】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了!
很奇怪,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没人笑。所有人都有一种空虚感。
尤其是黎郁,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过,滴落在项链上。
龚泽倦帮他擦干泪:“这个世界不需要同情。”
“可是他们本该幸福。”
她不该是招娣,她不该是谁的新娘,她本该是她自己,她本该幸福。
风吹过腊月,带来了些许沧桑。
为了村子不再是迷信的借口,
婚姻,也不该是幸福的代名词……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第一个副本。[彩虹屁]感谢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玫瑰]
“你不是招娣,你是你自己。”[摸头]
命运并不是困住我们的牢笼,即使身处黑暗,也请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光明。不要因为谁的定义而放弃自己,他们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自由,永远属于你自己![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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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你不是招娣,你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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